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崔莞!你……啊——”
  张康勃然大怒,咬牙低吼一声,挣扎起身要撞向崔莞!
  猛地,一道呼啸而至的冷光狠狠的自他后背深深的没入体内。
  随着一声惨叫,夺命的寒芒贯穿张康瘦弱的躯体,从胸膛穿出,势头不减朝崔莞疾射而去!
  ☆、第三十一章 月色虽好人难安(下)
  崔莞眼底激起阵阵惊涛,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夺命的寒芒已然冲面而来。
  难道,她还是逃不过死于非命的下场么?
  崔莞不甘心,可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怎能敌得过武艺深不可测的驭夫?
  万般念头飞闪而逝,她却只能凄然的闭上眼。
  恍惚间,一丝冰寒入骨的冷意贴着崔莞左耳廓擦过。
  夜风徐徐,几缕随风飘散的青丝,逐渐消失在浓厚的夜色中,感受到拂面的凉爽,崔莞不由猛地睁开双眸,恰好对上一道含着一丝惊愕,一丝释然,还有一丝凝重的目光。
  她迅速垂首,果不其然,左侧的细麻绳被削断后,遮面用的粗布帕子已经落到了脚下,借着车中透出的余晖,她甚至看清了缠绕在细麻绳上的几缕断发。
  一股难以言明的悲愤在心尖炸开,没有半分犹豫,崔莞弯腰拾起落地的帕子,并未重新系回掩面,而是直接塞入袖中,可再抬首时,她眼中的惊恐,悲愤统统做云雾弥散,如河清海晏,沉静无澜。
  “多谢贵人相救之恩,时辰不早了,不敢再耽搁贵人行程,就此别过,愿贵人一往无前。”
  少女的声音疏冷却不失动听,只可惜了原本那张清丽至极的脸。
  崔莞淡淡言毕这番话,转过身,咬牙迈着发软的双腿,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不远处的荒林。
  那瘦弱挺直的后背,全然落在男子与驭夫眼中,两方交战,最忌讳以背示人。
  此时,即便驭夫不出手,光是那男子,也能轻而易举的取了她性命。
  崔莞心中自是清楚,然而她仍旧这般做了。
  这是在表态,亦是在赌,她拿命来赌,赌心底飘渺虚无的直觉,赌方才男子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释然。
  若是赢,便生。
  若是输,便死。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男子侧着头,静静凝视着崔莞渐渐没入夜色的背影,微眯的眸子里藴酿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翻涌,忽然,他嘴角一翘,溢出一声若有似无的低笑,“这小姑子,还真是……”
  一往无前,一往无前……亏她说得出来,这是在暗指无论他作何谋算,她都与之无关,是个无辜的路人。
  真是个聪慧的小姑子。
  那名驭夫听闻男子的笑声,抓着马鞭的手紧了紧,快步上前恭敬的道:“公子,若不便杀了罢。”边说他边错眼看有些模糊的人影,杀意森然。
  寂静空旷的田野,即便是轻微的脚步声都可让人听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毫不遮掩的明言。
  尚未走出太远的崔莞后背猛然一僵,双腿仿佛瞬间被人抽了骨一般,绵软无力,险些就要摔倒在地。
  好在最后关头,她到底还是撑住了。
  若是此时车中的男子与驭夫在她面前,定然能看见一张攸白似雪的脸孔以及前额晶莹细密的汗珠子。
  她绝不会怀疑驭夫所言是儿戏,在贵人,山匪与她这三方中,唯她最弱,偏偏却被夹在其中,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眼下山匪已被尽数诛杀,再将她灭口,无论那贵人有着怎样的谋划,都不会有泄露的风险,对那人来说,无疑是最稳妥的选择!
  ☆、第三十二章 前路漫漫遇故人(上)
  荒郊野岭外,又有这么多山匪尸体在此,即便再多一具,外人也只以为她是被山匪所害,不会做他想。
  且就算起疑又怎样?乘着如此奢华的马车,还有死士护卫相随,足以见得他的身份是何等的尊贵。
  莫非,有人会为了一个乡野小姑子去质问这等贵人不成?
  思来想去,等待她的,都是一个必死之局。
  除非……
  怎么可能?崔莞心中苦笑,换做谁都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法子罢。
  她暗暗吸了口气,掩在长袖下的素手成拳,在心中一遍一遍告诫自己,须得冷静,不能慌,不能乱,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法子的。
  可即便崔莞竭尽全力压下在胸膛内宛如擂鼓般的心跳,脑海中仍似塞着一团乱麻,寻不到半点头绪,唯有麻木的迈着步子,慢慢往前走。
  马车中的男子别具深意的瞥了眼崔莞脚下略微僵硬的步伐,懒洋洋的躺回安置在车厢内的软榻上,合起双眼,唇边笑意尽敛,淡淡说道:“局已破,不必多此一举,走罢。”
  “诺。”驭夫应了声,森寒的杀意霎时消散一空,整个人好似一把回鞘的利刃,再度变成了那个平凡普通,不起眼儿的赶车的驭夫。
  他坐回原位,拉起缰绳,手中曾夺人性命的马鞭轻轻一挥,马车便“咕噜噜”的向前驶去。
  马车轻晃,随着夜风飘动的彩帛被一只缀着南珠的玉钩挽起,远处只现出模糊轮廓的山峦,月下摇曳的树影,在窗外不断往后退去,车中的男子执笔悬腕,略略几笔,乌浓的松烟墨在光润洁白的凝光纸上落下两个苍劲飘逸的字迹。
  而后,他便将手中的紫毫搁回固定于云木案几上的笔筒中,眼眸微垂,扫了眼墨迹渐干的凝光纸,抬手拾起素枕边上的羊脂白玉箫。
  清冽的箫声随风荡出,蜿蜒而上,轻荡在夜空中。
  不多时,一道离弦的黑影唰的掠过官道旁的树林,极快追上了仍在奔行的马车。
  仿佛察觉到什么,男子停箫探手,车窗外,宽大的月白色衣袖轻垂而下,在风中飘逸荡漾,仿若夜空中一片随心所欲的悠云。
  少顷,一只不过巴掌大,翎羽如墨,腹白如玉的小雀儿落在了那只白皙修长,骨节均匀的食指上。
  他将已然干透的凝光纸卷成小卷,系在墨雀掩在绒毛下的细腿上,莹白的凝光纸与白色的腹羽融在一处,令人极难发现。
  系好纸卷后,男子再度将手伸出车窗外,轻轻一荡,栖在他指上的墨雀展翅,如一抹乌光破空而去,不过瞬息便彻底消失在眼前。
  “崔莞,崔……”他眼眸微眯,遥望着远处的山峦,嘴角勾起一道莫名的弧度,“真是有趣了。”
  男子的所作所为,崔莞并不知情,马车离去的轱辘声回响在耳旁时,她仍有些不敢置信,强忍着转头的冲动,命令自己继续朝前走。
  直到声音逐渐消失在远方,她方缓缓回过头,撞入眼中的,是一抹即将消失在夜幕下的微光。
  她,可无恙了?
  她,可无恙了!
  紧绷的心绪骤然松懈,崔莞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早已绵软如泥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跌坐在地。
  凉风徐徐,吹散一丝喜极而泣的呜咽。
  ☆、第三十三章 前路漫漫遇故人(中)
  宣泄出翻涌的心绪,崔莞站起身,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渍,随后取出那条粗布帕子,摸到被削断的细麻绳胡乱打了个结,重新掩在面容上,接着便一脚深一脚浅的奔向荒林。
  这片林子极为宽广,所幸除了那处乱葬坟地颇为阴森恐怖外,旁的倒没什么,往日里荣村的村民也常到林中打柴拾薪,并未听说有猛兽踪迹。
  踏入茂密的树林中,崔莞又往里走了一段,直至看不见外头那条黄土小道,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大半,背靠着一株两人宽的大树,胸膛不断剧烈起伏。
  她如今的身子太过虚弱,又惊又吓奔波了半宿,不但浑身上下酸疼不已,就连心头也有些隐隐作痛了。
  可眼下还歇不得,若是那人反悔,寻回来不过是片刻功夫,而且谁也不清楚村中到底还有多少余匪,万一追寻过来,发现五爷等人的尸首,说不定会生出变端。
  因而她必须走,走得越远越好。
  崔莞深深的吸了口气,强忍着流窜在四肢百骸中的酸痛,将宽大的衣袖尽数缠到手上缚紧,又弯下身,用解下的发带在脚踝处将宽口裤褶扎紧。
  虽说林中无猛兽,可蛇蚂蚊虫却不少,此举也只是尽力护好己身不被叮咬,至于脚下的草鞋,便只能将就了。
  崔莞扎好裤褶后,目光在树下扫了扫,拾了一根还算趁手的树枝,撑着身子一步一步往前挪。
  上一世虽曾在荣村住过一段时日,可许多事早已在她刻意回避下忘得差不多了。
  对于这片与自己有过一丝干系的荒林,崔莞也只依稀记得,林子的那头似乎是一条通向雍城的官道。
  较真来说,便如一条涓涓的溪流,荒林好比溪中的山石,生生将溪流一分为二。
  宽敞通畅,奔流不息的便是官道。
  而地势偏僻,崎岖难行的便是荣村这头的黄土小道。
  再往前,林尽,二道合一,路的尽头便是雍城。
  她要做的,便是横穿荒林,走到另一头的官道上去。尽管在官道不见得有多安全,可远远比在此处要好得多。
  柔亮的月华从夜空中洒下,总有几缕恰巧穿过层层叠叠的茂密枝叶,落在幽暗的林中,崔莞沿着几乎被荒草覆没羊肠小道,撑着做拐杖用的树枝缓缓前行。
  她走得不快,且走上百来步便气喘吁吁,只得停下来歇息片刻,待恢复些许力气又继续动身。
  崔莞的步伐虽蹒跚却走得坚定不移,即便路过阴森骇人的乱葬岗,也不曾迟疑后退半分。
  渐渐的,脚下的羊肠小道已到尽头。
  望着前方几缕月华映照下,几乎有半人高的荒草地,崔莞心知,她已经走出了村民涉足的地域,再往前,便得靠自己开路了。
  捏了捏手里粗糙的树枝,崔莞迈着生出一丝力气的双腿,以树枝探路,慢慢边摸索边走。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夜色渐淡,晨曦微露,林间漫起一层氲氤的薄雾,在荒林里摸索**的崔莞又冷又饿,脚下踉踉跄跄,若非有树枝撑着,只怕便会当场跌倒。
  好在,前方不远便是官道了,她甚至看到,树林缘边隐约跳动着一簇明亮火光!
  ☆、第三十四章 前路漫漫遇故人(下)
  崔莞欣喜若狂,有火光定然便有人,在官道旁宿营的,一般都是赶路的商队,若是能与商队一同上路,绝对比孤身行走来得平安周全!
  不过,她也并未被欢喜冲昏头脑,万一对方不是商队而是歹人,这般冒冒然的冲过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崔莞沉了沉心头的雀跃,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往火光处走去。
  悄无声息的挪到附近,崔莞藏身树后,微微探出头,借着尚未熄灭的篝火看清了前方的情形。
  只见临近官道的空地上,十来顶林立的帐篷散落在两堆篝火四周,篝火附近还坐着两名不断垂首点颌的男子,看起来是守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