崩原乱_分卷阅读_150
  师映川仿佛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慢悠悠道:“断法宗,万剑山,瑶池仙地,这三家在损失到这个地步之后,终于干了一件正确的事,宣布……归降。”
  连江楼拿着空碗的手微微一顿,师映川扫了他一眼,淡笑道:“好了,三宗既降,万绝盟也就此彻底覆灭,这些年南征北战,现在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如今天下已定,只剩下一点扫尾工作,而且很快这三家就要派代表来摇光城递交降书,到时候,我可以让你远远看上一眼,你觉得如何?”
  连江楼表情平淡,没有回答,师映川见状笑了笑,伸手握住对方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道:“你看,我要的东西,想做的事,从来都没有不能实现的,不是么?”
  ……
  这一年冬天,断法宗,万剑山,瑶池仙地三大宗门归降,万绝盟最后的抵抗力量也被瓦解,至此,昭示着持续多年的战乱终于走到了尾声,事实上无论是哪一方,都在这场逐鹿之战中损失巨大,人口锐减,不少地方用赤地千里、了无人烟来形容都并不算多么夸张,百姓急需休养生息,但不管怎么样,一切终于还是结束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三宗派出代表入京,由师倾涯,厉东皇,阴怒莲三人带队,代表着三大宗门彻底归顺。
  三家使团入京时,正值数日风雪刚刚停歇,整个摇光城都被大雪覆盖,城内已接到消息,一时间城门大开,自有师映川派人前来相迎,三宗归降,直接受控于青元教,并不经由朝廷过手,其中种种,耐人寻味。
  马车内,师倾涯掀帘向外望去,只见沿途尽是甲胄鲜明的军士,高阔的城关上亦是布满甲兵,气象庄肃,又有一队队身着沉重甲胄的武士分布街道,维持着秩序,只是这些人并非都是朝廷禁卫,一部分人身上的黑色披风上绣着鲜明的血莲,却是所属青元教,一时间师倾涯放下车帘,默默不语。
  在众兵围绕之下,使团进入内城,这时使团中的其余人就另作安置,只有搭乘着使者的三辆马车被允许继续前行,不知过了多久,绕过重重城墙,马车终于停下,师倾涯自车中而下,只见面前一片阔大的广场,两侧尽是身穿绣有血莲标记锦衣的青元教教众,无数锐利如箭的眼神皆往这边看来,师倾涯望了一眼不远处正走下马车的阴怒莲与厉东皇,心中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一时进得殿中,里面人不多,但都是教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上首宝座上,身穿华服的男子表情淡淡,身后的珠帘内,隐约有一个高大的人影,师倾涯顿时微微一震,已猜到那人的身份,但此时这样的场合,又怎容又有失,他虽年少,却知道轻重,当下便按捺住,他自下而上看去,只见得宝座上的男子与当年相比,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又好象哪里变了很多。
  接下来并没有多少繁琐仪式,等到结束之后,师映川忽然开口道:“……涯儿,上来,让本座看看。”这声音并不冷淡,也谈不上太过柔和,师倾涯心中一震,随即应道:“是。”就登上台阶,来到对方面前。
  师映川看了看这个少年,此时与当年那孩童模样相比,已是变化很多,不过容貌与自己倒不是很相似,更像是他的生父季玄婴,一念及此,心中不免默然,就转而看向下方厉东皇,道:“……季玄婴如今身在何处?”
  旁边师倾涯听了,脸色微变,只低头不露出来,阶下厉东皇神色复杂,微微欠身道:“将近一个月之前,季玄婴暗中离开万剑山,不知所踪。”师映川闻言,轻轻自言自语:“沉阳,你这是在怕我么……”却也不多理会,起身一拂袖,就准备离开,这时却见阴怒莲抬头道:“不知教主可否让我等去见宗主一面?”师映川深深看她一眼,忽地微笑起来:“当然。不仅如此,本座还可以允许他们回去,继续执掌宗门。”说到这里,顿一顿,语气却是漠然:“……除了连江楼。”言罢,拍了拍手,殿后便走出一个青年,气度从容,相貌与师映川十分相似,正是季平琰,师映川环视四周,然后目光落在面前的师倾涯身上,最后又移开,朗然道:“至于断法宗,日后就由季平琰执掌,是为第二十八代莲座。”
  话音既落,珠帘一响,从中走出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在场众人看清楚了男子相貌,俱是微微动容,师倾涯更是死死看着对方,身体微颤,男子手中拿着一柄通体墨黑的古剑,将剑递给季平琰,季平琰单膝及地,双手捧住象征着断法宗历代传承的和光同尘剑,男子这时转身回到帘后,再不出现,众人见着这一幕,心中都很清楚,季平琰原本就是宗子,如今又从上一任宗正手中接过传承之剑,无论怎样,从宗法章程上,已是名正言顺,此时,这个不过二十余岁的青年,就已然成为新一任的断法宗之主了!
  两日后,恢复修为的傅仙迹与师赤星随着双方的使团各自返回,继续执掌宗门,当然,两人都是被种下九转连心丹,受制于蛊虫,不怕他们日后有所图谋,季平琰则带着梵劫心与女儿纪桃,启程前往断法宗,接管宗门,而师映川也派出大量人手赶赴三宗,便于控制,至于师倾涯,师映川将其留下,放在自己身边管教,至此,时隔千年,继泰元帝时代结束之后,天下终于迎来了久违的统一。
  ……
  大周皇宫。
  雪花纷纷扬扬,御书房内十分温暖,只有晏勾辰与晏长河父子二人,已是少年的晏长河安静地磨着墨,未几,晏勾辰批完一道奏折,拿起旁边的茶呷了一口,淡淡道:“这几日见过倾涯了?”晏长河应道:“是,前天就在国师那里见过了。”晏勾辰微笑说着:“那孩子小时候经常跟你一起玩耍,你应该还记得罢。”晏长河笑了笑:“确实还记得,不过他那时还年幼,倒是已经对当初的事情不太记得了。”
  晏勾辰点了点头,又道:“那你觉得他如何?”晏长河不假思索地道:“气度不凡,容色丰秀,虽还年纪不大,但为人处事已是许多成年人都及不上的,不是那些世家公子可比。”晏勾辰眉毛微扬,注视着儿子,就说道:“如此,朕若为你向国师求倾涯为王君,你可愿意?”
  第328章 三百二十八此恨此憾终难周全
  晏勾辰注视着儿子,说道:“如此,朕若为你向国师求倾涯为王君,你可愿意?”早已是皇太子、如今储君风范十足的晏长河听了这话,顿时就是一怔,随即摇头苦笑道:“父皇这是在与儿臣说笑么?”晏勾辰的手轻轻敲了敲坚硬的桌面,哂道:“好端端的,朕与你说笑做什么……从前朕有意让你在日后服侍国师,不过后来看映川的意思,倒是并不打算如此,况且时至今日,又有变化,与从前不同……所以朕才会有这个想法。”
  晏长河不知道怎么,听完这话,心情忽然就有些莫名地躁动起来,俊秀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郁结,缓缓说道:“父皇不该问儿臣愿不愿意,而是应该说对方愿不愿意。”
  晏长河说着,轻吐一口气,似是不甘也似是怅然,轻声说着:“儿臣资质有限,这一生,哪怕出现奇迹,最多也只是止步于准宗师境界,而倾涯却是天资卓绝,又有身为绝代宗师的生父从旁帮助,各种修行资源也是取之不尽,只要没有意外,他成为宗师应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这样的人,又怎会希望与一个很可能一生都要滞留在先天境界的人结为伴侣?若儿臣是女子也罢了,他娶了也就娶了,或者儿臣是侍人,一样能够为他生儿育女,这样的话,他想必也不会拒绝,但偏偏儿臣是普通男子,而他却是侍人,若是成亲,分明就是要他来生育子女,为皇室绵延子嗣,倾涯这样的出身,这样的资质,怎么会愿意?除非是那种足以胜他一头的男子,只怕才有可能令他答应与其结为伴侣,而儿臣,显然是不符合要求的。”
  晏勾辰望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眼神幽深,晏长河微微垂眼,清朗的少年声音下,是一种淡淡的惆怅,这是很多普通人所不能理解的关于努力却无法改变现实所带来的感慨:“况且,有国师相助,未来他的成就或许会更高,走得更远也说不定,他的生命将漫长得令人嫉妒,儿臣的寿命却只是比其他人稍微延长一些而已,到那时,他的人生之路还长,儿臣却已经走到尽头,谁愿意在明知道这种结果的前提下,还接受一个注定不能陪伴自己很久的伴侣?”
  晏长河所说的这些话是非常现实的,普通人都希望爱侣与自己白首偕老,共度一生,宗师也是人,自然也不例外,但与其他人的诸多不同,使得宗师能够找到合适伴侣的机会变得非常小,这也是宗师婚配非常少见的重要原因之一,大多数男性宗师强者只是与女子发生关系,留下子嗣而已,极少成家,而女性宗师则绝大部分孤老一生,至于宗师正式婚配的事情虽然不是没有,但基本上双方都同样是大宗师身份,否则一旦结为伴侣,在一起生活多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时间长了,感情深厚,一方却要眼睁睁看着另一方衰老死亡,自己还要度过以后漫长的人生,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义?只是徒惹伤心罢了。
  “……长河,你的话固然有道理,但大丈夫生于世间,又岂能做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前?”晏勾辰放下朱笔,正容说道:“如今天下已定,四海归一,普天之下唯有一个帝国,而你则是帝国的储君,未来的天下共主,尊荣无比,你的王君也必然得是出身高贵之极,倾涯乃是国师之子,你二人结合,日后诞下的子嗣便天生具有世间最高贵的两大血脉,延续帝国的传承直至千秋万代,这样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对自己毫无信心!”
  晏勾辰肃声说着,晏长河见状,忙垂手道:“是儿臣错了。”晏勾辰也不以为意,只淡淡道:“那么,你告诉朕,你希望与倾涯那孩子结为夫妻么?”晏长河垂手立着,表情模糊,语气之中也听不出多少真实的想法,只道:“……他无论是出身,天资还是容貌,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天下之大,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又有几人不希望与他缔结鸳盟呢。”
  “那就好,此事朕会找机会与国师谈起,那么,就这样罢。”晏勾辰重新提起朱笔,翻开另一本奏章,一面头也不抬地吩咐道:“你平日里多与倾涯那孩子接触,你们两个多熟悉些,这没有坏处。”晏长河躬身应是,这时也已到了做功课的时间,晏长河便告退了,晏勾辰看着少年的背影,轻轻抚摩着自己下巴上的胡碴,似在考虑着什么,眼神渐渐就有些深沉起来。
  与之同一时刻,青元教中,一处奢华的浴室内热雾腾腾,正有人泡在里面,浴池以汉白玉砌成,连通水道,引的是温泉之水,因此散发着淡淡的硫磺气息,偌大的浴池里只有一个人,水中的男子容貌英俊异卓,体格雄健,墨亮湿透的长发散在水面,漂浮不定,而周身的皮肤则晶莹如玉,如此黑发白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透过清澈毫无杂质的池水,可以看到他全身上下都分布着结实的肌肉,绝无半分多余累赘的脂肪,尽显男性阳刚之美。
  水温是极适宜的,而这温泉也有缓解身体疲劳等一系列功效,对人体有益,男子泡在其中,渐渐的就似乎是睡着了,按理说在这样放松舒适的环境中入睡,必然是十分惬意的,然而男子面上却并无放松之意,纵使置身于半梦半醒之际,眉宇间也还是流露出一股寂寥纠结之态。
  不过男子并没有睡多久,很快,随着眼皮微微轻跳,男子已经醒了过来,他睁开眼,浓密的长睫投下暗影,眸子似乎没有焦点,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片刻,他伸手掬水朝脸上扑了一把,便走向岸边,踏着台阶走出浴池,随着他全身露出水面,精壮脊背上的一朵血莲也暴露在了空气中,不仅如此,那堪称完美的男体上还有着不少伤痕,若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并非是被刀剑锐器之类的东西所伤,基本上都是齿痕与用力吮嘬而造成的,男子上岸之后,弯腰拾起整整齐齐叠放在一张矮凳上的雪白浴巾,擦净头发和身上的水,不过正当他准备穿衣时,就听一个声音笑道:“……美人出浴,果然秀色天然,令人大饱眼福。”
  话音未落,两条长臂轻轻一挽,已将男子抱了个满怀,来人双眉斜飞,风仪绝世,正是如今天下第一教之主师映川,他亲昵地搂住怀中之人,嗅了嗅那黑发,轻笑道:“果真是很香……”说着,随手拿过放在一旁的中衣披在对方身上,道:“把衣服穿上,陪我去赏雪。”
  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两人已走在一片梅林中,地上的积雪足有一寸多厚,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风,但依旧寒意袭人,师映川无畏寒暑,只穿着一件长袍,连江楼却是与普通人无异,身上裹着厚厚的玄色镶边缎面斗篷,宝蓝的底色在一天一地的银装素裹之中十分显眼,两人所在的这片梅林里种的都是异种梅花,开得恣肆,阵阵清香若有似无,置身其中,只觉得沁人心脾,周围俱静,除了偶尔寒风吹落枝上积雪所发出的簌簌轻响之外,就只有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的轻微咯吱声,一时间两人踏雪而行,师映川看着这梅海簇簇,感慨道:“距离上一次我们在一起踏雪赏梅,好象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罢。”
  连江楼面色淡然地道:“的确。”师映川见状,微微一笑,他信手一挥,身旁梅树上便有一根细枝被削断,师映川轻轻接住这一支红梅,反手将其别在连江楼的襟前,然后认真端详起来,这样凝视着对方,如此近距离地相视,自有不同滋味,这曾经在三十多年前撑伞冒雪而来的男人,现在仍旧年轻,数十年的时光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已经足以令一个强壮的成年人变成衰迈的老者,但似乎却对这个人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改变,那就是他的眼神变得越发深邃动人。师映川默然,片刻,他为连江楼理了理大氅的系带,目光微显迷朦,叹道:“你啊……纵使千年万年,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连郎,你会忘记我么?”然而未等连江楼回答,师映川已舒臂将他拥入怀抱之中,表情温柔甜蜜中又夹杂着伤感与淡淡阴郁,这样一个平日里刚硬强势的绝美男子忽然露出这样的表情,有着强烈的对比之余,又让人分外失神,他感慨道:“不要说出来。我不想听到答案……无论是什么样的答案。”话音未落,师映川已吻上了怀中人的唇。
  冰天雪地之中,花树乱影交错,暗香浮动,两人相拥着深深亲吻,以这种火热动人的亲密方式将严冬也仿佛化作了暖春,半晌,双唇渐分,师映川眼中微泛着一股凌厉得令人为之心寒的锐利精光,幽幽一叹,道:“我要你永远都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一吻,永远都记得‘师映川’三个字,你说,我是不是很霸道?”连江楼眉宇间一片平静,他虽未说话,但嘴角一缕微笑却是并不掩饰,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这片梅林很大,但总有走尽的时候,师映川牵起连江楼的手,道:“风大了,我们回去罢。”他手上传来一股热力,顿时在连江楼的全身流转起来,整个人仿佛泡在了热水里,再没有半分寒气可以侵入,师映川握住连江楼的手,周围的寒风无法靠近他们,自成一方小天地,师映川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忽然笑道:“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能够不生不灭,那么你觉得,这样的意义是什么?”连江楼脸上没有任何思考的表情,仿佛对这样的问题早已有了答案,当下不假思索地道:“永恒的意义,也许就在于活下去,探索未知的一切。”师映川轻轻哂道:“难道仅仅只是这样而已?不应该是体会,经历,感悟?”连江楼淡淡道:“谈净衣那一世活了很久,到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周围有太多生老病死之事不断发生,那些亲朋旧识一个接一个死去,在时光面前,一切都变得脆弱不堪,到后来再看这世间,只觉再无新鲜事。”
  “你也许是对的,但我为什么却还是会时常回忆从前的事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对此感到淡漠……难道是因为时间还不够长的缘故么。”师映川突然笑了一下,道:“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往往只是冰山一角,所以一直努力想让自己看到更多,或许只有这样才会真正明白生命的意义,也是‘永恒’对你我而言最大的用处,也是它的魅力所在,是吗?”连江楼漆黑的眼中有着淡淡精光:“……的确如此。我说过,你我本质上,其实是同一种人。”
  “这样啊……”师映川说话的声音依旧悦耳之极,但声调却低了下去,最后一个字时,已是低不可闻,但他立刻就微扬了一边的眉毛,额心上的那道怯颜隐隐变得血红,看着连江楼,眼神异样,顿了顿,忽然微笑起来,伸手抚摩着对方的脸庞,说道:“连郎,我最近其实一直在考虑一件事,却始终拿不定主意,这让我有些烦心……你想知道是什么事吗?”
  连江楼一向都是一个没有什么好奇心的人,但如果是师映川的话,那自然就不同,他皱了皱眉,表示自己在听,师映川就心满意足地摩挲着他英俊的面孔,慢悠悠说道:“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必须努力去奋斗……这是我小时候,你对我说过的。”
  师映川在没头没脑地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与眼下完全无关的话之后,才轻轻抬起连江楼的下巴,注视着对方,似乎是因为对方此刻脸上的表情太平静,太坦然,与这个男人现在自身的处境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所以师映川忍不住微微有些不快,于是就柔声说道:“我如今已经掌握了一种法门,简单来说罢,众所周知,大部分动物在出生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东西,也就是自己的父母,立刻就会感受到一种特殊的亲切感,从此对其百般亲近、服从,不会背叛,而我的这门秘法,如果施展,差不多就是类似的效果,就会在潜意识当中诱导你,让你认为我就是你最亲近的人,让这一认知成为你最原始的记忆,而我,就会变成你脑海深处永远也不会磨灭的存在,你会一直忠诚于我,只是这门秘法有一个严重的不足,那就是在施展之后,你曾经的记忆就会被一起抹去,所以我才一直拿不定主意。”
  连江楼一直平淡得像是白开水一样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生死之间也毫不退缩,然而师映川所说的东西如果真的成为现实,那么也就意味着对他整个人的意识的抹杀,剩下的将是一个全新的人,那个人已再不是他自己,某种意义上来说,尤其是对一个骄傲的人来说,这甚至比死亡还要残酷!
  此刻看到连江楼的神情终于改变,师映川的脸上就露出了肆意的微笑,他在连江楼唇上吻了一下,笑吟吟地道:“放心罢,我不会这样做的,因为就在刚才,我看到你这个表情,我就突然发现我不会这样对你,当然,这不是因为什么不忍心,而是如果真的那样做了的话,我得到的那个人还会是你吗?没有了曾经的记忆,一个空白如纸的忠心玩偶,一个躯壳而已,这样的结果,又有什么意义。”
  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忽然就再没有什么话可供交流,师映川拉着连江楼的手,慢慢走出了这一片梅林,送对方回去,自己则去了书房。
  不久,在处理完一堆公务之后,师映川让人送了一份点心和水果进来,就着热茶慢慢吃着,一面翻着一本内容轻松的读物,算是空暇之余的一点娱乐,这时外面又开始零星落下了雪花,凛冽的寒意也越发浓重起来,师映川从书本上移开目光,转向窗子,看着白雪簌簌飘落,然而他脸上淡淡的惬意表情在下一刻却突然间出现了变化,与此同时,师映川猛地站了起来,一掌将身旁摆满食物的矮几拍得粉碎,猩红的眼中顿时燃烧出熊熊愤怒的火焰!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之后,一个脸戴面具,全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篷当中的人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里,手里挟着一个人,将其放在地上,然后就又立刻消失在原地,被面朝下放在地上的那人一动也不动,显然是被点了穴道或者昏迷了,虽然因为面朝下还没有露出脸孔,但从那一头显眼的白发来看,此人的身份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此时师映川面色阴沉地负手看着地上的人,他走过去,俯身将此人翻过来,顿时一张熟悉的面孔就出现在眼前,正是宝相龙树,而对方现在双眼闭着,正处于昏迷之中,师映川脸上露出一抹厉色,但还是将宝相龙树抱了起来,放到书房内间一张供人休息的长榻上,然后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榻上的宝相龙树,自从连江楼被带回摇光城,囚禁在青元教之后,师映川便让傀儡一直暗中监视,确保当自己不在的时候,连江楼那里也不会出现什么突发状况,然而就在方才,与傀儡心神相通的师映川却突然得知眼下本应该身在蓬莱的宝相龙树悄悄潜入了囚禁连江楼的所在,要对连江楼不利,好在有傀儡一直暗中监视,这才及时制止,将宝相龙树擒下,否则以连江楼眼下修为全无的状态,必然会死在宝相龙树的手中!
  师映川坐在光线没有照到的一片阴影之中,红色的眼内透射出淡淡冰冷而清澈的光泽,他坐着沉默了片刻,似在思索着什么,然后起身站在长榻前,右手在昏迷的宝相龙树胸口上轻轻一拍,顿时宝相龙树的身体便无意识地搐动了一下,紧接着就缓缓睁开了双眼,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正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子。
  对方的容貌是极熟悉的,然而此时与从前又是不同,光线折射而来,在那鲜红的瞳孔里折射出如同火焰一般的跃动,那是愤怒之火,就如同男子此刻的内心,正燃烧着熊熊烈焰,见此情景,纵使宝相龙树一向性情勇烈坚毅,却也只觉得心头猛地一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力自心头狠狠碾过,令心跳都停滞了一瞬,但还没有等到他有下一步的反应,就见那俊美得近乎妖异的男子已经右手猛地探出,似乎想要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拎起来,但手臂刚伸到半路,却又生生停下,男子长而浓密的睫毛下面,红色的眼睛似乎能够看穿人的内心,那面庞森冷无比,强行控制住心头暴涨的愤怒,甚至使得声音都有些嘶哑起来,胸膛随着剧烈呼吸上下起伏,咬牙道:“……为什么做出这种事?如果不是我派人一直暗中监视他的话,现在他早已经被你杀死在我的寝宫当中!宝相龙树,你最好给我一个原谅你的理由!”
  事已至此,宝相龙树却没有什么慌张的样子,他缓缓坐起身来,沉默着,并没有立刻开口,这样的场景似乎不是第一次了,当年在师映川得知伤害方梳碧的人就是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反应,只不过,眼下师映川的状态,那种愤怒,显然比起当年还要更加激烈许多……宝相龙树抬起头来,盯着师映川的脸,他表情凝重,默不作声地看着对方,即使被当场擒拿,他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甚至他的呼吸也慢慢变得平稳而低缓,他坐直了身子,凝视着满面怒容的师映川,平静得可怕,久久之后,宝相龙树叹息一声,眼眸深处幽色浑然,他眼神晦涩,不仅仅透露出对于自己这次失败的懊恼,还有更多的意味,他忽然苦笑起来,一字一顿地道:“看来你的确太过看重他,甚至会让一名大宗师担当暗中监视和保护的角色,若非如此,我本已顺利潜入,又怎么会功败垂成……”
  师映川这时已是强行抑制住了自己的怒火,但额角那微微的血管凸起,令他绝美的容颜显得有几分碜人的狰狞,眼神更是妖异,他清美鲜红的眼睛里释放出冷光,比起极北寒地的温度更要低上许多,让人忍不住从灵魂到*都冷得微微颤抖,本能地想要避开这样的目光,他低声发出近似于咆哮一般的声音:“不要说这些无用的言语,宝相,立刻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也不后悔,我知道这对你而言是很严重的事情,我接受你的任何处罚,决无怨言。”宝相龙树没有说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很痛快地承认了自己所做之事,但师映川要的并不是这些,宝相龙树这样光棍儿的态度,令师映川原本就已严肃凝重的神情里,更是多了浓浓的恚怒,他强压住心头狂涌的怒意,粗暴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冷冷道:“我不想听这个,告诉我,难道你只是因为嫉妒而采取了这种手段么,当年对于梳碧,你就是由于这个原因而对她动手……宝相,我不能忍受你这样胡作非为,你这样是在蔑视我的权威么?还是你认为,对于自己这样先斩后奏的行为,事后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宝相龙树黑色幽深的瞳孔里满是复杂,他看着师映川让人目眩神迷的面孔,良久,才突然一笑,轻松了许多的模样,淡淡道:“我若是真的杀了连江楼,无非是给他抵命罢了,生死有命,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师映川声音冰冷,逼视着宝相龙树:“……你倒是看得开!”宝相龙树这时整个人已经处于一种奇怪的放松状态,他并不起身,仍旧坐在长榻上,注视着师映川森然的面孔,须臾,就缓慢说道:“我杀他不是因为嫉妒,也不是因为任何私人的原因,这一点,我可以发誓……映川,我是为了你,而为了你,我宁可不计后果也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