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6)
  他向来恩怨分明,恨是恨,敬是敬,即便满心愤怒,他也没对这个称得上英雄的人动手,他侧过身,把艾德里安放了进去,随后,才不耐烦地问:有话快说,你今天来是想做什么?
  艾德里安站在门边,也不盼望希塞尔给他好脸色,直截了当地拿出一个记忆芯片:将军不是猜到了吗?我今天来,是特意给您送消息来的,我老了,有些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往后,还请将军多分担一些,事关重大,请万万保密。
  艾德里安来的痛快,走得也很利落,他不求原谅,亦无惧死亡。
  希塞尔不请不送,直到他走远,才关上门,低头看向自己的口袋:林西,我很抱歉。希塞尔声音微颤,带着几分沉重的愧疚。
  林西探出头,用脑袋顶了一下他的手指:你有什么好抱歉的,我不是还活着吗?你现在要是报仇,一定会有因果落在我身上,艾德里安是个有大德的人,你如果伤了他,我们都要遭雷劈的。
  希塞尔一听,就知道他在胡扯,如果真能看出大德,林西定是一早就说了,但他没有,直到此刻才讲出来,这用意还不好猜吗?他就是为了安慰自己。
  希塞尔心里清楚,却没有再多言,有些话无需多说,是恩是情,他记着就好,只待往后加倍给林西。
  我们找个地方看芯片吧,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林西用双臂环住了了希塞尔的手指。
  希塞尔嗯了一声,摸摸他的小脑袋。
  艾德里安是极郑重交出这个芯片的,希塞尔也没有大意,让人找了个早就淘汰的,连星网功能都没有的第一代光脑,做了数据清理工作后,才把记忆芯片插/进去,他们十分谨慎,甚至还在外头设了一个防窥探的结界。
  林西换了身体,以前无法施展的法术也都能用出来了,他先把那颗树心放到外面,随后跑进结界里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监控设备能看到他们,这才把芯片打开。
  大约是为了避免个人理解误差,艾德里安送来的,并不是加工整理过的文字资料,而是这么多年,他收集到的所有信息,从影像,到文字,原封不动,递到了希塞尔面前。
  他们从头到尾翻了翻,随后便打开编号为一的文档,那是一份日记,记录者是一个叫伊凡的研究员。
  星历7872年5月4日:人类巅峰计划终于批下来了,整个实验室都很高兴,院长特意请我们吃饭,还跟我们聊了实验思路,非常具有挑战性,但确是可行的。
  星历7872年8月1日:三个月的预实验,成果斐然,经过刺激后,细胞形态果真产生了变异,分泌因子有所改变,能量检测也有了突变,实验思路证实无误,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
  星历7872年12月11日:细胞实验大体完成,中期报告审批结束,可以进行动物实验。
  星历7873年6月23日: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为什么动物实验始终无法推进,治疗窗真的那么小吗?这跟细胞实验不符!
  星历7873年12月23日:失败!失败!还是失败!快一年了,我们如果再不能突破,帝国就要关闭课题组,终止实验了!不能这样!这明明是无天赋者的福音!这是我们的心血。
  星历7874年1月05日:老院长的儿子也来了,西德真是一个优秀的年轻人,他带我们得到了新突破。
  星历7874年2月9日:找到一批新原料,这真是一种神奇的物质,体温就能导致挥发。
  星历7874年2月25日:全部推翻,西德说这似乎不是普通小分子物质,而是一种生命体?有膜状保护结构,普通方式无法杀灭,感应精神力分裂,可分裂成子母结构,母体能通过子体吸收精神力。
  星历7874年3月3日:新一批动物实验,尝试将注射母体结构,作为精神力核。
  这个叫伊凡的研究员,间断性地记录了两年的成果,虽然不连续,但重要节点都被他记录下来了。他写得简单,但字里行间还是能看出他的乐观,却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从3月3号以后,他便断了自己的记录。
  希塞尔见这段文字到底了,便点了,打开后续资料。
  仍是这个叫伊凡的人留下的,看格式,应该是几段语音,但因为当年的技术不够,录制得又很匆忙,此刻点开来,便只剩下断断续续一些话,不算连贯,好在重要的内容都能听清。
  那是一种带着恐慌的声音,仿佛有什么鬼怪在身后追撵,从第一段语音开始,他越来越慌,越来越暴躁,到了最后,他的嗓音完全变调,只剩下歇斯底里的嘶吼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两个人竟然在做实验的时候发疯了?他们被隔离起来?】
  【陆续有人发疯,院长说是病毒感染,但我觉得不像,负责人脸色不好,他们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但他们不说!】
  【怪物!他们变成怪物了!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什么杀自己的同事,还喝血吃肉?我不信这是病毒感染!这一定不是!】
  【他们疯了!他们都疯了!西德也疯了,为什么还不停止实验!这么危险的东西,我们不可能控制住的!】
  【他们竟敢直接开始人体实验?!怎么会这样】
  【这不是造福人类!这根本是毁灭!是毁灭!】
  【我想离开,谁能救救我!】
  【西德被感染了,他好痛苦。】
  【完了,我也被感染了。】
  【我不想变成怪物,我准备自杀了,死之前,我得留点什么。这段真相,你们也许能听见,也许听不见,但我管不了,我没时间了。】
  这最后一段语音是伊凡在极慌忙的情况下录的,语速很快,却把该交代的事情全交代了。
  原来,在近百年前,帝国曾开启过一个叫《人类巅峰计划》的研究项目,发起人是科研院院长,他在一次偶然的研究中,发现虫族身上有一种特殊小分子,能刺激人类精神力觉醒。在发现这种小分子后,他就想用它来制药,提高人类的精神力天赋,他初衷是好的,却未成想,竟引发了一场几近灭国的灾难。
  当年,科研院院长找到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小分子,而是一种虫族,他们后来,将其命名为噬虫。
  这是一类寄生虫,不具备繁衍能力,但每一只都拥有极强悍的力量,它们诞生时包裹在茧中,耐低温高温,也不怕强酸强碱和机械损伤,普通条件下,都处于休眠期,只有感应到一定阈值的精神力,才会活化,活化后分裂成子母双体,分别寄居到人类脑中,子体吞噬精神力供母体成长,母体则在成熟期时控制被寄生的人类。
  当年,因为老院长的疏忽,研究人员毫无防备,接连遭到寄生,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人察觉,直到陆续有人发疯,攻击自己的同伴,这个问题才被重视起来。
  老院长集全部力量进行研究,很快就有人发现,这是一种虫族。
  最初知道这个真相时,老院长是准备将虫族连带着感染者一起毁灭的,却未成想,还不等他下指令,便有负责人产生了恶念,他们想将这种虫族研究透彻,再借由它们控制帝国高层。
  他们一定是成功了,否则便不会有艾伦,不会有林西,更不会有伊凡这种几近泣血的留言。
  希塞尔皱了皱眉,与林西对视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产生了厌恶之情。
  果然,什么时候都不会缺少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希塞尔冷声道。
  林西点了点头,小手在他紧握拳头上拍了拍:确实很恶心,我们先往下看吧,之后,再想办法收拾他们。
  在伊凡的语音资料后,是一段录像,刚打开来时,画面抖动很厉害,瞧这模样,应该是有人拿着摄像头找位置。一阵脚步声后,对着天花板的摄像头就被放下来,透过画面,林西可以看见一只手,捏着支架式的摄像头放在桌上,他摆的很正,刚刚好对着沙发。
  那人调整好了拍摄位置,随后理了理衣衫坐下来,看见那张脸的时候,林西隐隐约约有些熟悉感,但还未想到什么,就听到哐得一声响。
  是希塞尔,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竟慌张了起来,手肘无意识地往旁边一碰,便把玻璃杯撞到了地上。
  第71章 源起
  怎么了?当看见杯子坠地, 林西立刻抬头看向希塞尔,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希塞尔的手腕,才扭头重新看了眼画面:你认识这个人?
  希塞尔抿了一下唇, 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林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只是觉得他的心情不好, 好像在难过,又似乎很激动, 背脊绷得紧紧的,支在膝盖上的手也微微打着颤。
  希塞尔一直没有说话,沉默地坐在那里, 林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想了想,凑上前,用自己的小身板抱住他的手。他钻到了希塞尔的手心里, 用小脑袋在掌心瞎蹭, 他的头发绵软,还毛乎乎的, 希塞尔被蹭的直痒, 总算是回过了神来。
  我、我没事希塞尔声音低哑:我只是没想到这里会有他的录像。
  这是我爸。希塞尔指着录像上紧张得直转头的男人, 慢慢放松自己的背:但我从没见过他,在我记事以前,他和我母亲就在执行任务的途中牺牲了, 我对他没什么印象, 唯一的了解,只止于照片和管家的描述。
  林西顿了顿, 他之前也听说过希塞尔的身世,年幼丧父丧母, 由第一军团前任副官带大,十五岁时,副官去世,他便上了战场,扛起第一军团和克莱维亚家族的责任。
  那时候,林西跟他关系并不亲近,听见这些事,只是觉得希塞尔是个很厉害的人。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怜,毕竟他天生地养,亲缘关系单薄,并不能体会人类之间的孺慕之情。他总觉得一个人反倒自由,直到此刻,看见希塞尔的模样,他才发现,自己错了,他对希塞尔的关心还是太少,只知用自己的想法揣度他,却从未想过要听他说。
  林西有些惭愧,一时间竟无法开口,所幸此刻,录像里也有声音传了出来。
  儿子,我是你爸,我也知道这样说有些不负责,但先有国,后有家,你作为我的儿子,想是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先给你留段录像,因为这次任务很难,我怕是没法儿活着回来
  单看五官,希塞尔和他父亲并不算像,他随他母亲多一点,但只要看见这个男人,便不会有人怀疑他们是父子,因为他们有如出一辙的气质,不是正义也不是邪性,而是一种无愧于心的洒脱,他们在哪里,哪里便是自由的,好像初阳乍落在雪上,明亮耀眼的光向四周跳动,既干净又无拘束。
  这种气质很难得,林西见过那么多人,也只在希塞尔身上看过这种潇洒恣肆,而此刻,又多了一个,他的父亲。
  这大约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大约是为了让希塞尔能接受得更快,他父亲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前因后果,往后发展,事事都说给了希塞尔听。
  结合着这段录像,和前面的资料,他们也大致拼凑出了事件全貌。
  接伊凡所言,那研究所的总负责人在发现噬虫能控制人思想时,便动了邪念,他想继续研究这种邪恶的生物。当然,他也明白,这种事情不能做在明面上,否则不等他功成,便要被军部收拾了。所以那时的他,干脆来了一个死遁,借爆炸让整个实验室化作灰烬,自己则带着研究资料和拥趸离开。
  因为这件事情不光彩,当时候,消息也没传出去,知道内情的除了被炸死,就是跟着他离开。
  没有人知道,这件被炸毁的实验室还出现过噬虫这种生物,消息被瞒得严严实实的,直到四十年后,那总负责人彻底掌握了噬虫的秘密。
  有了控制人的东西,他便着手推进自己的伟业。
  先与药剂公司合作,推广一些确实有效的药物,待名头打响,再借势发展名为新生的组织,免费赠药,助人改善天赋,他不断积攒名气,等整个帝国都知道他以后,再跟有权有势的人接触,借帮他们提升精神力天赋的名头,将母虫种到他脑中。
  他的计划天衣无缝,伪装也做的很好,不仅保证了药物查不出任何问题,与外人接触时,也不是真身上阵,而是利用被自己控制住的人。
  他没有任何破绽,稳稳当当渗透了二十年,直到希塞尔出生。
  那时候,帝国不少有权有势的人都已经在他的控制之下,他一时风头无两,连皇室的权利都弱他一筹。他若在这时候收手,说不准还不会有人发现他的阴谋,但可惜,贪心不足蛇吞象,他就想在帝国一家独大。
  妨碍他这一进程的有两大家族,克莱维亚和惠特。
  这两个家族从帝国建国时便开始延续,不保皇室,不亲军部,只讲求两相制衡。如果想要让帝国变成他的一言堂,这两家不得不除,只是惠特家均为药剂师,未免被识破,他暂不敢对他们下手,想来想去,这主意便打在了希塞尔身上。
  克莱维亚家族血统特殊,因为有古神兽的血脉,每一代都只有一子,到了这一代便是希塞尔,若能让他长废,克莱维亚自然得从帝国除名。他的想法没问题,也成功将子虫种到了希塞尔身上,却未想到,不等他收获成果,古神兽的血液就跟子虫对抗起来。
  不死鸟,有星际最正的火,如噬虫这种阴损的东西,天然与它相抗。
  总负责人这一手,不仅没吞噬了希塞尔的精神力,相反把自己的阴谋暴露了。
  此后便是撒网式地调查与追捕,最后,由希塞尔的父母亲征,与他同归于尽。
  总负责人死了,他的势力也被斩除了七八分,可不管怎么样,总有一些漏网之鱼。所幸,噬虫不能繁殖,逃走的人数也不多,由艾德里安统计下来,如今能够被寄生的,至多不超过两百人。
  听到这里,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林西看了一眼希塞尔道:难怪你的灵根有裂痕,我以前还以为你是精神力受过伤,原来竟是被子虫寄生过。
  希塞尔点了下头,却是不说话。
  林西看他情绪低落,心里隐隐猜到他的想法希塞尔应该是在自责,如果不是他古神兽的血统觉醒,噬虫就不会暴露,也不会引得父母战死,他大约是觉得,他是这件事情的直接引发人,要为父母的死亡担一肩责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真相,但这样想来,不免钻了牛角尖,他那时候才是个婴孩,什么都不懂,若非总负责人欲壑难平,也不会引发这些悲剧。
  罪魁祸首,想都不用想,就是那个总负责人。
  这件事情林西明白,希塞尔一定也明白,他不是想不开的人,如今低落也只是一时,虽说他一定会走出来,但自己的男人自己心疼,林西还是打算安慰他一下,只是,不等他把话说出来,有一个念头,就先一步钻进了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