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夜凉如水,清辉满地。
  皇上的寝殿里,韩珣坐在龙椅上,心内久久不能平静。
  宫门口,兮兮那抹如昙花般绽放的笑容,在韩珣心头不断萦绕,久久不去。
  一幕一幕关于她的回忆,好似开了闸的洪水,不断涌现出来。
  积雪覆盖的草原,一袭青袍女扮男装的她,一箭射中了他的左臂。
  勇士大会上,淡静如水,却又灼如朗月的她,战败了所有的对手,如飘逸流云般站在那里,让隐在暗处观看的他,不自禁的赞叹。
  林子里,他劫持了她,她毫无畏惧地和他对决,面纱跌落的那一刻,清丽脱俗的那张脸,如同一盏灯,点亮了沉睡多年的心。
  肃州城楼上,血衣斑驳的她,在暗夜里顽强地挺着。让隐在暗处的他,不自禁想到了自己中毒的那晚,他也是这样熬着的。但最后,他还是狠下了心,将箭射向了她。他忘不了,在最后一刻,箭被烈风阻住,那时他心中的感觉,不是挫败,而是蓦然一松。那时,他便知道,他不舍的她死。
  梅林里,试图刺杀他的她,隐在梅花后,白衣黑发,绽放着沁人心脾的清媚。
  携手和他在雨中漫步的她,是那样温婉和雅致。
  登基那一刻,她站在人群后凝望着他,眸中充满了淡淡的欣喜。
  韩珣就这样坐在龙椅上,眼前闪现着的一幕幕,令他体会到别离和拥有。有无穷无尽的空虚从心底深处蔓延而出,让他分不清黑夜和白天,弄不清是梦是醒。
  他是皇上,他是朕,他得到了天下,可是却失去了最爱的女子。
  是的,最爱的,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心中最爱的其实一直是她。
  这些年,为了天下,他断了情欲,他甚至不知什么是爱,原以为对叶从蓉的喜欢和怜惜便是爱,可是他错了。
  他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这个素衣罗裙的女子,这个看似柔弱,实际坚韧的女子,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扉,等他有所感觉的时候,她已经那样深刻地占据了他的心房。
  他知道,她是雪山圣女,可是他要她,就想一个固执的孩子一样,他不要失去她。
  曾经以为,失去了她并没有什么,可是他却没想到失去了她,他竟是不能承受,他竟会这么痛苦。
  半梦半醒间,他好似看到薄雾轻烟里,一个佳人步履阑珊地走了过来,娉婷婀娜。
  “林兮兮---”他的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黑暗里,低低的哭泣声将他惊醒。
  他从几案上抬起头,彻底清醒了,他微微眯起眼眸,看到一抹素影隐在柱子旁低低哭泣着,纤细柔弱的身子伫立在风口处,衣衫随风飘动着。
  那身影很像她,可是他知道那决对不是她。她永远不会在他面前哭泣的,她只会倔强的和他对抗,纵然是失了内力,她还是敢刺杀他。
  借着殿内幽暗的烛火,韩珣终于看清,那个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的女子,是叶从蓉,他的皇后。
  他缓缓走到叶从蓉身畔,将她扶了起来。灯光下,她的双眸迷蒙,眼角还挂着泪水。本就娇弱的她,此刻愈发楚楚动人如带雨的梨花。
  “蓉蓉,你怎么来了!”韩珣压下心头不易觉察的失落,轻声道.
  叶从蓉强压下心中的不舍和痛苦,清眸定定望着韩珣,扯出一抹笑意,道:“皇上!”
  她怎么会来?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只是在寝宫等了他很久,久到她意识到他是不会来了。她心中忍不住的失落,难道她就要失去她的瑜哥哥了吗?她不甘心,所以她来了,她只是害怕失去他,她只是要看看他,仅此而已。
  可是方才,方才她听到了他喊的人不是她,他盼着的人也不是她,而是林兮兮,所以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叶从蓉就这样低声抽噎着望着韩珣,怔忡地仰视他。清亮的眼眸里,泪水迷蒙,显出空洞与茫然,教韩珣看了生出无比的怜惜。
  怜惜,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情愫在左右着他,让他以为那便是爱。
  如今才知道不是。
  多么可笑!
  他竟不知情为何物!
  “臣妾知道,你盼着的人不是我!是她是不是!可是她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叶从蓉面色苍白地说道。
  韩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良久,淡淡说道:“蓉蓉,你回寝宫歇息吧,夜深了!”
  “我不!”叶从蓉泪眼婆娑地说道,今夜的她尤其胆大,她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量,蓦然起身向前紧紧抱住了他。
  “你是我的瑜哥哥,谁也抢不走的,我已经是你的皇后了,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你!”叶从蓉说罢,蓦然踮起脚尖,双手环住韩珣的脖颈,颤巍巍地送上了自己的唇。
  她的唇冰冰凉凉地贴在韩珣的唇上,令韩珣肃然一惊。
  他扭头,闪开了,中断了这个青涩的吻。
  他的手极其轻微地推开了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竟然推开了蓉蓉,可是他不后悔,因为他不能骗她。他的心里的确是有着兮兮的,而对于蓉蓉,那怜惜之情大概只是兄妹之情吧,他亲人太少了。
  他想到了那日在书房和兮兮的吻,那个吻,他是沉浸其中的。
  叶从蓉仰着头,怔怔地望着韩珣,唇边勾起一抹笑容,是那样苦涩,那样心酸。她看着他,眼中是止不住的泪水哗哗地流着。
  第一次,她吻了他,可是他好似根本就不为所动,还推开了她。
  而此刻,他的眼里,那迷茫的神色,是在回忆什么?
  在自己吻了他之后,他在想着另一个人。
  他为什么这么冷漠,他为什么要推开她。
  为什么自己的眼泪再也换不来他的温柔。
  “蓉蓉,瑜哥哥不得不告诉你,在我心里,其实是把你当作妹妹看待的,是朕糊涂,看不清自己的心啊!”韩珣说道,他的声音清雅如水,但是却说着最残酷的事实。
  一旦了解了自己的感情,他不能再错下去了。
  韩珣的话,令叶从蓉的担心成为事实。
  她不甘地看着韩珣,无声地哭泣着,身子缓缓地滑了下去,她害怕的,终于应验了。
  韩珣摇了摇头,抱起叶从蓉,在她耳畔轻声道:“蓉蓉,如果你愿意留在宫里,朕会对你好的,如果你不愿意,朕会还你另一个身份,再帮你找一个如意郎君。”
  说罢,令门外的宫女把她抬回了坤宁宫。
  月影东移,夜雾朦胧,夜色更深了。
  韩珣坐回到龙椅上,一颗心在静夜里久久不能平复。
  蓦然,门帘一闪,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韩珣抬头一看,是他的侍卫,他曾经派到北苍国化名为阿木达的青柏。
  他对着韩珣跪拜后,起身道:“皇上,您所料不错,那个黑衣人便是北苍国的左贤王完颜烈风。”
  韩珣一惊,从椅子上霍地站了起来,道:“你所言可是属实?”
  青柏点点头,“属下一直小心翼翼跟踪他们,他曾经摘下面巾,属下认识他,绝对不会错!”
  韩珣眼眸微眯,黑眸愈发幽深,他缓缓道:“那么,你可曾探知他们的住处?”
  青柏恭敬地点头道:“属下一路跟踪而去,不敢距他们太近,具体住所不太清楚,但是大致位置是知道了,应该能找到。”
  韩珣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你去召集人马,我们今夜便去!”
  韩珣说罢,便将身上的龙袍褪了下来,换上一身白色衣衫。
  “公子,您如今已经是皇上,保护龙体要紧呀,千万不能去冒险!属下去就可以了!”青柏焦急地说道。
  “你们是完颜烈风的对手吗?”韩珣冷声说道。
  一身白衣的韩珣在沉沉夜色里,又成了冷月,浑身上下,散发出幽冷的气息。方才眼睁睁看着兮兮和烈风逃走了,而他,身为皇上,不能当着侍卫和大臣的面亲自擒拿他们,如今,他要和完颜烈风酣战一场。
  第23章 默默对峙
  月华从窗子里一分分的透进来,映着一室的清幽渺然。
  兮兮玉手抚上滚烫的脸颊,只觉得自己的心也翻滚在炙热的漩涡里,柔肠百转,心绪繁杂。
  睡不着,兮兮索性从床榻上坐起来,强抑住心头翻涌的情绪,开始默念佛经:“心如木石无分别,心无空所行。慧日自现,如云开日出相似,但歇一切攀缘贪瞋,垢净情尽……”
  良久,心头炙热渐褪,心湖重新沉静如水,兮兮躺回床榻上。
  迷迷糊糊才要睡着,忽觉得院外似乎有异声,兮兮飘身从床榻飞落,透过碧纱窗,望向院外。
  月华如水般倾泻,葡萄架下的阴影里,一个挺拔的人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夜色迷蒙,浓雾卷过满院的花木,卷上了他的衣角。被夜雾和月光笼罩的他,愈发朦胧,然,他那双狭长的鹰眸,却明亮至极,穿过层层夜雾,望向兮兮这里。
  兮兮心头一滞,才平静下来的心湖又开始荡漾。她怀疑他那双凌厉的双眸已经穿透了碧纱窗,看到了窗内的自己,想到这里,脸上猛地一热。
  兮兮回身,继续躺在床榻上,但是这次无论如何再念佛经,她也是睡不着了。
  窗子猛地被打开,一阵凉风灌了进来,一个人影轻飘飘落在室内。
  “谁?”兮兮低呼一声,从榻上纵起身来。
  “别叫,是我,”烈风低低的声音从幽暗里传来。
  兮兮这才看清,站在室内的正是一身黑衣的完颜烈风。
  “你---你来我屋中做什么?”想到他之前对自己的轻薄,兮兮心中猛跳,脸又不知不觉烧了起来。
  “你那是在害羞吗?”烈风戏谑地说道。
  兮兮大窘,正要发怒,烈风嘘了一声,道:“有人来了。”
  兮兮侧耳倾听,暗夜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在夜风里,若是不注意根本就听不出来,烈风在院内比她要早一步听到。
  是什么人来了?难道韩珣这么快便找到了这里?兮兮清澈如水的眸带着一丝询问望向烈风。
  烈风点了点头,方才和兮兮一起,意乱情迷,竟然忽略了身后有人跟踪,这下子怕是遭了,他带来的侍卫并不多,都是他的随身侍卫,虽说个个武艺高强,可以以一当百,只是,他知道韩珣也不是吃素的,他是月神帮帮主,手下自是不乏能人。
  烈风扭头问兮兮,道,“你的功力可恢复了?”
  兮兮点点头,方才运气,发现功力已经恢复了八成。
  烈风放心地点点头,道:“这样吧,我和侍卫拖住他们,你伺机脱逃。”
  “那怎么行?”兮兮心中明白,此刻不应是烈风保护自己,反倒应该自己保护烈风,他毕竟是北苍国的左贤王,若是不明不白死在南朝或者被南朝生擒,那将会造成怎样大的后果,不想也知道。
  况且,看外面的阵势,韩珣八成是发现了烈风的身份,若不是冒险救她,烈风怎能泄露自己的行踪,想到这里,不禁万分歉意地看了一眼烈风。
  正巧和烈风看过来的眸光撞在一起,两道目光好似被粘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就在这时,从四周房上跳下来无数个黑衣人,瞬间小小的院子显得紧张起来,这时听见有侍卫大声喝道:“屋里的人,还不出来受死。”
  烈风和兮兮相识一笑,道:“我们两人合力,难道还杀不出去!”
  两人并肩走向院外,烈风的侍卫和灵儿也紧随其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本来就小的院子,一下子容纳了这么多人,顿时显得愈发狭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