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贫僧心悦你 第36节
  禅机被炮声惊醒。
  金甲红缨卫,自丞相府为太子妃开路护驾。曲直华盖、小雉尾扇、雉尾障扇、朱画团扇、六宝香蹬、赤色华盖千人擎,障尘蔽日,助壮威仪,绵延数里。
  礼炮第二响,太子妃出府。
  朱纱盖面,玉姿绰约。脚下红毯,绵延无尽头。在所有人的惊叹中,阿绯登上大婚卤簿。
  前有宫人引路,香案宝舆,烛笼无数。撵官四十人,碧襕衫、金铜革带、乌皮履。声势浩大,盛况空前,令盛都百姓叹为观止。
  金车玉作轮。踯躅汗血马,流苏金镂鞍。赍钱百千万,皆用金丝穿。
  礼炮第三响,太子妃起驾。
  阿绯回头,望遥遥盛都路。目光在泱泱人群中搜寻,她看到了谢留风,看到了唐霖,看到了饱含怨恨的董氏,却找不到她心里的那个人。
  阿绯,终于绝望。
  她放弃了,再不会有奢望。
  明知道在禅机心里,她永远比不上他的信仰,却还要痴心妄想。害人害己。
  红纱微动,她回过身来,最后一次为禅机流泪。
  她不恨他,也不怨他,毕竟这些都是她自寻烦恼。他早就表明过自己的心意不是吗?
  声声炮响,震的何止是禅机的耳,更是他的心。他挣扎着站起来,“阿绯。”
  病体羸弱,却扑通一声,以面抢地。
  他曾经有多耀眼,现在就有多残破。他有多想站起来,身体就有多脆弱。拖着病体,昼夜奔波,他已经撑到了极致。
  声声炮响,似黑白无常的催命铃。将他心里的希望,一点点掏空。
  “你是...禅机大师?”
  是铃笙。几个月前他与阿绯救下的那个女子。
  禅机浑身在颤抖,他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帮我,帮我见阿绯。我要见阿绯...”
  “真的是你。”铃笙很是惊讶,她想将禅机扶起来,可是她的肚子已经隆起。禅机太重,铃声没法扶他。铃笙回头,“桐关,快救人!”
  远远跟在她身后的桐关终于可以大大方方的出来,他背起了禅机,“去医馆?”
  禅机却摇头,“...丞相府,太子妃...阿绯....”
  铃笙皱眉,“阿绯姑娘?”
  盛都人都知道,今日是丞相千金与太子的大婚之日。阿绯,太子妃,丞相府....
  铃笙震惊地看着禅机,“阿绯是太子妃?”
  当桐关背着禅机追至丞相府前时,九九炮响已过,宫门闭。
  禅机望这十里红妆,空荡荡,朱英未散。
  “我来晚了....”
  雪落无声,僧垂泪。
  大雪飘飞,禅机倒在红妆尽头,阿绯曾踏过的那片红妆....
  天地变色。
  站在祭先坛上的阿绯,凤眸微转,隔朱纱轻喃,“真的下雪了....”
  第40章 阿绯,僧在红烛外
  第四十章阿绯,僧在红烛外
  雪纷纷,掩重重宫门。不由重华门外的人不断魂。入冬,下第一场雪的这一天,阿绯嫁人了。
  朱英随风铺水中, 半江瑟瑟半江红。太子新婚,东宫一片热烈的红色。白雪簌簌落东宫,为红烛增添了几分静寂。
  偌大的宫殿,宫人垂首而立。紫檀拔步御床,艳红一片,铺百子千孙锦被。
  婴儿臂粗的红烛,照亮了宫室,就连细小的角落都洒满了喜庆的红光。
  朱纱盖过凤冠,垂至素手边。
  素手涂蔻丹,火红嫁衣的阿绯端坐正中。
  透过朱红轻纱,她看见太子一步步迈上拔步床。今日的太子,头顶金玉通天冠,双垂红组缨,身着衮冕九章大礼服,腰间朱缘大带垂彩绶。
  阿绯的目光自下而上,隔着一层薄纱,她正与朱震霆的目光相撞。
  朱震霆的相貌颇隐藏着些棱角,这倒是与阿绯有些相像。可看他平日性情,处事平和的很,阿绯想这人恐不像面上这样谦逊。
  太子知道她在打量自己,俊颜稍稍展笑意,“孤竟有些紧张了。”
  阿绯不语,看着他缓缓掀开自己的盖头。
  终于能够毫无屏障地四目相对,阿绯的脸上没有该有的娇羞,太子似不曾察觉。太子接过宫人捧至眼前的合卺酒,他像一个能够与之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丈夫,将酒放在她手中,温言道,“若不能饮酒,沾唇便可。”
  阿绯还真不能喝酒,上次饮了一杯,便酒意上头,胆子奇大,竟对禅机上下其手。
  阿绯的神情有些恍惚,分明已经决定不再想他,为什么偏偏又要在新婚夜提起他?
  有冽香靠近,“爱妃在想什么?”
  阿绯惊颤,是太子倾身过来,阿绯不动声色后移,“没什么。”
  一个匏瓜分两瓢,夫妻各拿一瓢饮,又以线连柄,同饮一卺。
  太子示意阿绯,阿绯将酒慢慢放至唇边。
  这婚姻来的太快太突然,太有目的性。酒至唇边,阿绯竟迟疑了。再抬眼,太子却已经一饮而尽。
  “喝过了合卺酒,从此夫妻为一体,甘苦同共。”太子如是说。
  太子唇角含笑,“孤一杯已尽,爱妃怎么不喝?莫怕,这酒甘而不烈。”
  天地都已经拜过了,一杯酒而已,你还在犹豫什么?阿绯仰头,玉瓢中的女儿红尽数倒入口中。太子挥手,宫人纷纷退下。
  殿门缓缓关闭,宫室内,只剩下两人。
  凤冠沉重,太子深知。倾身欲为阿绯脱冠散发,礼服的缎面触到了阿绯的脸颊,阿绯却本能地后退,“干什么?”
  珠玉颤动,朱震霆闷声笑,丝丝酒香在空气中流动,他的手握在阿绯的肩头,“太子妃比孤还要紧张。”
  垂眸间,阿绯不曾看见太子眼中的精光微闪。
  朱震霆在倾身的一刹那,看清了阿绯耳后的朱砂小痣。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朱砂。朱震霆确定了,她确是唐绯。
  不知是不是酒醉人,朱震霆再开口时竟是有些委屈了,与之前阿绯所见的太子有所不同。
  他说,“孤只是想替爱妃减轻些负担罢了。为何曲解?孤看上去是那么急色的人吗?”
  要知道,朱震霆可是连儿子都有了。
  阿绯抬手,“我自己来吧,太子的手是为执笔指点江山而生。怎么能让太子脱妇人冠?”
  可朱震霆却忽然按住她触在凤冠边缘的手,他靠近时,阿绯听见他在笑。低低的,温柔的,又似带着一丝醉意,“今夜,世间男子大概在艳羡孤。孤的太子妃不仅闭月羞花,更有贤良之德。你说,孤能不高兴吗?”
  烛影摇红,朱震霆的眼神,缠绵悱恻,他伏在阿绯耳边,喃喃细语,“阿绯...”
  这一声阿绯,百般温柔,千般缱绻,万般蛊惑人心。
  阿绯皱眉,说起来,她与太子并不熟。甚至与太子的熟悉度还比不上与处处刁难她的九贤王熟。更说不上男女之情如何。
  阿绯心有疑惑的同时,朱震霆也在暗中观察她脸上细致的反应。见她毫无之前所料的反应,朱震霆松开了她,笑得温和,“以后,孤就这般称呼爱妃如何?”
  阿绯自己摘了凤冠,离了让她喘不过气的拔步床。她立在红烛光中,乌发散落,在红光中氤氲,“太子乃大晋储君,身份尊崇,这般狎昵的称呼不适合你我。”
  朱震霆闲闲地靠在床栏,“那什么样的称呼才适合?”
  “除了这个,太子随意。”
  朱震霆起身,烛火熠熠,照在他的侧颜上。阿绯看不清朱震霆的神情,只见他缓步朝她走过来。
  朱震霆弯下身子,双目看进阿绯的眼睛里,越逼越近。阿绯有些眼花,几乎要看不清他的脸。
  “孤认为,此称呼很合适。”
  阿绯无言辩驳,却见他又直起身子,转身离去,“不早了,阿绯早些歇着吧。”
  宫门开启,又重新关上。
  门外灯火摇晃,是宫人提灯引路。
  阿绯眨眨眼,看着严丝合缝的双扇雕花宫门,以为自己遇见了个神经病。就这么走了?她还准备了好些拒绝洞房的说辞没用上呢。
  寝宫内安静下来,她像是突然泄了气,疲累瞬间涌来。
  大雪飞扬,一直不停。夜色下的盛都已经一片白雪皑皑,一脚踩下去,身后便留下深深的脚印。桐关将不省人事的禅机背回了铃笙的娘家。
  铃笙有孕,身体也不太好。只能桐关照顾他,这也是桐关几个月来第一次入老丈人的家。是以,即便是照顾与他不相干的禅机他也尽心尽力。
  从白日一直忙到夜□□下,喂禅机吃了药,这才坐在一边等他转醒。
  屋外的雪越积越厚,狗吠声被吞没了大半。
  “眼睛动了,要醒了吧?”
  铃笙撑着腰上前来看,“应该是。”
  天气寒冷,她伸手替禅机掖了掖被子,“病成这样,还要爬那么远的山路。命都不要了。”
  闻言,桐关坐的不太自在,“他不是和尚吗?怎么还....”
  铃笙拧了手巾换上,语气平淡,“和尚怎么了?和尚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只要真心,管他和尚还是俗人。”
  桐关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对。只能闷头干活,把铃笙手中的活计接过来,“你歇着,我来吧。”
  半梦半醒的禅机听见有人说话,烛光幽亮。睁开眼,头疼欲裂,一时恍惚记不起自己是谁。
  耳边传来铃笙惊喜的声音,“禅机大师你醒了?”
  禅机慢慢转过头,双眼微微转动,良久眸光才聚集起来,“我这是...在哪儿?阿绯呢?”
  铃笙一时有些语塞,“这是我家。大师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大夫说你病的重,伤得也不轻。真的要好好调养了,不然以后会落下病根。”
  禅机却很执着地看着她,“...阿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