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作者:非木非石) 第9节
  王鸣盛嘴角立马往上一扬,眉梢皆带上喜色,语气就像刚才一样正常,“不吃饭是不想给我面子?”
  梁瓷不知道怎么说,有些着急,“不是,我是觉得……”
  “既然不是就不要推辞,我这人就是这么豪爽,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不喜欢拖拉。”
  “……”梁瓷觉得这不叫豪爽,叫上纲上线,她是老师,问教务处要课表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实在谈不上多大的恩惠。
  不过像他这样踏出社会许久还有一颗进取心是值得鼓励的,只是学英语口语的方式不对,他这样有财力的社会人士,应该请个一对一家教。
  王鸣盛无干内容不多说,挂断电话。
  梁瓷回学校拿上东西打道回府,到家时脚腕有些累,没几双好穿的高跟下,又觉得今天要见律师,就往干练成熟这个方向打扮。
  刚脱下鞋听见客厅走动,高永房主动出来,似乎是在等她,两人简单对视。
  梁瓷一手扶着鞋柜,另一只手里拿着高跟鞋,刚从外面回来,头发被冬日的寒风吹得有些凌乱,高永房衣着妥帖,带着成熟儒雅,对她很客气的笑了笑。
  “小梁,你进来,占用你几分钟的时间。”
  说话的语气就像老师对学生,客气,和蔼,进退有礼。
  梁瓷有些恍惚,往日情景再现一般,她被勾起怀念却不再拥有的记忆,轻手轻脚放下鞋,直起身走过去。
  不知道此时此刻要不要应景地叫一句高老师。
  高永房坐下,朝沙发摊手一指,“坐。”
  梁瓷垂头说:“我还是站着吧。”
  高永房看她,表情略带歉意,“你请得律师今天去学校找我了,不过我今天有重要的事,跟学校的几个大领导吃饭,抽不开身。”
  梁瓷点头:“嗯。我知道。”
  高永房诚信忏悔:“小梁,我确实不是个合格的丈夫,老夫少妻本就存在争议,委屈你了。你是个懂事的姑娘,还晓得给我留面子。”
  梁瓷不为所动,就问:“你想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既然决定离婚,我不能厚着脸皮拒绝……不过你可能听说了,我最近要往上升,这个节骨眼,不宜传出家庭不睦的丑闻。离婚的事,咱们先搁置一下,你看行不行?”
  她慢慢眨了下眼,一动不动看着他,“然后呢?”
  高永房道:“我痛定思痛,决定改过自新回归家庭……你任职不久,资历尚浅,等过两年,看有没有机会评个副教授职称。”
  “……”
  第9章
  梁瓷垂下眼看着脚尖,眼神有些悲伤,起了一层白雾,“副教授的职称很诱人,但我还是要离婚。”
  高永房失笑:“小梁,你又开始犯掘了……让老师说你什么好?”
  她道:“资历我可以自己熬,难道一辈子熬不出一个副教授吗?”
  高永房用长辈教育晚辈的语气谆谆教诲:“以你的聪明劲儿,可不止区区一个副教授,你这么年轻,为什么放着我这么好的资源不利用呢。眼下我还有两篇论文,只要你点头,一作写你的名字。”
  梁瓷不答应,依旧摇头,他又说:“早期我带的一个学生,已经去大学任教几年了,最近发表论文,通讯作者又写了我的名字……有时候觉得自己靠自己行了,关键时刻还要靠老师的名气。”
  梁瓷无言以对,是的,现在就是这样,大环境就是这样,她无法辩驳。
  高中同班的同学跟她一样念硕士研究生的时候,文章写得算不上很好很有深度,但也尚可,只是局限于三流院校,导师名不见经传,三篇文章投了数次被拒了数次。
  最后发了两篇三区,一篇四区,勉强毕业,如今在企业任职经常找她怨声载道。
  反观高永房的学生,同等水平的文章可以发在二区影响因子较高的期刊,或出国深造或被高校聘请,就连这一届最差最没天赋的一个博士学生,跟着高永房和一个三流院校吃了顿饭,就被留下做了老师,待遇极好。
  最近刚从学校拿了一个350万的项目,也不是非他能做,但给他不给别人,还不是看高永房的面子。
  导师的名字吃一辈子不够,但若要吃五年十年,确实没问题。
  梁瓷回过神,看向他,认真道:“你这样一讲,我忽然觉得自己占了你好大的便宜。”
  高永房:“你知道老师没这个意思。”
  她说:“既然是我占你的便宜,现在不想占了,成吗?”
  他摇头:“不是,小梁你错了,礼尚往来,现在到老师占你便宜的时候了。你也看到了,老师还是很有诚意来挽留你的。”
  梁瓷低头沉默,睫毛有些湿润,咬牙说:“高老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高永房用辩证的角度说:“毁掉一件美好东西最好的方法就是拥有它。所以才说距离产生美。”
  梁瓷对这句话真是感同身受,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高永房今年确实有几分春风得意,不过也是早年稳扎稳打积累的关系,博士毕业的大学老师在高校一般有三种状态:
  一种醉心于科研,两耳不闻窗外事,只要有成果,副教或是教授职称轻而易举,会名利双收,一种专心教学,无欲无求熬资历,熬到死也能熬成副教,另一种横向发展,寻求企业合作赚大钱,往往也能名利双收。
  不过像他这种非工非理,偏向咬文嚼字搞理论的人,更倾向于学校内部走仕途,去行政化。
  学校内职权更替变幻莫测,不次于官\场。
  虽然有风险,但也刺激具有挑战。
  ****
  晚八点的场,棋牌室乌烟瘴气,吴大伟推门进来,抬手挥走眼前的烟雾,窗户边放了张麻将桌,王鸣盛嘴中叼烟,探手摸牌,在三人注视下,拇指搓了搓麻将。
  甚至没抬眼看,直接推到,“胡了。”
  他面色很平静,从小混迹麻将场,这种玩意儿在他眼中就是小孩玩具。
  对面抱怨:“都说不能跟盛哥玩,你们非喊他添个人手。”
  说着翻开钱包,示意给大家看:“没钱了,不玩了。”
  王鸣盛注意到吴大伟,抬手把香烟熄灭,皱眉:“怎么了?”
  吴大伟道:“高教授又过来娱乐,还是挂在高司南账上?”
  王鸣盛眉皱更紧:“这次是校领导还是企业老总?”
  吴大伟说:“西装革领的打扮,像企业人士。”
  王鸣盛呼啦开麻将,想了想站起来,刚赢了一笔钱要走,有人不太乐意。
  嚷嚷:“盛哥,牌场上的规矩,输钱的说散场才可以散,赢钱的可不是想走就能走。”
  王鸣盛笑了下:“我也想输钱,跟你们仨玩有点难。”
  抬手把吴大伟推到前面,“让吴经理陪你们,输了算我的,赢了抵烟酒。”
  他们眉梢立马带上喜色,一个个很雀跃。
  一个说:“就喜欢盛哥这么爽快的人。”
  另一个说:“既然盛哥这么吩咐,客气话就不多说了。”
  王鸣盛这才脱身,从棋牌室大步出来。绕道没走几步,就看见高永房带着人一前一后进来,脚下生风,气派威武。
  他嘴角扯了个小弧度,不像高兴也不像心烦,冷眼旁观几秒,在人群里看见一个脸熟的老总,主动走过去。
  王鸣盛笑:“高教授,您一来蓬荜生辉。”
  高永房跟他握手,“王老板总是这么客套,实在是折煞老朽。”
  王鸣盛笑意不减,跟另外的几人挨个握手问好,高永房听这意思似乎都是熟人,便邀请一同进屋。
  王鸣盛本来没这么意思,拒绝的话到嘴边又收住,模棱两可道:“这合适吗?”
  高永房:“哪有什么合适不合适。”
  王鸣盛:“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单方面觉得以后跟高永房可能不止这点交集,这两天总想会一会此人。
  进门挑了个四陪的坐次落座,左右两边分别是副主宾和五陪,王鸣盛虽然身份不尊贵,但在本市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攀交的人脉不比寻常一个老总少,一直缺得就是个体面。
  男人跟男人之间过招,古时最佳地点是战场,如今却是酒场。
  高永房真有两把刷子,讲笑话都带诗句,讲了个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诗人苏东坡与妹妹苏小妹,话说苏小妹是个远近闻名的才女,才情不亚于苏东坡,可就是长得丑。兄妹俩一个猪腰子长脸,一个前额突出。
  哥哥取笑妹妹:未出门前三五步,额头已至画堂前。
  这是形容额头大。
  妹妹反唇相讥:去年一地相思泪,至今还未流到腮。
  这是形容脸长。
  也不知道真实存在还是后人杜撰,王鸣盛没笑,摊手往后一靠,拿眼睇高永房。
  不过在座的除了他都笑了。恍惚间王鸣盛以为自己串错了场子,这不是喝酒谈生意的酒肉场,这是古装剧里一堆文人墨客吟诗作对、相互捧吹的茶话会。
  酒过三巡,高永房滴酒未沾,他微醺,胜在酒量好,面色如常。
  高永房在众人欢呼下打了个谜:“一物也不大,走路头朝下,不读孔孟书,光说文气话。”
  打一物,让众人猜。
  王鸣盛心想,谜底不就形容的高永房,不好好读孔孟圣贤书,守着一群铜臭味的商人说文气话。
  拽什么文,臭显摆。
  谁不知道谁什么德行,何必故作清高。肚子里的墨水装多了,心都给染黑了。
  他回过神儿,高永房清嗓子要唱京剧《群英会》选段,哪来的群英?
  王鸣盛觉得很讽刺,不仅是对在座俗人的讽刺,对高永房来说更是大大的讽刺。不过社会就是一口大染缸,各色各样,不是非黑即白,也没有好人坏人,他看不轻别人,别人也看不起他,都在嫉妒与被嫉妒中了却残生。
  听了两耳朵高永房唱的京剧,没有配乐很难入耳,借口出来抽烟,悄默声离场。有几分曹操败走华容道的落寞不堪。
  吴大伟看见他出来,忍不住八卦:“里面还挺热闹,今天不点姑娘唱歌?”
  王鸣盛耷拉着头,闻言抬了个眼:“你进去问问,我怎么会清楚。”
  吴大伟说:“好的。”
  王鸣盛在廊下站了会儿,冷清很多,发现手机屏幕绿点闪烁,点开一瞧是梁瓷。
  她发了一个文件,离线文件,等待接收的状态。
  王鸣盛点开瞧,文件名展开:xx大学xx学院大二下学期课表(教务处暂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