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催眠师_分卷阅读_21
  死一般的沉寂中,长庚听到了一个声音。
  他使劲睁大眼睛,眼前依然是墨一般浓重的黑暗;他用力伸开双臂,周围依然是杳无边际的虚空。出于本能,他内心渴望一线光明、一点动静,于是不由自主地,他朝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渐渐地,他听清了那个声音,一个年幼的男孩子的声音。
  孩子哀哀地叫着:“哥哥,哥哥……”声音恍如从巢中坠落的雏鸟,让人无法狠心离去。
  终于,他开口询问:“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孩子的声音忽然在他身边响起。他甚至感觉到一只小小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哥哥带我回家好吗?”孩子的声音,楚楚可怜。
  “好。”他自然而然地点头,握着孩子的手在黑暗中前行。渐渐地,光亮来临,他走回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西班牙的佩拉隆索镇。
  “一定要去哥哥住的地方哦。”男孩子提醒。
  此刻,长庚终于看清了这个孩子的模样。他七八岁的年纪,皮肤白皙,眉清目秀。如果非要说他的五官有什么缺陷的话,就是那双比常人微微突出的眼睛,但这双眼睛又闪动着琥珀色的光,灵气四射,真可谓瑕不掩瑜。
  “你叫什么名字?”长庚微笑着问。他对这个孩子有着本能的好感,就仿佛他是他的亲人一样。
  “我叫启明,就是天上启明星的启明!”男孩子拉着长庚的手,走在通往山顶图书馆的台阶上。“那是哪里?”他指着黑色玄武岩建造的古建筑说,“阴森森的,很可怕啊。”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长庚摸了摸男孩子毛茸茸的头发,发自肺腑地说。
  “嗯,那哥哥有什么事情,都不要瞒着我哦,”小小的启明抱住长庚的腿,撒娇一样地哼哼,“我走累了,哥哥背我上去。”
  “好。”长庚心下柔软,只觉得无论小启明提出什么要求自己都会答应。当下将他背在背上,走进了山顶的图书馆。
  “我要去那边。”长庚正打算带他进自己常待的地下室,背上的小家伙却忽然伸手一指,语气坚定地发布了命令。
  长庚见他指的正是走廊外的草坪,心想小孩子就是喜欢光亮的地方,便顺着启明的心意背他走进了草坪。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一到达目的地,小启明就雀跃着从长庚背上跳下,东张西望很是好奇。
  “这里是墓地,你不害怕吗?”草坪上满是雪白的墓碑,甚至有的坟墓被掘开了。长庚看着小启明,有点担忧。
  “我就是要找这里呀!”小启明说着,撇开长庚,自己往墓地深处跑去。
  长庚有些不放心,快步跟了上去。他发现小启明不断地打量身边的墓碑,一块块墓碑看过去,却又不断放弃继续前行。
  “你在找什么?”长庚忍不住问。
  “找最早的墓碑呀,”小启明转脸朝长庚一笑,天真无邪,“你知道是哪块吗?”
  “我知道,”长庚点了点头,将小启明带到墓地尽头的墙边,指着一块字迹模糊的墓碑说,“就是这块。”
  “忘记一切,直到钥匙开启大门。长庚,生于1985年7月15日-卒于1992年6月17日。”小启明仔细看着墓碑,读了出来。
  “你刚才说什么长庚?长庚的姓是什么?”长庚追问。
  “你自己知道,问我做什么?”小启明瞪了长庚一眼,蹦蹦跳跳地绕到墓碑后面去。
  “别……别去……”长庚蓦地想起什么,冲上去阻止他。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小启明蹲在草地上,已经开始刨地上的泥土了!
  “不行!”长庚想要去拉启明,却发现自己突然动弹不得,竟是从天而降一根绳索,将他牢牢地绑住了。长庚眼睁睁地看着小启明将浮土一层层刨开,坟墓中露出了七岁的长庚的身体。
  “出来和我玩吧!”小启明拍着手,开心地喊道。
  七岁的长庚从墓穴中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你是谁,为什么躺在这里?”还不等小长庚开口,小启明抢先问。
  “我叫岳长庚,我来自中国,”被小启明问到了伤心事,小长庚眼圈忽然红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躺在这里,我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
  “你爸爸妈妈是谁啊,他们为什么不要你?”小启明蹲在他身边,关切地问。
  “别回答!”一旁被绳子绑住的成年长庚似乎明白了什么,大声阻止小长庚。
  “别理他,大人最讨厌了!”小启明瞪了一眼成年长庚,拍去小长庚肩膀上和头发上的泥土,“你告诉我原因,说不定我可以帮你找到爸爸妈妈呢。”
  “嗯,”小长庚感激地看着同龄的小启明,继续说,“我爸爸叫岳与伦,我妈妈叫子玉衡,我从小就和他们生活在中国。可是有一天,爸爸不在家,几个人来到了我家,妈妈让我喊他们舅公和舅舅。舅公舅舅们和妈妈谈了一阵,妈妈就带着我和他们走了。我说要等爸爸回来,妈妈也不同意。”
  “我们坐上了火车,又坐汽车,我问妈妈要去哪里,妈妈却不说话,只是一直发呆,而舅公和舅舅也不喜欢我。后来我们到了一个地方,有很多古老的房子,当晚我们就住在房子里。那天半夜,爸爸忽然出现了。”
  “妈妈看见爸爸就哭了起来,他们俩带着我偷偷离开了房子,躲进了路边的山沟里。我们正一路往前跑,舅舅已经追了过来。眼看就要被追上了,妈妈说他们是冲着她来的,让爸爸带我躲了起来。然后,她跑上另外的方向,把舅舅引开了。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妈妈……”小长庚说到这里,揉了揉眼睛,开始哭了起来。
  “那你爸爸呢?”小启明似乎对前面这些内容兴趣不大,性急地追问。
  “我爸爸带着我离开了那里,后来带我来到了西班牙。他把我交给安赫尔伯伯,让我当他的儿子。爸爸不要我了……”小长庚说到这里,哭得越发伤心了。
  “你爸爸究竟去哪里了?快说啊。”小启明见不得小长庚老是哭,有些气恼地扯住了他的胳膊。
  “别,别告诉他!”眼看小长庚擦干眼泪又要开口,一旁被绑着的成年长庚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绳索。他一步跨到两个孩子面前,伸手将小启明拉到一旁,有些惊恐地问:“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来这里?”
  小启明并不回答,他用力地想要甩开成年长庚,跑回小长庚那里去。
  成年长庚预感到某种危险,奋起最大的力气,将小启明从墓地里拽了出去。小启明的力气也骤然增大了许多,完全不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们俩互不相让,从草坪一直扭打到城堡围墙上。最终,长庚仗着环境熟悉,一把将小启明从山顶的围墙上推了下去!
  眼看小启明消失在茫茫雾气中,长庚一个激灵,从催眠状态中惊醒过来。
  “居然有力气把我踢出来,够厉害啊你。”一个略带怒气的声音在长庚面前响起。由于催眠被强行中断,作为施行者的他也遭到了反噬。
  长庚用力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脸上一副大墨镜遮住了半边脸。从鼻子和嘴巴的形状来看,长庚确定自己从没有见过他。
  既然没见过,也谈不上有什么仇怨,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长庚试着动了动胳膊,发现自己并没有产生幻觉——他的双臂,果真被绳子牢牢地吊在半空,就像他刚才在催眠状态中一样。
  “不认得我?我就是子启明。”少年摘下墨镜,笑了笑。长庚幻境中那个小启明长大以后,就是这个模样。
  “你姓子。”长庚忽然说。
  “对,我姓子,”子启明戴好墨镜,从衣领里取出一个挂坠,凑到长庚眼前,“既然你已经全都想起来了,那么这个东西,你也应该认识吧?”
  子启明的手上,握着的是一块龟甲片。甲片应该很古老了,边缘被无数代人的手摩挲得光滑无棱。就在甲片的正中,刻着两个笔画弯曲的古文字。
  “你觉得这样的待客之道,有品评古董的气氛吗?”长庚晃了晃手腕上的绳子,淡淡嘲讽。
  “这上面的两个字是‘梦帝’,”子启明将甲片挂坠重新戴好,轻轻咬牙,“连这两个字都不认得,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争?”
  “我和你争什么了?”长庚微微一笑,这个表情,仿佛面对一个害怕大人和他抢糖果玩具的小孩子。
  “少装傻了!”子启明有些恼怒了,“你叫长庚,我叫启明,长庚星和启明星原本是同一颗星,所以我们争的是同一个位子!”
  “长庚星和启明星都是金星的别称,出现在早晨时叫启明,出现在傍晚时叫长庚,”长庚收敛表情,开启了机器人加百列的百科全书模式,“另外,金星还有别名‘太白’,你还可以抗议李白也想和你争夺同一个位子。”
  “看来你这个姿势很舒服嘛,还有心情说笑话,”看着长庚被吊得笔直的身体,子启明冷笑起来,“我有的是时间和你耗,现在已经很晚了,我先去睡了,明天再慢慢陪你。”说着,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见子启明真的走了,长庚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的双臂已经被吊得酸痛无比。北京冬季的夜更是难熬。
  子启明走的时候,关掉了墙角的应急灯。长庚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他凭借方才见到的情景,模糊想起来自己来过这里——北京一个废弃建筑工地的简易房。那次,他被两个假扮缉毒便衣的男人带到这里,蒙眼堵嘴,多亏用鼻子哼出了催眠音才操纵他们释放了自己。
  这一次,他们吸取了教训。长庚的周边没有一个人,他再没有上次逃脱的机会。此时,他被注射了药物的身体虚弱难当,只要一集中精力就头痛欲裂,只能一分一秒熬过痛苦的长夜。
  可是最痛苦的,是他的心。想起自己被迫和钱宁慧决裂时的情景,长庚几乎难以呼吸。而她,真的能遵照他的嘱咐,平平安安地躲过12月21日的大劫吗?
  “我见过你。”这是钱宁慧对安赫尔教授说的第一句话。她用的是磕磕绊绊的英语。
  “是吗,在哪里?”安赫尔教授用中文回答。他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西欧男人,身体有些胖,头顶有些秃。尽管钱宁慧对他颇有恶感,不可否认的是,当他微笑的时候,还是可以用慈祥来形容的。
  “你可以说中文?”钱宁慧惊讶了。不过转念一想,长庚在他的调教下学会了八门语言,这个教授自己应该也有语言天赋。
  “2009年,我确定圣城祭司家族的后裔在中国。我就大力提高了中文水平。”安赫尔教授坐在机场vip候机室的沙发上,脸色有些憔悴。很明显,经过近十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一下飞机又发现长庚失踪,安赫尔教授还是颇受打击。
  自从在青年公寓找不到长庚后,他就一直在这个小小的候机室中转圈子,不停地打探长庚的下落,连水都没心思喝一口。当伊玛带着钱宁慧进来时,他的眼中才露出了兴奋的光芒。
  “我在长庚的潜意识里见过你,你被他供奉在高高的神龛上,”钱宁慧说到这里,忽然有些悲愤,“他其实很崇敬你的,可你为什么要用毒品来控制他?”
  “毒品?”安赫尔一愣。不知道是在装傻,还是听不懂这个中文词。
  “就是长庚每天注射的那个蓝色药水。”钱宁慧其实也不知道长庚多久注射一次,随口说了个“每天”,以强调事情的严重性。
  “那不是毒品,我的孩子,那是加百列的药。确切说,是安慰剂,”安赫尔有些急切地解释,“我那么爱加百列,怎么可能让他使用毒品呢?他只是从小有头疼的毛病,需要这种安慰剂才能治愈。”
  “但是上瘾总是不好的,”钱宁慧不知道安赫尔说的是不是真话,但是面对长辈万分诚挚的脸,她积攒了一路的怒气渐渐消散了,就连说话的口气也弱了起来,“不论是毒品还是药,都应该劝他戒掉。”
  “我试过,但不行。从他七岁来到我身边后,就一直离不开这个安慰剂,连我也不知道原因,”安赫尔仔细打量着钱宁慧,眼里有惊异的神色,“然而,自从加百列遇见你后,他使用安慰剂的频率越来越低,甚至有摆脱它的趋势了。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
  “是吗?”钱宁慧有些吃惊,“我不知道……”
  “这个以后再说,”安赫尔教授身体往前倾了倾,显然要说到最关键的话题,“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加百列的下落。”
  “我不知道,”钱宁慧知道安赫尔教授之所以耐心地和自己聊了半天,就是为了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这让她更加感到心虚,“我真的不知道!”
  “告诉我最后发生的事。”安赫尔说。
  于是,钱宁慧向安赫尔教授讲述了长庚消失的经过。她略去了自己与长庚催眠和反催眠的过程,直接说子启明带着两个警察破门而入,带走了长庚。“我问他们是哪个警察局的,他们没有告诉我。”钱宁慧最后说。
  “请赶紧去查一下北京警察局的记录,一定要尽快找到加百列!”安赫尔问清楚了子启明和另外两个男人的外貌特征,转过头用西班牙语对房间里的其他人说。除了伊玛,房间里还坐着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白种男人,他们都是蒙泰乔集团的成员,陪同安赫尔教授一起来到北京的。
  几个外国人用西班牙语交谈的时候,钱宁慧转开脸望着窗外。候机室的落地玻璃窗外就是广阔的机场停机坪,无数大大小小的飞机起起落落,就和她的心情一样。
  一天一夜过去了,她只顾着担心妈妈,竟然忘记了长庚。现在想起子启明那副似笑非笑的得意模样,钱宁慧越想越是诡异。莫非,带走长庚的那两个男人并不是真的警察?
  “我和你们一起去找他。”见两个黑西装男人开始打电话,一副神色紧张的模样,钱宁慧脱口说。
  “不,你只要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就可以了,”安赫尔教授说,“我想你现在最渴望的是见到母亲。”
  钱宁慧点了点头,不作声了。
  “这样吧,我马上安排你去墨西哥,就坐这架私人飞机。”安赫尔教授说。
  “可我妈妈……”钱宁慧想说妈妈还在船上,立时又想到距离12月21日时间紧迫,他们怎么可能让妈妈乘坐耗时日久的轮船,先前必定是伊玛在骗自己了。
  “加百列说他教过你一些催眠术,你到了墨西哥见到妈妈,说不定可以激发出她更多圣城祭司家族的潜意识,”安赫尔教授看了看伊玛,“怎么样,你也陪钱小姐一起去?”
  “当然,教授。”伊玛妩媚地笑了。她用西班牙语肆无忌惮地说:“有我在,您一切放心吧,绝不会让她们跑了。”
  “好,”安赫尔教授点了点头,“等我找到了加百列,就到奇琴伊察和你们会合。”
  “我可以配合你们,”钱宁慧压抑着内心的激荡,力图平静地对安赫尔说,“可是教授您能否告诉我,什么是‘西芭芭的通道’?”
  “你怎么知道的?”安赫尔教授一惊,“是加百列告诉你的?”
  “不,是他给我催眠时,我自己想到的,”钱宁慧知道自己只能扮演一个称职的圣城祭司后裔才能得到更多机会,继续说,“我知道死亡瓶就是通往西芭芭的通道,但这是什么意思?”
  “西芭芭是玛雅传说中的地下世界,是死人居住的地方,也有翻译成冥府和地狱的,”说到这个,安赫尔教授的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玛雅刻本中确实提到‘死亡瓶是通往西芭芭的通道’,但是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意思,这也是我多年来的研究课题。希望你能帮我解开这个谜题。”
  “你相信真的有地狱?”钱宁慧问,“死亡瓶是通往地狱的通道,所以看到它的人会引发死亡幻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钱宁慧模糊地想起,以前长庚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她觉得这是玛雅人的迷信,根本没有往心里去。而现在,她忽然期待死亡瓶真的通往地狱,那样她会把这帮绑架妈妈的人扔进去。
  “引发死亡幻想的是死亡瓶外面雕刻的花纹,它是死亡瓶最初的主人为了防止人们接近它而故意雕上去的。而真正的秘密,藏在死亡瓶内部。我和你一样好奇,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去追寻答案,”安赫尔教授继续兴奋地说,“正因为这种孜孜以求的精神,人类才得以不断进步。”
  “哦。”钱宁慧敷衍着答应,心中反感却越来越甚。这个教授一心追求他的答案,却不把其他人的生命放在心上。他对待长庚,也多半出于利用罢了。
  钱宁慧忽然再也不想和安赫尔说话。
  过了一阵,在蒙泰乔集团中人的掩护下,钱宁慧没有经过任何出境手续就登上了他们的私人飞机。伊玛想要坐在她的身边,钱宁慧拒绝了。她用英语坚决地说:“请不要和我待在一起。在飞机上,我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