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古代日常 第27节
  顾成礼本是打算下午要教赵明昌与裴清泽算学的,但等二人回到学舍时,发现许敬宗竟已睡下了,那他们若在这学舍里讲学,定是会将其吵醒,到时候免不了又要发生口角。
  顾成礼颇感头疼地揉揉额,赵明昌气鼓鼓地看了眼躺在床榻上的许敬宗,“这才晌午,他就跑去歇息了,亏得先前还一副好学模样,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顾成礼则是想着先前赵明昌提到的,许敬宗既然没在公厨用膳,那很可能真的是下山去了,这上山下山来回跑了一趟,的确挺耗体力的,倒是验证了赵明昌的猜测了,不过他没多嘴提此事。
  裴清泽提议,“不若咱们去外面的凉亭?”
  县学里的景致很好,不仅栽种了松柏遮阴,还有各处的凉亭可供学子们歇脚读书,或是饴琴弄棋,也很是风雅。
  “这月考之后,凉亭几乎整日都有人,难得成绩尚未出来,大家都想着松乏一下呢。”赵明昌觉得就算他们此刻出去,哪里还能找到无人的凉席呢。
  “这倒无碍,我晓得一个地方,此刻应当也是无人的。”裴清泽颇为自信,他父亲是这县学教谕,他自幼也跟着过来转过几次,顾成礼二人对他说的话还是有几分相信。
  三人收拾好东西,就在裴清泽的带路下,一起去往他所说的那凉亭。
  还没到凉亭,顾成礼与赵明昌对视一眼,两人沉默,突然明白为何裴清泽那般自信这里的凉亭会无人了。
  县学里有学舍,不仅是有给生员住的屋舍,还有供教谕直讲们住的,如今他们走到这一片后,能见到的生员明显越来越少了,难得瞅见一个也都是衣冠楚楚、风姿卓然,显然是特地倒腾过的,除此之外,他们见到更多的是直讲。
  直讲就是夫子的意思,这县学里夫子也分好几种,平时给他们授课的基本都是直讲,而像裴清泽父亲是教谕,差不多已是校长级别了。
  这里是直讲与教谕的学舍,怪不得会没人过来占用凉亭,因那凉亭本身就不是给生员用的。
  顾成礼与赵明昌二人沉默地跟在裴清泽身后,赵明昌甚至能感受到两小腿颤颤,后悔当初就没来过,可如今都走到这里了,想要退回去也不舍得,只得咬着牙继续跟上。
  顾成礼这才知道,原来县学里不止种了不少的松柏,还有不少的翠竹,县学里的风景本来就秀致,而这一片更添了几分雅趣,三人的脚步忍不住都慢了下来,穿过假山怪石,踩在圆石铺就的道路,很快便到了裴清泽所说的凉亭处,那里果真是无人。
  “这一片很少有生员过来,除非是有疑难来请教的,而此刻又是午膳时辰,便是教谕直讲也很少会过来。”
  顾成礼四下看了看,也觉得满意,当场便朝着凉亭走去,坐到石凳上,不觉冰凉,反而多了一丝依然,他将带来的东西掏出,有笔墨纸砚,还有炭笔和木尺,后者是他自己制成的工具。
  赵明昌与裴清泽二人也径直坐下,等着顾成礼教他们算学小技巧。
  顾成礼打算先将阿拉伯数字教给二人,然后再慢慢将现代数学知识讲解给他们听。
  “这是何字,竟与咱们大周的文字不一样?”
  “是西域传来的一种算数字体,我觉得用起来甚是方便,每次便先用这西域数字算好了,再转换成咱们的大周文字。”顾成礼便说着,便将几个阿拉伯字写下,还特地写下了相对应的大周数字,这样对照起来也方便他俩来学。
  阿拉伯数字其实总共也不过才十一个,只要学会零到十,后面的只要弄懂原理,差不懂就可以完全懂了,裴清泽与赵明昌两人都是未加冠便考中秀才,自然脑子灵活,顾成礼不过稍微一讲,他俩就立马能领悟了他的意思,半盏茶功夫,差不多就将这阿拉伯数字摸透了。
  裴清泽略微颔首,“这西域数字果真方便,若是以这种方式来运算,果真是便利不少。”
  赵明昌也跟着点头,以阿拉伯数字来顶替大周文字,看上去会更简洁而明了。
  顾成礼见两人已经差不多掌握,便开始给他们讲后世数学的运算方式。
  其实古人的数学也并非是那般落后,顾成礼想要教会他们现代数学,远比他自己想的还要简单些,像是一些小学数学知识,裴清泽与赵明昌都是理解的,甚至可以上手来做题,而顾成礼只是要交给他们另一种更先进的方法。
  顾成礼也是穿越后才知道,原来古人是会乘法口诀表的,不过他们不是这般称呼,而是叫做“九九表”、“九九歌”,或是“九因歌”。而且与后世背法也不尽相同,顾成礼习惯从“一一得一”到“九九八十一”,可对于古人来说,“九九”方是开始,正所谓“九九归原”,所以这“九九歌”也是从“九九八十一”到“四四为正”止,并没有“一一得一”了。1古人不擅长算学,并不是因为他们学不会,而是没有将太多的心力放在这方面。因为这个时代的文化人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儒学上,认为只有孔圣人之道才是正经的学问,才是值得他们去钻研的,而算学一开始不过是为了八卦、天文所用。
  此处八卦,指的是周易八卦,因为需要推演测算,故而推动了算学的发展。此外算学也会天文的研究作出不小贡献,但除此之外,很少有文人愿意将其当做一门学问来对待。
  而裴清泽与赵明昌是会简单的乘法、除法以及平方等基本运算规则,不过他们用的方法与后世的不一样,裴清泽和赵明昌用的是“消去法”,而顾成礼用的则是“直除法”。
  消去法运算时主要工具是算筹,也就是一些长短粗细大小一致的木棍,这次赵明昌还特地握了一把算筹过来,不过顾成礼要教的现代数学是完全用不上这个工具。
  消去法虽然也可以用来进行简易的运算,但若是要运算的数字很大,那效率就会很低,而且变得很复杂,遇到三位数与三位数相乘除时就已经相当麻烦,更别提四位数极其以上的了。
  其实这种消去法在后世还是能见到的,顾成礼记得某岛国学生的算法当时直接上了国内热搜,当时好多国人都很惊讶当代居然还有这样“落后”的算法,然后科普一番发现还是自家老祖宗发明的,不过是传到岛国去了,并且沿用到后世。
  而顾成礼的直除法与之相比,简直就是碾压性胜利,况且此法也并不难,在后世也不过是四五年级小学生该学的内容,裴清泽与赵明昌不过是稍微听了两句,顿时两眼放光,一副跃跃欲试模样。
  顾成礼干脆给他们出了几道小学生的列式运算,让他们先来上上手。
  赵明昌与裴清泽不过是听了一两题,便差不多弄懂顾成礼的意思,等拿到顾成礼出的题后,立刻迫不及待的写了起来,一开始还有些生疏,但顾成礼把自己运算的模板摆在那里,他们只要往里面套入数字就可以了,两三遍下来,顿时就相当熟练了。
  可把顾成礼出的几道题目写完后,他们竟还有些意犹未尽。
  要知道,写数学题也是会上瘾的,尤其是原本那么复杂的题目,就这么轻松地被解开了,这让赵明昌二人尝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原本对他们来说非常艰难的题目,如今不过是三五下就被解决,那种满足感让他们还想再继续挑战下去。
  两人目光炯炯地望着顾成礼,期待他能再出些题目,最好是更难些的,这样等难题解决了,他们挑战得到的快乐也将是双倍的!
  顾成礼面带微笑,毫不留情地选择无视两人眼里的渴望,想要写题,那就等回学舍后两人互出题,他还想快点把二人教会,就可以忙活自己的话本子呢。
  见赵明昌与裴清泽已经可以上手来算多位数的相乘相除,顾成礼打算接下来教他们方程的应用。
  虽然短时间内教的内容有些多,但顾成礼一点也不担心二人会记不住,他们一个想要快点教会,两个求知若渴地学着,三人高度集中于这场教学,竟没发现已有人走近。
  刘经赋已经站在那里听了一段时间,越听越是感到惊叹,他当了这么多的算学直讲,定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玄妙的算法,一时间竟也跟着入了神,静静地站在那里听顾成礼与二人将方程。
  直到顾成礼再次出题让赵明昌与裴清泽上手练习时,他才实在忍不住,站了出来,“你们几人在此地做甚?”
  等问完这话后,他目光迫不及待地放在了顾成礼给出的题目上,忍不住将心里话说出来,“这张纸可否与我一观?”
  他方才听了顾成礼的讲解后,觉得这方程实在是精妙,心痒难耐,也想上手一试,可他在此处听三人交谈,虽是无心之举,但非君子所为。
  若非是眼馋那题目,刘经赋真不想就这样出现在自己学生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1九九歌一开始是没有“一一得一”的,但到明清时期就有了。
  第43章
  刘经赋对顾成礼印象深刻,虽然月考成绩尚未出来,但是他知道此子必然成绩出色,毕竟光是他那门算学,顾成礼就是做到了全对,而这在县学礼怕是只有区区几人才能做到。
  如今又听到此子在此讲解算法与方程,更是让他忍不住叹服,他在此道钻研数十年,尚且不过是摸清了前人的论述罢了,不想此子竟有这般见地,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刘经赋作为算学直讲,在《九章算术》浸磨多年,对数学的领悟要比裴清泽和赵明昌深彻多了,不过是稍听顾成礼讲了一两句,就感受到其中的玄妙,忍不住出声。
  顾成礼三人面面相觑,忍不住看向裴清泽,他不是说此刻直讲与教谕都不会过来吗,他们才待这么一会儿功夫就遇上了刘直讲。
  裴清泽也感到诧异,三人惊愕不过是瞬间之事,待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与刘经赋见礼。
  刘经赋摆摆手,几步走上前,坐到石凳上,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石桌上的纸墨,“这方程竟与我以前所学不同,不过瞧着竟更深奥晦涩些。”
  《九章算术》中也曾提到过方程,刘徽曾注释道,“程,课程也。二物者二程,三物者三程,皆如物数程之,并列在行,谷谓之方程。”不过因为这方程没有专门的表达方式,用的都是一般的语言文字叙述,甚至还出现了“天元术”。
  所谓“天元术”就是用天元来表示未知数,从未建立方程,“立天元一”就相当于后世的“设未知数(x)”,而当未知数是两个以上时,则会用“天元”、“地元”、“人元”来代替,因没有专门的数学语言,这种方程看起来并不好运算,而且也仅限于一元一次的方程,若是复杂问题则要建方程组,看上去就会更加的复杂。
  而顾成礼这次教裴清泽与赵明昌的方程,则是引进了一些字母x、y,刘经赋忍不住指着这些奇怪的字体,问道,“你这写的是什么?”
  方才他站在远处,心里就疑惑,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文字,发音还那般奇怪。
  顾成礼微顿,片刻之后,方才道,“这两个都是海外的文字。”
  刘经赋皱眉,有些不解,“为何要用海外文字?”
  大周文人辈出,典籍文献更是多不胜数,而海外岛屿大多数都是尚未开化的蛮荒之地,刘经赋不理解为何顾成礼要用这些海外的文字。
  顾成礼解释道,“这两个只是海外的字符,其实并无实际意义,且书写起来更快速,用其来代替未知数,不仅在运算时更快速便捷,也因不识得这字体含义,而不受干扰。”
  他这说得倒是在理,刘经赋赞同地点点头,不少学生刚学这算学时,并非是不够聪颖,只是总被“天元”、“地元”所惑,然后忍不住纠结其实际的含义,然后被束缚了手脚。
  刘经赋听顾成礼讲了一会儿,也不得不赞叹这少年说得极好,那x、y的用法也是妙极,若是能将此法推行开,肯定能帮助不少算学的差的学子。
  顾成礼见此,不由意动,“先生可是有法子来推行此法?”
  刘经赋摇头,“我虽有此意,但此事还需要上报与学正大人,若是能得到学正大人的首肯,方才可以推行。”他见顾成礼有些失望,出言安慰道,“你这算学若能推行开,也是有大用处,若朝中为官者能学会这种新算法,行事效率将快上一倍不止,学正大人未免不会同意。”
  顾成礼点头,知道刘直讲所说不假,如今的数学主要还是为生产、生活实践所准备的,时常处理的是计算方田、粟米、衰分、商功、均输等事,若是能用上现代数学的话,效率肯定会更高。
  原本顾成礼要教的只是赵明昌与裴清泽,如今刘直讲也要跟着一起来听,不一会儿的功夫,竟还引来了不少其他的直讲,这些人有些是教顾成礼他们几个的,有些却不是,都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盯得顾成礼三人忍不住身体僵直。
  顾成礼还从未干过这种为人师表的活儿,幸好他要教的几个“学生”都很聪慧,再加上他如今教的内容也很粗浅,只能算得上是小学数学,几乎他一说,就能领会,不过顾成礼还是忍不住隐晦地将目光投向裴清泽,说好这里人会很少的呢,此刻他放佛快成被观赏的猴儿了。
  一回生二回熟,被围观得多了,顾成礼渐渐也就习以为常,甚至连讲起题来都是收发自如。
  刘直讲忍不住笑道,“以你现在的水准,等考上举人,都能直接来这县学当直讲了。”他这话不过是随口玩笑,但还真有不少人附和。
  一个齐姓文士与刘经赋很是熟稔,直接摸着胡须笑道,“此言不假,我瞧着此子讲得可比你还要好上几分,连我都能听得通透。”他是负责教诗赋得,最不擅长的就是算学了。
  刘经赋吹胡子瞪眼,“那是你算学太差劲,当初险些就被卡在这上面。”两人是童年,刘经赋当初还帮忙辅佐这齐直讲来学算学呢。
  齐直讲不服输,“那我怎的就能听得明白他所说呢?”
  “顾成礼所讲,怕是带上耳朵皆能懂!”
  见两人呛来呛去,旁人都在瞧热闹,可顾成礼却不能干看着,苦笑一声上前去劝止,“先生谬赞,学生也不过只是讲得粗白些……”
  “诶,你不需理会这二人,他俩常年如此。”梅直讲制止顾成礼上前,还想继续看齐直讲与刘经赋拌嘴,看他俩能不能多抖出一些对方的黑料,也好让他们来听个趣儿。
  他的意图很明显,可惜刘经赋与齐直讲也不是傻的,当即双双把目光转向他,“你还笑话我与齐楚,你的算数又能好到哪里去?”
  原本笑吟吟的梅彦俊顿时噎住:“……”
  顾成礼与裴清泽、赵明昌三人相互对视一眼,然后齐刷刷地低头看地,被迫听了这么多直讲们的黑历史,他们只能选择装聋作哑当自己完全不存在。
  等到回学舍的路上,赵明昌没忍住,暗戳戳地凑到裴清泽面前,悄悄问道,“咳,裴教谕的算学是不是也很差啊?”
  刚刚那一圈的直讲们,几乎是除了几个专职教授算学的以外,其他的直讲们似乎短板都是算学,尤其是教授诗赋的,似乎更是差上几分,比如梅直讲与齐直讲可不就是如此吗。
  裴清泽一愣,忍不住回想家中的父亲,印象里他爹常年不苟言笑,似乎的确很少提起与算学相关的东西,不禁拧起眉头,暗自为他爹担忧,心里下了决定,等他在顾成礼这里学会了这种算学后,就立刻回去教会他爹,毕竟他爹是那么爱面儿的一个人,可不能像梅直讲、齐直讲那样被大家奚笑。
  顾成礼是打算先将这些比较基础的数学教给裴清泽与赵明昌,等他们学通透了,再深入地教一些初中数学。
  本来他是没这些想法的,只是没想到赵明昌竟会读算学产生这么大的兴趣,还想继续学下去,而裴清泽学有余力,似乎也挺感兴趣的。
  顾成礼有些纳闷,看向赵明昌,“你爹娘应该是希望你能走上科举仕途吧?你若事放太多的精力在这算学上,哪有足够的功夫去看诗赋文章?”
  赵明昌与裴清泽不一样,裴清泽是学有余力才来学算学的,而这几天赵明昌几乎是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这方面,让顾成礼都不得不担忧。
  赵明昌深沉地抬头看天,“你不懂,我这是家学渊传。”然后将手背在身后吁声叹气。
  裴清泽凑到顾成礼身旁说道,“赵家是商户,赵明昌他爹当年是白手起家,听说一手算盘打得着实厉害。”
  顾成礼懂了,可还是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赵父应该更喜欢他能改换门庭吧?”毕竟商户在这个时代并不是特别好的出身,若是在前朝,连参加科考都会受到限制。
  裴清泽想了想,有些不确定,“或许对赵家来说,只要赵明昌能考上举人,也算是改换门庭了吧?”
  只要赵明昌考上巨人,赵家人在好生操作一番,让他进了县学来执教,这样虽说没有进入仕途,但却门生广布,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仕途一路,并非是件轻而易举之事,宦海沉浮,更是世事难料,还真说不准究竟是出仕好,还是就在这县学当一个直讲更合适。
  顾成礼他们三个这一阵子一直是在那凉亭里进行数学讲习,那几个直讲几乎是日日过来旁听,处得久了,彼此之间也就多了一丝熟悉,顾成礼也觉得在这县学当直讲是很不错的选择。
  在“天地君亲师”时代,县学直讲的身份不仅受到学生的爱戴,各种福利待遇也是相当不错,况且这些直讲教谕们,其实也是属于官员阶层,只是无品介罢了,这意味着一般人也不敢来随意拿捏。最重要的是,直讲们的生活相当闲适,除了必要的授课外,几乎是在弹琴下棋,简直就是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可不比朝廷斗争来得快活?
  但是顾成礼志不在此,他手头的那些东西,若不进入仕途,是很难拿出的,因为没法保全自己。
  ……
  这两日裴清泽与赵明昌二人的“直除法”与方程也学得差不多,而先前裴清泽为三人准备的那套短褐也要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