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梨 第33节
  裴屿舟的视线狠狠剜过面前这些人,最后定格在姜锦芝熟悉又陌生的脸上,声音尤带几分哑意:“侯二公子没来过我这里。”
  停顿片刻,他又冷冷地笑起来,眼神深邃凌厉:“不过母亲,寻人这种小事你何需亲自出面?”
  闻言姜锦芝依旧从容,她笑着说:“侯大人爱子心切,若你不在他也不可擅入,母亲便只好与他们走这一趟。”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姜昭云便惊呼一声,扑到裴屿舟身前就要握他的手,却被少年躲了过去。
  虽觉尴尬,可姜昭云更在意他手上这圈牙印。
  上面的血迹尚且鲜艳,明显是刚咬下不久!
  女人的直觉在这些事上向来敏锐,她甚至已经能闻到淡淡的幽香。
  死死瞪着内室的方向,姜昭云二话不说直接冲了进去。
  在她扑过去要掀被子揪人时,追上来的裴屿舟顺手拿起架子上的剑,挥开她的手,站定在床旁,将若梨牢牢护住。
  “屿舟哥哥,你怎可让她躺在你床上?!她不仅身份低微,现在还是个瞎子,便是给你做妾都不够格!”
  狼狈地后退几步,姜昭云气得两眼发黑。
  她指着床上的少女,怨气冲冲地朝裴屿舟吼着。
  心里却将侯湘城骂了个狗血喷头。
  忍着恶心费了半天口舌,结果他非但没成,还把这贱人直接推到床上去了!
  她的话刺耳至极,裴屿舟握剑手攥得死紧,那目光让姜昭云感到从未有过的危险和恐惧。
  他,他难道真的……
  “她是本世子要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只会和她同床共枕!”
  “你若再对她言语不敬休怪本世子不客气!”
  这些话坚定又无情,骄傲的姜昭云忍不住红了眼眶,哭哭啼啼地吼着:“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明明是本宫,程若梨她是后来的,你如今却为了她这般说本宫,还要对本宫不客气!裴屿舟你太放肆了!”
  “本宫乃是一国公主!便是英国公见了本宫都要礼让三分!”
  冷漠,甚至有些厌恶地看着眼前形象全无,喊叫着撒泼的少女,裴屿舟再次开口,说的话却让姜昭云小脸上的血色全无。
  第28章 离京城
  “你也就是个公主。”
  “除了程若梨, 其她女人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
  伤心到极点,恨得快把牙咬碎的姜昭云全身哆嗦,头上的珠钗碰撞, 声音清脆密集,在静谧的屋中显得尤为突兀。
  姜昭云绷住了, 没再失态,离开前, 她剜了裴屿舟一眼,像是要生生剐下他的肉,看向若梨的目光尽是狰狞的恨意。
  抬手抹去脸上狼狈的泪,她转身就跑。
  只是刚到门口就差点与匆匆进来的小厮迎面相撞。
  姜昭云抬脚就踢,对方也吓得跪在地上, 一个劲地求饶,任由她发泄。
  “出了何事?”
  好在长公主对自己的儿子有些了解,自然清楚多半是侯湘城的消息, 便开口询问。
  小厮匍匐在地,颤着声道:“回殿下,侯二公子失足落湖, 刚被救回来, 如今仍昏迷不醒, 国公爷已派人去请大夫了。”
  “二哥他怎会在湖里?明明——”一时惊愕,说漏了嘴的侯湘瑶在父亲侯庭泉的目光下惨白了小脸,裙下纤细的腿隐隐发抖。
  完了,父亲那般疼爱二哥,回去定不会轻饶她的!
  她不该头脑发热, 和公主一起怂恿侯湘城来欺辱程若梨……
  侯庭泉的眼神阴沉不已, 他直接拂袖而出, 将所有人撇在脑后,包括带他们前来的长公主。
  惊恐不安的侯湘瑶下意识追了出去。
  十多年前首辅楚严成倒台后,还是刑部尚书的侯庭泉深受重用,不出三年便位极人臣。
  但侯家到底是没法与当年的楚氏相提并论。
  临走前,长公主又看了一眼内室,笑意疏懒,但眼神幽然。
  还真是物极必反,她的丈夫,儿子,如今都因为那个女人,还有她的女儿对自己冷眼相向。
  -
  人都走了,裴屿舟方才抬起被若梨咬得鲜血淋淋,惨不忍睹的手,看着上面一圈牙印,唇角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这份生辰礼多半会跟他一辈子。
  掏出帕子将血擦干净,裴屿舟再次看向蜷缩在床上的少女。
  他在床畔坐下,唇瓣开合数次,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手探出,在要碰到她时又收了回去。
  最后裴屿舟深吸口气,定下心神,将若梨从床上扶起来,面朝他。
  虽有准备,可看到她此刻的模样,他甚至忘了呼吸。
  若梨哭得很厉害,身子抽个不停,还在打着嗝。
  发鬓凌乱,小脸闷得通红,唇瓣都被咬破了皮,沁着血丝,泪水干涸在脸上,又被新的泪迹冲刷。
  容貌再怎么绝色,也禁不住这样的哭,只余揪心的狼狈。
  闭了闭眼,裴屿舟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若梨拉进怀里,紧紧抱着。
  她上气不接下气,而他也没好到哪去。
  吸进来的空气里有着若梨的幽香,却像是刺,一下又一下,猛烈地扎着肺腑。
  但裴屿舟的臂膀没有丝毫松动,他开始为她梳理发丝,遇到打结之处便仔细解开,桀骜的眼眸锋芒尽敛,浮动着一丝柔和之色。
  末了,少年的手又探向若梨的背,指腹很轻地落下,蜻蜓点水般,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可怀中人的身子瞬间紧绷起来。
  没一会儿若梨便开始挣扎,她不停地搓着白皙玲珑的锁骨,又用手背使劲蹭被侯湘城摸过的脸。
  只是随着动作的加剧,胃里的翻腾也越发厉害,最后她狠狠推开裴屿舟,歪倒在一边不停地吐。
  但少年的手刚覆上若梨的背,还没开始顺,便见她的身子越发佝偻蜷缩,难受得发抖。
  视线微凝,片刻的困惑后,裴屿舟眸中划过危险的寒芒。
  他缓缓放下了手。
  不知过了多久,若梨已经吐不出来东西,却还在干呕。
  “梨梨,我们不吐了。”
  喉头堵得厉害,裴屿舟的声音都是哑的,他也不管身上被溅到的秽物,只是握住她的肩,将她又扶进自己怀里。
  小时候她每次生病,他便这般唤着她,将她抱在怀里哄着,一陪就是一整天。
  直到若梨彻底缓过来后,裴屿舟才将她放到床边靠着,小心地不让她的背脊磕到床栏。
  唤了婢女进来收拾,他又让阿七拿着他的牌子去宫中请御医。
  几经折腾,背上抹了伤药,又喝下安神汤的若梨方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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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日宴不欢而散,将宾客都送走后,裴屿舟与父亲一同去了皓月院。
  彼时姜锦芝正坐在桌前悠然地修剪花枝,神色自若,好似感受不到父子二人可怕的气场。
  “姜锦芝,你和侯庭泉是何关系?”
  负手在身后,裴行慎盯着不远处的女人,沉声问。
  她向来工于心计,狡诈多端,今日之事若真是她所为,未免太过拙劣。
  前一刻还在被她温柔轻抚的花枝,下一刻便被锋利的剪刀剪落,姜锦芝挑了挑眉,浅笑着道:“怎么,你醋了?”
  睨了她一眼,裴行慎漆黑的眸中还是让人心寒的漠然:“不要转移话题。”
  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剪子,姜锦芝又看向裴屿舟:“舟儿,你可不要如你父亲一般。”
  若是自己不爱的女子,他的态度不会比父亲好到哪去。
  但她不该伤害若梨。
  少年与母亲相似的矜贵凤眸深邃又复杂,末了,又重归一片让人心凉的寂静。
  他依旧与父亲站在一起,以质问的姿态,甚至是相同的眼神看着姜锦芝。
  “母亲,我如今只有一个生辰愿望。”
  裴屿舟顿了顿,又平静地与姜锦芝对视,沉沉开口:“请你不要再动若梨。”
  这几个字掷地有声,让一直站在姜锦芝身后的苏绣有些恍然。
  长公主殿下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生来便凌驾于世间诸多女子之上,人也好东西也罢,对她来说都只有喜与不喜。
  直到遇见裴行慎,以及被世人赞为姜国第一才女的楚凝意。
  提及她,世家贵族更多议论的是才与德,而非貌,即使她亦是倾城色。
  抛却身份,没有女子能与楚凝意比肩。
  但这些在皇权面前不堪一击。
  后来权倾朝野的首辅倒了,楚家没了,楚凝意自然也成了史书上一笔微不足道的绝美残影,销声匿迹。
  但纵使裴行慎成了姜锦芝的人,楚凝意依旧烙印在他心上,甚至还留下了一个孩子。
  而这个孩子延续了她母亲的孽缘。
  苏绣此生都不会忘记几年前,长公主无意中看到尚且年幼的程若梨跳那支舞时的神情。
  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苏绣唏嘘之余又有几分无力。
  或许真的是因果报应。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响起姜锦芝低柔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