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骆得计手心里渐渐冒汗,微微咽了一口口水,松开钳制夏芳菲的手指,偷偷擦掉手心里的汗,成败在此一举,若不能讨好康平公主,那这辈子就只能在贵女如云的深宫大院中,虚度一生。
  骆得计并不就着水去照自己的脸庞,此时,她俨然把夏芳菲当成了自己最美好的饰物,甚至看见水中容貌秀丽的夏芳菲鬓松钗斜,转身便替夏芳菲整理了鬓发。
  夏芳菲揉着手腕,见腕上青紫一片,头会子意识到骆得计的可怕,回头,见岸上自己的婢女还没露面,抿着嘴角回头,警惕地盯着骆得计。
  到底是才十四岁,盯了骆得计一回,夏芳菲就在心里想着,兴许是骆得计胆怯,不敢一个人过来,才硬拉着她来。春风拂面,再次醒悟到自己出来抛头露面了,脸上登时涨红,羞惭地低下头。
  骆得计却翘首望向姹紫嫣红的对岸,踌躇满志地酝酿着要诉说给康平公主的溢美之词,甫一上岸,便抱着狮子狗,拉着夏芳菲谦卑地跪下。
  “公主万福,妾四品中书舍人之女在岸上捡到公主爱物雪球,不敢擅自藏匿,特来送还公主。”骆得计低下头,忐忑不安中,仿佛觉察到康平公主的帔帛,正轻轻地拂过她的脸。
  “给本宫扔回水里去。”
  第3章 荒唐长安
  猩红帔帛上散发出阵阵羡煞桃李的芝兰芬芳。
  骆得计抱着狮子狗的手一僵,偏过头去,见夏芳菲的脸几乎埋进了泥土中,着急地想着如何才能叫夏芳菲抬起头,叫旁人瞧见。
  “大胆!公主扔出去的畜生,你也敢捡起来?”驸马韶荣立时狐假虎威地呼喝,为表自己对康平公主一心一意,不肯看骆得计一眼,“没听见公主说的吗?把那惹是生非的畜生,丢进水里去。”
  “韶驸马,谁是畜生?”敏郡王甘从汝极有自知之明,今儿个惹是生非的就是他,他可容不得韶荣这般指桑骂槐。
  “畜生不是它还是谁?敏郡王若爱对号入座……”韶荣手指指向骆得计,不屑转头看骆得计怀中的畜生一眼。
  “哎呦。”骆得计娇呼一声,仿佛是被狮子狗咬了。
  “放肆,公主面前竟敢大呼小叫!”韶荣喝道,呼喝之声,却在转头之后咽进肚子里,只见抱着狮子狗的女子旁,另跪着一人,此时那人关切地看向抱着狗儿的女子,头虽埋低了,却露出如雪细腻的肌肤,柔和的下颌,一双眸子温柔,却又像是方才他以为的那样怯弱,不比骆得计大方,却比她温柔娴雅。
  “公主,你瞧,踏破铁鞋无觅处。”韶荣立时快步跨到康平公主身边,颀长的身姿,佝偻着背指向夏芳菲。
  康平公主原在看江面,漫不经心地随着韶荣的手指看去,凤眼滑过夏芳菲如云的蓬松鬓发,落到她桃红的鸡心领半袖上,这样的打扮,她在十年前也做过,新近几年,却是再不曾见人这样打扮过,只望了一眼,就问:“你是从外地来的?”
  骆得计心内窃喜,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光彩被夏芳菲抢去,立时拿着手臂轻轻捅了捅夏芳菲。
  “臣女是从平衍州来的。”夏芳菲低着头,自幼便被骆氏教养着准备进宫,倘若不是遇上骆得计那样强横的手段,她还不至于慌乱。
  “平衍州?好地方呀,你会背诵吗?”康平公主走近,纤长的手指带着一丝丝玉质的冰冷抚摸过夏芳菲的脸颊,平托起夏芳菲的下颌。
  夏芳菲一头雾水,却觉大事不妙,“臣女会。”头被抬起来后,眸子依旧不敢抬高,脸上因被一群人看着,浮现出薄薄的一层香汗。
  康平公主细细地看着夏芳菲朱唇中细碎的贝齿,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心道,果然这是个不惯抛头露面的女子,怕是她连骑马游街也不曾做过,这样的女子,定合对萧太后满腹怨言的皇帝的心意,也不至于叫萧太后看着不喜。
  虽则如今皇帝尚未亲政,瞧着就连她这公主也比不得,但皇帝终归是皇帝,与他姐弟交好,总是好事。
  嗤嗤的笑声传来,康平公主愠怒地斜眼,余光中浮现出一片紫色,压低声音问:“敏郡王笑什么?”
  “公主竟然知道二字,实在叫甘某汗颜。”甘从汝一字一顿,淡淡地看向韶荣,似乎在这事上跟驸马韶荣十分默契。
  韶荣立时道:“敏郡王,你要羞辱本驸马尽管来,公主德性完美无瑕,并无可叫人指摘之处!”
  梁内监堆着笑上前道:“驸马言之有理,郡王殿下也无需汗颜,公主是太后她老人家教养……”
  甘从汝又发出嗤嗤的闷笑声。
  “把狗儿扔回水里,梁内监带着武侯、参军回去,新科进士们还不曾去雁塔吧?事不宜迟,快去吧。”康平公主不瞧甘从汝一眼,只搅动满岸兰芷清芬般转身向梁内监走去,“曲江江畔有人高呼一声忤逆,不过须臾,梁内监就带着人来了,本宫才该汗颜才是。”
  “三娘无须汗颜,当是从汝这个右散骑常侍汗颜。梁内监,梨园里的一对大小真娘模样儿一模一样,甚是可人,从汝见了这个,就忘了那个。前儿个小真娘问,‘殿下,你心里到底是藏着姐姐呢,还是藏着我这妹妹呢?’,眼瞅着黄昏将至,又该去会一会佳人了,还请梁内监指教,从汝见了小真娘,该如何答她?”甘从汝与梁内监说着话,眼睛却是看向骆得计、夏芳菲,轻嗤一声,暗叹自己看走眼了,怕是方才这女子只是装模作样,才戴了羃篱立在江畔,不然,此时得知这边贵人在,又肯来这边抛头露面了?
  “咱家哪里知道这个,殿下的心大着呢,大小真娘姊妹两,就不能一起藏着?”梁内监笑得脸有些僵了,暗恨手下不打听清楚,若早知道喊忤逆的是敏郡王,且还是对着康平公主的人喊的,他宁肯留在家中左拥右抱,也断然不会来这地凑热闹。
  “梁内监竟然不知?莫非,从汝梦里没提起?”甘从汝笑了。
  梁内监眼中划过一丝忌惮,低着头,亲昵地拿着拂尘替康平公主、甘从汝撵走春日里的蚊虫,“殿下说笑了,殿下的梦话,咱家怎会知道?”
  “哼,怕是本宫见了表外甥几遭,梁内监,你也心知肚明吧?”康平公主意味不明地提起表侄子。
  韶荣驸马俊美的脸上波澜不惊,不远处的新科进士里,有人挺起胸膛,以告诫他人:表侄子就是他。
  来者不善!梁内监心知自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和稀泥地笑道:“公主又说笑了,今日乃是我朝又得人才的大喜之日,太后老人家正高兴呢,公主、殿下不若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趁早把你的狗从本公主身边牵走,不然,本公主可不念旧情了。”康平公主捋了捋宽大的锦袖,当即席地而坐。
  韶荣驸马利落地将大红披风铺在她身下,柔声道:“三娘,地上凉,不可久坐。”
  梁内监脸色有些发白,谄媚地笑道:“三娘……”
  “三娘,你这是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莫非,其他人的事,你便不管了? ”甘从汝把玩着自己的头发,将青丝慢慢绕在手指上,撞上骆得计打量康平公主的谄媚希冀目光,重重地冷哼一声。
  骆得计吓得一哆嗦,不敢再看。
  “三娘、五郎,太后她老人家这两日身上不自在,今日的事,就当做是老奴目昏耳聩,听错了吧。老奴叫些妓子来给二位助兴?”梁内监堆笑,却没慌了手脚,心知今日甭管是康平公主,还是甘从汝,都不是冲着他来的。
  甘从汝冷笑:“听错?怎会有错?那几个乱臣贼子还在……”
  韶荣原本也是世家子弟,但再如何的世家子弟,何曾见识过天家的泼天富贵?听梁内监方才只说为二位助兴,言辞中,很是不把他这驸马放在眼中,当即也不肯叫梁内监和稀泥,“梁内监,敏郡王胆大包天,竟敢将拿耗子的狗与太后相提并论,其心可诛!”
  “放肆!郡王殿下只说狗拿耗子,有悖天伦、有违自然之道,何曾提过太后?”康平公主疾言厉色地打断韶荣驸马。
  “公主……”韶荣堪比女子的面容顿时涨红,握着的拳松了又紧,以为康平公主护着甘从汝,就想传说中康平公主倾慕甘从汝的事,莫非是真的?
  “梁内监,韶荣驸马竟然诋毁太后!从汝今日纳闷得很,为何好端端的狗,不吃牛肉……”
  “府中并无牛肉给只狗吃。”牛肉岂是多到喂狗的东西?炎朝素来就有禁杀耕牛的律例,太后以身作则,已经有数年不曾吃过牛肉,她这公主怎会用牛肉喂狗?康平公主不觉琢磨起自己哪里又得罪甘从汝了,转而,闻到甘从汝身上的酒气,轻哼一声,心道自己想多了,这人不过是撒酒疯,自己不巧,撞上来了。
  “可这狗儿不吃肉,去拿耗子,岂不奇怪?莫非,是韶驸马日日养着狗儿,有意叫它抓拿耗子,又跟进士们勾结,存心羞辱太后?”甘从汝道。
  梁内监身上出了一层汗,但总算,这二人不同心协力地攻讦他,如此,他自然不会插嘴,见侍从端来沁凉的蔗浆,殷勤地给康平公主、敏郡王奉上,退后几步,装聋作哑再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