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求你莫寻死 第5节
  似玉拿着扫帚扫地上的落叶,这处道观别的不多,种的树倒是极多,到了秋日就如同和尚的头发一般,一根不留落了满地,看着是蛮有诗意,可打扫起来却颇为麻烦,难怪这道观这般缺杂役,这来来回回要干得活都是门面功夫。
  似玉一到就埋头苦干,扫着扫着才发现自己扫偏了位置,直歪到了一处山院里头。
  这处山院很是别致,没有刻意雕刻的石山积松木,自然生长的草木杂乱之间却有序,阶上青苔隐痕未曾刻意去除,显得格外雅致生动,如同一副水墨画,三三两两落笔,入目尽是风流。
  似玉久居荒山野岭,蹲在破庙门口风吹雨打太阳晒,对于有屋檐遮头的屋子有种莫名的执着。
  杂役房倒是有屋檐,只是里头摆设太过随意,没有半点美感,看过几眼便彻底失了兴致,这处山院却不同,对于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荒野摆件儿,诱惑力可不是一般两般这么简单。
  似玉拿着扫帚在外头徘徊了许久,见屋门大敞开着,终是忍不住心中稀奇抬脚迈了进去。
  天光渐渐发白,天际一道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照射下来,洋洋洒洒落进屋里显得极为敞亮。
  面山的那一侧开着窗子,风轻轻打在竹帘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入目是漫山遍野渐渐凋落的青绿色,早间鸟啼灵动悦耳,在叶隙间传来自成悠然曲调。
  这屋子大而宽敞,如院中一般没有多余的摆设,干净大方,古朴雅致,一看就是男子的屋室。
  似玉才踏进屋里便觉屏风那处有人走动,耳旁皆是衣衫行走间的窸窣声响。
  她心下一顿,还未来得及躲避,便见那人拿着几卷竹简从屏风那处绕了出来,白色道袍干净地不染纤尘,乌发只用一根木簪束着,他身上只有黑白二色,纯粹清冷到了极点。
  沈修止见屋里出现了个人,脚下一顿,视线刚刚落在她身上,眉间便微不可见一敛。
  似玉有些恍惚,一时没想到他昨日竟然没有寻死,这倒是出乎意料。
  似玉见他神情有些严肃,连忙出言夸道:“你的屋子真好看,和你的人一样好看。”这话虽是客套,确也是大实话,如花每回儿见着他,都是这样的流程,一般不会有错。
  可场子却不像如花说得那般活络起来,反而越发冻住,直一阵阵地泛寒意。
  沈修止看着她一言不发,眼中神情越发冷然,那通身的冷意都能如冰锥子欲坠不坠,惹得人提心吊胆。
  似玉也不是没被这样看过,只不知为何他的眼神让她颇为惴惴不安,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般,莫名有些羞愧感,她下意识紧紧握着手中的扫帚柄,想走却又不敢动。
  沈修止的眼神没有多余的情绪,清透的声音极冷极淡,“出去,若再让我看见你,你便不用在这处做事了。”
  那话里的冷意严厉叫似玉的石头心一颤,吓得她连忙拿着扫帚快步往外走。
  她才幻化成人形没多久,走路姿势虽然控制了些许,但摇晃的弧度多多少少比常人大些,现下走得快了那柔软纤细的腰肢扭得更加厉害,实打实地晃人眼,倒显得刻意勾缠人。
  这般有伤风化让沈修止当即移开视线,眉间越过重重敛起,心中极为不喜,却又因为男女有别不好多言。
  似玉快步出了屋,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没瞧见他的人,不由松了一口气。
  另一处屋里的窗子大敞着,入目全都是书,他已然走到书架前将手中拿着的竹简一一摆上去,那手节骨分明,皙白修长很是好看,窗外的阳光丝丝缕缕落在素白道袍上,仿若无意入世的谪仙。
  似玉一时怔在原地,她见过很多模样的他,却唯独没有见过他穿道服,不得不说他很适合穿这样的衣衫,清冷寡欲,不沾染俗世,亦不入红尘。
  她从来没有见过仙人是什么模样,心中却已然肯定仙人就是他这样的。
  “似玉姐姐是不是喜欢沈师兄?”柳絮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似玉身旁,见她看得入神,便开口小心试探道。
  似玉还在恍惚,沈修止已然似有所觉看向她们,那清冷的眉眼一对上她,心中便蓦然一收紧,仿佛叫他一眼看进了心里头,猝不及防。
  似玉缓了一阵,想着还是缓和一下气氛,毕竟他们也算是几十世的生死之交了,他的长辈都是迎接他的生,而她是送他走,怎么说也算个长辈了,自然不能跟后生一般见识。
  可似玉才刚刚露出友好的表情,沈修止已然径直走到窗旁,丝毫不留情面地将窗户关上,彻底阻断了他们的交流。
  似玉笑容顿住,心中一片风霜,这想来便是如花常常念叨的自古多情空余恨罢,她好心好意,不计前嫌依旧温暖对待他,却不想人家根本不领情。
  柳絮见状当即开口劝道:“沈师兄自来一个人惯了,不喜旁人打扰他的清修。”
  似玉摇了摇头,参透天机一般叹道:“往后他不喜的东西多着呢,少不得一个坎过不去,又要闹着寻短见。”
  柳絮面露惊愕,“似玉姐姐过虑了,沈师兄怎么可能是会寻短见的人?!”
  似玉一脸天机不可泄漏,“以后你就知道了,这个人有得是本事挥霍生命……”
  柳絮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似玉拿着扫帚转身往外走,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邪念骤起。
  既然此人横竖都要寻死,倒不如她来个“物”尽其用……
  似玉面上不由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本就艳俗的面皮也因为兴奋而泛红,瞧着就像个春心荡漾的女儿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你听我一劝,自作孽不可活,别去招惹不该招惹的,否则……”
  似玉癫狂脸:“走开,别耽误我练九阴白骨爪~”
  姑嵩:“玉儿,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似玉:“你的项上人头!”
  姑嵩:“这样啊,那你先过来,到我这里……”
  似玉:“?”
  柳絮瑟瑟发抖
  丹青手瑟瑟发抖
  ☆、第7章
  似玉打定了主意要吃沈修止,可事情却没有想象的这么简单,道观中管教极严,杂役不能随意晃荡进弟子所在的地儿,如若发现饭碗必然保不住,就似玉那等三脚猫的法术还真没那个胆子冒险。
  且这道观极大,连绵远处几座山,即便她是弟子都未必有机会见到沈修止,更何况是起早贪黑干活的杂役,再加之先前尤醨去自家师父那处告了似玉扫除一状,将她那日追着沈修止的情形,生生夸大了好几倍,她的处境便越发艰难。
  管事娘子本是要将似玉赶出道观的,可又实在腾不开人手,便只能暂且将她留下来,派去了道观中最偏远的藏经阁打扫。
  那处最是荒僻无人,里头的藏书皆是道中珍宝,仅供师父一辈的长者来取阅,寻常子弟不可能到这一处来,是以这一处很是孤寂,偌大的藏经阁又只有一人打扫,也不是个容易的活。
  似玉跟着管事娘子一路走过了数条山间小径才到了这处藏经阁,这藏经阁庄重肃穆,飞檐画雕,上头斑斓的彩绘已被岁月慢慢侵蚀,色彩渐渐褪去老旧,却越发古朴的韵味。
  管事娘子将手中鸡毛掸子递给似玉,指向前头藏经阁,“往后你就在这处打扫,书上的灰只能用鸡毛掸子弹干净,不得用手擦拭,高的地方上不去,里头还有梯子使,日头好的时候将书拿出去晒一晒,切记这些书都是珍品,决不能有一丝人为损坏,否则便是卖了你也赔不起,我每隔几日会来这处查你的活儿,若是叫我知晓你偷懒耍滑了,我也没法子留你了。”
  似玉接过鸡毛掸子,认真点了点头,“娘子放心,我一定不会偷懒的。”
  这话管事娘子倒是相信,这人虽说心思不正派,但做事倒还是靠谱的,便不再多做交代,转身离去。
  似玉目送管事娘子离开,转身迈进藏经阁,里头极为宽敞,一步踏进,扑面而来的书香气息,入目皆是成排的书籍,一列列书匮成排而去极远,一眼望不到头,墙上也摆满了书,整整齐齐不显半点杂乱拥挤。
  似玉环顾四周倒是觉得这地儿很是不错,比她往日守着的破庙要好看不知多少,且还清净自在,是她这样的摆设最好的去处,可一想到这处四面环山极为荒僻,一个来回便要花去不少时间,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吃到沈修止简直难如上青天。
  似玉想着心中颇有些遗憾,舔了舔唇瓣,嘴里颇有些淡,只得拿着鸡毛掸子漫无目的晃着,这几日她吃了不少香火,修为明显比先前结实了许多,弹不走落叶这么重的玩意儿,弹弹薄灰大抵是没问题的,是以不用这般着急干活。
  似玉漫不经心绕过几排书匮,走到窗旁的大书桌旁,正要去推前头的窗子,却看见书桌上摆着翻着页的书,压着宣纸一角,砚台一旁摆着笔架,上头挂着几支笔,似乎有人常在这处作画。
  似玉伸手抚上了那画,手感绵韧润柔。
  纸上落墨笔笔分明,乌而不涩,淡而不灰,浓淡墨迹重重叠叠,纸上寥寥几笔,入画已蕴三分风流,重峦叠嶂仿佛就在眼前,大气磅礴,却不只是天地浩大这般简单,其中意境太过深远,等闲之辈难以堪透。
  就比如似玉这样个没见过世面的灵怪,她看懂是不可能看懂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看懂,她甚至没看出来这画得是山。
  似玉随意扫了眼画,视线便落在纸上搁着两支毛笔,一长一短,似乎是随意一放。
  她拿起毛笔在手背上微微一碰,笔尖随即划出了一道墨痕,细白的手背便神奇地变黑了,她一时睁圆了眼儿,眼中满是稀奇。
  凡人好是会给自己找乐子,不像他们这些灵怪,年幼时乏味无趣,成年后便更甚之,有时候甚至连脑子都不耐烦动,日子过得很是寡淡。
  似玉一时兴起,正要学着凡人在纸上落笔,笔尖堪堪就要落在宣纸上,忽听极远处书页翻动细微声响。
  她转头看去,透过层层叠叠的书架,从极小的缝隙中看见了熟悉的面容。
  阳光透着镂空花纹的窗子照射进来,光线之中起起伏伏着细碎的尘屑,藏书古旧的味道。
  他垂眼看着手中的书,长睫遮掩着眼中神情,唇色如朱墨轻描,由外至内一点点染深晕湿,唇瓣棱角分明极为好看,凛冽不可侵犯的感觉却又极端惑人,一身白色道服着身越显长身玉立,发上束着木簪,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进来,落在他身上整个人仿佛镀了一层光芒,细碎的阳光落在发间,眉眼处极为耀眼,周身的清冷似乎沾染了些许暖意。
  似玉的视线不自觉在他面容上流转,眉眼至唇瓣,不知不觉便蛊惑住了心思一般往前几许,肆无忌惮地看着。
  这目光太过专注如有实质,让沈修止察觉到了异样,忽然抬头看来。
  那视线透过层层的书架间的缝隙毫无征兆地看向这处,直对上了似玉的眼。
  她心倏然一跳,慌张到了极点,忙矮下身子以书籍遮挡着自己,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心虚无措,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何心虚?
  那处没有动静,他也没有开口说话,叫她一时越发心慌,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看见自己?
  她等了片刻,想着这处极为隐蔽,这么远的距离他未必看得清,便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往上一些,透过书籍缝隙看去,原先那处却已经没了人影。
  她心中发慌,当即想起他头先跟自己说的话,若是再让他看见一次,便不能在这处混了,这人连对自己都下得去狠手,这话自然不是说说而已。
  她忙将手中的笔放回原处,拿起鸡毛掸子却发现这一处虽然宽敞,却是死角,唯一能出去的,便是原路返回,可这样势必会被他发现,可这一角连躲藏的地方都没有,他一来就能看见自己!
  似玉心慌意乱之际,耳旁隐约传来脚步声,缓缓往这处而来,一步步越来越靠近。
  她的心跳一时如打鼓一般,快得连呼吸都透不上来,眼前仿佛马上就要出现一角白衣。
  似玉下意识顿住呼吸,慌忙左右环顾,瞥见书架与上头屋梁还有空间可以藏人,当即手撑书架往上一攀,悄无声息地跃了上去。
  说巧不巧,下一刻,沈修止便出现在视线中,前后相差不过半息,惹得似玉心跳都快顿住了,一时趴在书架上不敢动弹,唯恐发出了声响叫他察觉。
  沈修止缓步走到书案前,将手中的竹简放在桌案上,伸手推开了窗子,山间的风微微拂来,带着清新湿润的气息,闻之心旷神怡。
  他收回手看向桌案上的画,拿起摆在画纸上的毛笔,修长的手指才拿起毛笔离了纸些许距离,他觉何处不对,手间一顿又将毛笔放了原位,彼时这两支不同长度的毛笔摆在一块儿,是左长右短。
  他静看一息,伸手将长的那一支放在了短的右边,变回了左短右长的位置。
  似玉见状一怔,刚头这笔是她随手一拿,根本不记得摆的位置,究竟是左长右短,还是右短左长?
  难不成她放错方向,叫他看出了端倪?
  似玉想着也觉得自己太荒唐,这毛笔明明是随手一放,寻常人怎么可能去留意这些细枝末节,这些若是也一一记得一清二楚,那脑子岂不要生生炸了去。
  沈修止将毛笔摆回原位后静了一息,琥珀色的剔透眼眸渐深,环顾了四周一眼,又抬头看来。
  似玉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将手中的鸡毛掸子往另一旁飞掷而去,“啪嗒”一声落在极远处。
  沈修止听见远处极大动静,当即走出这一角,往外头排排书匮而去。
  似玉连忙爬下,憋着一口气从敞开的窗户中跳了出去,一落地便四肢着地,飞快地逃离了这处。
  直到离了数里远,似玉才微微放慢了速度,呼吸极为急促,心中一下下发寒,这人的心思未免也太过缜密了些,都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若是要吃他,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第8章
  似玉苦思了一整夜的对策,终是决定用温水煮青蛙这一安全妥当的法子,求得便是先慢慢放松他的戒备心,再趁其不备出其不意攻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