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她嫂子 第73节
  四公主对于这骤然冷凝的氛围感到疑惑,她左右看了看,只见其他人都屏息凝神,就连自家兄长定王也绷着身子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她甚是不解,微微侧头看着大开的漆红木门。
  被齐商押进来的人身穿着暗灰色的长裙,她走得极慢,甚至每走一步,身体都在打着颤儿。
  四公主想瞧瞧这人长什么样,却见她头上戴了素青色的幂篱,遮挡的严实,实在是看不清模样。
  她有心想出声问一句,但现在这个地方根本就没她说话的份儿。
  那妇人在堂中跪下,她父皇便从上头背着手慢步走了下来,那眼神如刀,哪怕并没有对着她,也叫他心颤儿。
  在这些子女面前,父皇有过严词利语,却从没有这样冷戾过。
  四公主有些怕,愈加惴惴不安,她往定王身边悄悄靠了靠,定王则是安抚地看了她一眼。
  昭元帝在那妇人面前立定,看着她抖动的肩头,眯了眯眼,一抬手便将她头顶的幂篱掀落在地。
  素青色的幂纱覆盖在团花地毯上,猛颤了颤,叫底下的绣纹朦朦胧胧瞧不清了,诸人的心也跟着一落。
  昭元帝冷声道:“抬头!”
  他倒要看看是人还是鬼!
  旁的人还好,四公主却是被这一声儿吓得好似心跳都停片刻。
  她呼吸一顿,反应过来有些懊恼,对那殿中跪着的妇人便不免带了些嫌恶,顺道着对特意叫人过来的裴郅也又添了一份埋怨。
  大晚上的,这裴郅也是有病,就不能选个好时候吗?
  就在心中腹诽的点儿,昭元帝已经失去了全部耐心,直接上手强硬地捏住了那妇人的下巴狠狠地扳抬了上来。
  入眼是一张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脸。
  这张发黄的脸,皮肤粗糙得厉害,像是布满了砂砾,哪怕仅仅是捏着下巴他都觉得有些硌手。
  再看那眼角唇鼻上头的皱纹更是多得叫他根本数不清。那双眼浑浊暗淡,布满了血丝,眼下一片青黑。
  老态,沧桑,疲惫又惶惶。
  这些一丁一点儿分开来瞧都是陌生的,陌生得可怕,和记忆中的人全然不同。顺妃卫氏恭顺柔嘉,眉正目秀,修仪有度,是阆陵卫氏倾尽半族之力培养出来的最引以为傲最动人的一朵娇花。
  但是……这一眼仿过,呵……
  昭元帝深吸一口气,虎目一视,锋利凛冽,口中不断逸出了叫人胆寒的冷笑。
  “好好好!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郑皇后见他如此作态慌慌忙忙站起身来,走前了两步,没了昭元帝阻挡视线,一眼便瞥见那张脸。
  她先是怔愣着,约莫过了半晌脸色才有了变化,她双目圆瞪,面部与双唇同一时间失去血色,手握帕子用力地抵着心口,声音发颤:“你!你!你是卫……卫顺妃!”
  这一声卫顺妃犹如平地一声惊雷乍响,莫说定王陆珏和四公主兄妹,便是太子陆琅也陡然惊诧。
  他反射性地就往裴郅身上瞧去,那人立在左侧,面无表情,只那一双眼眸里隐含着幽幽冷光,端的是森然可怕。
  这样一瞧太子陆琅却是定下了心来,他温然一笑,哎呀,希望这个年礼老三会喜欢。
  第九十一章
  卫顺妃死在镜画阁的时候四公主还很小, 在她仅有的记忆里,她的母妃柳眉如烟, 面有朝霞映雪, 有着世间最动听的声音,随意吟吟哼哼的词曲,也是难得的音韵。
  听到郑皇后的那一声“卫顺妃”,她半天都没能缓过神来, 直到身边的定王有了动作,她才紧抓着身侧的裙襦一步一顿地跟着他走了过去
  她的记忆确实不大清晰了,只隐隐约约有个大概的影子。
  但眼前的人和她在曲州见过的那些田间劳作的农妇并没有什么相差,甚至于要更加沧桑些,和宫中嫔妃世家门族小姐找不到丁点儿的相似。
  她皱了皱眉头,“不可能”三个字便要脱口而出,然而她的亲兄长定王却是陡然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瞳孔紧缩,眉间震然惊诧, 满面尽是不可思议。
  四公主直觉不好, 口中的话骤然吞咽了回去,默然沉寂。
  “母、母妃?!!”
  定王险些跌坐在地,全然失了平日的内敛沉算, 声色不露。
  四公主赶忙上前搀扶住他,惶惶轻唤道:“皇兄?”
  定王拨开她的手,再一次上前。
  卫氏怔怔地瞧着面前这个气质风度俱是上佳,轮廓分明, 眉目疏朗的男子,她的眼眶里隐隐泛出了水光,双唇嗫嚅着,当她被人强制带回京都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到来的,但她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她就这么愣然瞧了片刻,直到窗外的风雪声惊醒她,才别过了头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已经没有资格担起这一声母妃,也没有资格用这种母亲的眼神瞧他了。
  昭元帝回了上首座椅,冷眼瞧着殿前之人,目光愈见冷凝,好比严霜冰刃般骇人。
  他摆手叫还想与卫氏说什么的定王退至一边,定王这个时候心神大震,全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昭元帝双眼一眯,“怎么,还要朕亲自过去搀你?”
  四公主忙拉了拉定王的袖子,定王听见这话也暂缓了心神,面容一肃,沉眉敛目与昭元帝告罪。
  昭元帝现下根本不耐多理会他,见他恭谨地与四公主退至一边,便撇过了眼,如刀在跪着的卫氏身上凌迟。
  “卫氏,好一个卫氏,不愧是阆陵卫家教养出来的好女儿……”
  他冷笑着,搭在木椅扶手上的手掌紧扣,棱角硌得有些发疼也不甚在意。
  诈死逃宫,抛家弃族,把所有人都玩得团团转,真是不得了的本事。到底是阆陵卫家堆给资源培养出来的东西,行事恶心起人来和那一家子比起来也不逞多让,甚至更胜一筹。
  卫氏眉心直跳,她方才还惊慌不定浑身发颤,事到临头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了下来,到了这个地步,那位姓裴的大人肯定把所有事情都查清了,已经由不得她犟着不认了。
  不装疯卖傻,摈弃浑浑噩噩作态的卫顺妃俨然换了一个人。
  她跪着,在东巷好吃好喝养的丰盈了不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派镇静地叩首回声,“妾身卫氏叩见陛下,皇后娘娘,多年不见,您二位还是一如往昔。”
  一个威严甚重,一个端庄大方,和多年前一样,他们高坐上首,她下方叩拜,只是他们保养得宜变化不大,最多也就眼角稍显了些纹路,而她却尘风满面,髻发如霜。
  “你倒是认的利索。”昭元帝呵了一声,话中含有讥讽。
  卫氏扯扯嘴角,回道:“事已至此,认或是不认已然没什么区别了,不是吗?”
  她这样说话无外乎是破罐子破摔了。
  “你这心里倒是清楚。”昭元帝嫌恶地偏了偏头,接过张公公递过来的茶水,掀着盖子轻拨了拨,呷了一口,也不多言废话,直接沉声道:“既然如此,说,想怎么死。”
  卫氏默然,一息过后再一次行了叩拜大,额头抵着交叠的手背,“妾身该怎么死全凭圣上恩赐。”
  天家皇权,生杀予夺,哪里又能叫别人说些什么。
  这么多年,这么活着,其实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昭元帝砰地一声放下杯子,冷道:“恩赐?如今你这身骨头架子倒是端的正了,当年做出那些事的时候却是不见有这样的觉悟。”
  他抬了抬下巴,“只是,卫氏,你是不是忘了,你早就死在了镜画阁的那一场大火里,和那百种画作一同化为灰烬。这难道不是你早早给自己安排好了的结局?如此,哪里又须得朕做什么恩赐?”
  他言语缓缓,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叫人心惊。
  定王睁大了眼,扑通一声跪下,“父皇!!”
  昭元帝嗤笑一声,“怎么,陆珏,你要给这个女人求情?”
  定王其实到现在都还不大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死去的母妃突然活了过来,突然出现,父皇突然震怒……这一切完全没有预兆,让他措手不及。
  观父皇现在的脸色,多年的经验和理智告诉他当前最好是不问缘由保持沉默,但是、但是……
  顶着上头威严的视线,陆珏紧抿着泛白的双唇开了口,“父皇,还请父皇饶她一命。”
  昭元帝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最近崭露头角的儿子,拨着茶盖儿慢问道:“你可知道她做了什么?”
  陆珏垂目未语,昭元帝又自己道:“朕估量着你是不知道的。”
  坐在椅子上身穿龙袍的男人半倚着,目光幽幽,他素来严肃威严,少有这样的时候,“卫氏,你来告诉你的好儿子,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手边便是裴郅呈上的奏折,内中缘由记得一清二楚,只需要丢给陆珏一瞧,卫氏到底做了什么一目了然,但他却偏偏置之不理,非是要卫氏一字一句地说给他听。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昭元帝也是个性子恶劣的人,只是做了多年皇帝身不由己,他早收敛许多。
  “跟你儿子还有女儿好好说说,你是如何不忠君夫,不孝族父,抛儿弃女,寡廉鲜耻,不知所谓的。”
  卫氏埋着头半天都没说话。
  莫说帝王就是个普通人在面对这样的事情的时候都少有耐性,昭元帝抬手拂落茶盏,哐当的瓷器碎裂声吓了卫氏一跳。
  他厉声道:“说!”
  卫氏猛然抬头,浑浊无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她竟是慢慢地站起了身来,口中逸出讽笑,无论怎么压着嗓子她的声音依旧悦耳动听。
  她还是没有说话,昭元帝冷睨着她,“怎么,说不出口来?”
  卫氏又讽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别人,“没什么说不出口的,做都做得出来,我还怕说道个一两句吗。”
  反正都要死了,还管什么东西南北风?
  卫氏与昭元帝对峙,裴郅束手立在左侧看戏,眼尾微扬,他暗自理了理袖摆,指尖顺着袖边儿绣纹划过,就在这个时候,又听得卫氏出了声儿。
  “我不过是为自己活了一次,纵然如今下场凄凉,我也并不后悔从这个皇宫走出去。”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幂篱,目光穿透轻晃着的幂纱,仿若看见了当初那个立在卫家门庭听着长辈训|诫的自己。
  门第荣耀,卫氏荣光,压在她身上,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第九十二章
  阆陵卫氏一族自前朝起百年冠裳不绝, 是真真正正的阆陵望族,鼎盛造极,便是后来改朝换代陆家执掌天下亦不曾有碍其繁盛分毫。
  世有传言,京都能换主, 阆陵仍姓卫。
  那个时候的卫家煊赫难以言表。
  只是日中则移,月满则亏,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
  先帝昏庸无能, 时值世道大乱, 战火四起, 当时还只是皇子的当今陛下与镇国长公主奉命领军, 行至阆陵,与卫氏一族发生了嫌隙龃龉。
  内中到底如何年幼的她并不清楚,只知道后来先帝故去, 当年的年轻皇子陆霄继位, 官家世族大换血, 卫氏便再不复当年荣光。
  她是阆陵卫氏门族这一辈嫡系里唯一的女儿。
  卫蓉玥上有兄长下有幼弟, 若在普通的富贵人家,必是千娇百宠的长大, 可她生在卫家,世家门阀,每一个孩子的头顶都压着家族荣耀,骨血里都被长辈烙刻下了卫氏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