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金巷 第141节
  苗南风也礼貌地回道:“真不好意思,我也走不开。”
  徐氏便表示了理解,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又笑着招呼珩哥儿,拿了个准备好的金锁片出来送给他,还想亲自帮孩子戴上。
  未成想一向任人揉捏的珩哥儿这会子却不肯老实了,扭着身子就是不配合。
  正在徐氏感到尴尬之际,蒋老太太伸手把锁片接了过去,霭笑道:“他一向不喜欢往身上套东西,我们自己给的他都不肯戴,小孩就这心性,你别管他。”
  徐氏微笑颔首。
  她并没有在蒋家待得太久,过来表明了一番示好的态度后就告辞回去了,蒋娇娇看着徐氏出了门,忍不住心头浊气翻涌的滋味,没好气地道:“这沈家怎么这么烦人?她是新来的不晓得,沈家自己人也不会与她说一说么?沈约也是当真好意思!”
  苗南风搭过她的肩,安慰道:“算了,估计她刚嫁过来,有些风声还没听着。”
  金大娘子也劝自己的女儿:“我们只当邻里间正常交往就是了,沈家人来,我们就客气地应着,不来,也不用去多打交道。不必把他们看得太重,这样有些事也能早些过去,对如娘也是好的。”
  蒋娇娇心里其实也都明白,有些情面得顾,有些现实得想,但她越是明白,就越是忍不住为姚之如觉得难过。
  人情世故,有时候真的是最冷漠,也最无情的东西。
  她倒宁愿徐氏早些收到风声,这样的话,对方大概也会自觉不好多往她面前凑了吧。
  徐氏从蒋家出来后就直接回了家。
  唐大娘子刚喝完调理身体的汤药,正苦得直皱眉,徐氏走过去,亲手从小碟里拿了块裹着糖霜的条梨递到了她面前。
  唐大娘子接下吃了,眉间微松,然后笑着拍了拍儿媳的手,歉意地道:“你们刚新婚,子信也没空在家多陪陪你,你可不要怪他。”
  徐氏端庄含笑地道:“阿姑言重了,官人这是为了起复的要紧事,我也盼着他好的。”
  唐大娘子欣慰地点点头,然后略顿了一顿,委婉地问道:“我听说你去蒋家串门了?”
  徐氏坦然地回道:“是啊,我想官人和谢修注是不一般的关系,蒋家姑姑又是计相夫人,于情于理,我们也该多与蒋、谢两家走动走动。正好我听说蒋大娘子和郡君今天都回了照金巷,所以就过去看了看,顺便给谢修注家的孩儿送了个礼。”
  “嗯,你这么想也是对的。”唐大娘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句,“那你和谢修注的大娘子见了面,觉得她怎么样?”
  “只简单聊了两句,谈不上多确切的认识。”徐氏道,“不过我觉得,她好像不是太喜欢我。”
  果然。唐大娘子心中“咯噔”一下,忙道:“你不要在意,她从小就是这样,要人捧着。”
  徐氏却表现地比较淡然,虽颔首微笑了笑,但口中道:“我今日也算是探明白了她们的态度,以我所见,蒋大娘子虽然与姚小娘子的关系应该比我想得更好,但她也不是个不顾大局体面的人,只要是这样就好办了。”
  她说:“谢修注是在官家和太子殿下面前都能说得上话的人,不管怎么说,这层人情交往我们家还是不能丢的。”
  唐大娘子听得怔了怔,不由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她并不意外儿媳会知道姚之如的事,毕竟两家的婚约当初也是公开的,沈家从未刻意瞒着,不然也不会名义上说是姚家退的婚了。
  只是她听徐氏的意思,却像是已经知道更多。
  徐氏含蓄地道:“从前种种都已过去了,如今沈、徐两家联了姻,我与官人夫妻一体,无论如何,总要努力把日子往好处过的。”
  她其实不必刻意去打听什么,她是徐家的女儿,她知道沈家的困境,也知道沈约的才华和他的婚约,那么他来娶她,她当然可以很轻易地就猜到这其中的缘由。
  正如亚相为他们做媒时没有在意这件事一样,徐家不在意,她当然也就并不在意。
  她嫁给沈约,成了他的大娘子,那么她就得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
  如果可以让将来的生活变得更好,她甚至能成全他和姚之如的那份感情。
  徐氏回想起新婚之夜,沈约因为强烈的排斥反应而没能与她圆房的事,心中若有所思。
  第149章 夫妇
  傍晚,陶宜回来,蒋黎就把今天徐氏去了蒋家的事给说了。
  “我今日看见她的样子,就在想大概这才是适合你们这些人的娘子。”她一边给他更衣,一边很有感触地叹道,“就是可惜了如娘,也可惜了从前的缘分,白白被耽误一场。”
  陶宜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自觉表白道:“娘子说就说,可不要拉着我,你才是我的‘适合’。”
  蒋黎心中微甜,口中却道:“我又没有说你,你倒急着对号。”
  陶宜笑道:“我这不是时时警醒着么,生怕好不容易到手的鸭子又闹着要飞。”
  蒋黎失笑,伸手便来掐他:“你说清楚,谁是鸭子?”
  陶宜顺势揽过她,低头亲了一下妻子的脸,笑哄道:“我,我是,还是嘴硬的那种。”
  蒋黎含笑带娇地瞥了他一眼。
  陶宜爱眷地将妻子拥入了怀里,似是安慰地与她静静相依着,少顷,他浅叹道:“各人的路各人走,沈子信如今也算是求仁得仁,不出意外,他很快就要被召入御史台任殿中侍御史了。”
  “殿中侍御?”蒋黎讶然,心情微妙地道,“他这一起复,竟还往上走了。”
  殿中侍御史虽只是七品,但却职掌弹纠公事,参与推勘台狱,而且祭祀、朝会时也都在殿上,可以说比起司农寺局丞显然离中枢更近了一步。
  陶宜安慰地道:“往好处想,或许他们终会各得其所。”
  蒋黎也没法多去想什么,沈家的事她知道,沈约为何会这样选择她也明白,可她是个女人,她只要想想这些事代入到自己和陶宜身上,她就会立刻生出与对方老死不相往来的念头。
  所以她也没有办法再用以前的眼光去看沈约,还有他另娶的妻子。
  “哎,我现在想想,还是觉得他们小时候更好。”蒋黎感慨地道,“我今天抱着珩哥儿的时候也在想,这么小,这么纯,这么乖的娃娃多好啊!”
  陶宜忽道:“你想当娘亲了?”
  蒋黎一怔,顿觉话题变了味儿,她好笑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却像是有意逗她,揽着她的腰,意味深长地含着笑道:“虽然我觉得只有我们两个也很好,但如果你真这么喜欢孩子的话,我也可以。”
  蒋黎太熟悉他这个目光了,她不由地红了脸,有气无力似地推了他一把,说道:“我才没有呢,那也就是珩哥儿长得可爱,性格又好,我才喜欢的。”
  陶宜道:“你生的肯定也很好,难道像你和我的孩子会不可爱,性格不好么?”
  蒋黎眉梢轻挑:“你自己是个什么灼人心的性子自己不知道么?还好意思说。”
  陶宜识相地闭了嘴,自己也忍不住笑。
  两人玩笑完了,蒋黎轻轻环住他的腰,柔声问道:“如果当真只有我们两个人过一辈子,你不会遗憾吧?虽然大夫说我没什么,但我和你成亲到现在仍然没有动静,可能的确是我生不了,我……”
  陶宜低头吻住了妻子的唇。
  他辗转了片刻才将她放开。
  “阿黎,”他柔声说道,“你要明白,我走过这么多路来娶你,不是为了要你给我生孩子的,我们的关系也根本不需要用孩子来维系。他若来了,那是我们与他的缘分;若是不来,那就是上天也觉得只有我们两个人过日子就够了。”
  陶宜目光珍惜地看着她,笑笑说道:“何况比起求子,我也更想求上天让你我百年后能先后而去,这样谁也不孤独。”
  蒋黎听地眼睛发酸,待他话音落下,她更是克制不住心绪涌动,直接回吻了过去。
  “三郎,”她目若秋水地深深望着他,“其实我想要的也只是我同你生的孩子,我更喜欢你……不,是最喜欢你。”
  陶宜又吻了吻她的额角。
  “所以我们顺其自然就好了。”他含着笑,轻声安慰道。
  蒋黎点点头。
  “那走吧。”他自己理好了外衣,拉着她的手就转身往外走。
  “怎么?”蒋黎一时懵住。
  “吃饭啊。”陶宜回过头,冲她扬唇笑道,“不攒攒力气,晚上如何‘尽己所能’?”
  蒋黎脸颊绯红,却还要强撑着调侃他:“那要不要我再给你端碗补药?”
  陶宜半笑着凑过来在她耳畔说道:“我是怕你没力气。”
  她轻搡了丈夫一下,然后低头噙笑,就这么由着他把自己给牵走了。
  几天之后,沈约果然得了殿中侍御史的任命。
  沈家上下都松了口气。
  沈约领回官袍后,便一个人在书室里待了许久。
  徐氏寻过来的时候,看见他坐在那里正静静看着放在桌上的袍笏,似是在出神,又似是在想着什么。
  直到她走到他面前唤了声“官人”,沈约才察觉到身边的动静,抬头朝她看去。
  他顿了顿,然后客气地问道:“有事么?”
  徐氏就说该吃饭了。
  沈约颔首:“你先吃,我换了衣服就过去。”言罢已站起了身。
  徐氏道:“我来服侍官人吧。”
  沈约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其实这也不是徐氏第一次侍候他更衣,两人新婚夜虽未圆房,可这些日常该尽的夫妻仪节,或者说责任都没有落下。
  沈约虽然还是有些不太习惯,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该拒妻子于千里之外。
  但今天徐氏服侍他换衣服的动作却令他感到了不同寻常。
  “官人如今心事得了,舅姑也都觉得安慰。”她一边细细地帮他整理衣襟,一边有意无意地用指尖触碰着他的脖颈,口中说道,“明日官人就要开始应差了,今夜——还要帮你另铺一席被褥么?”
  沈约本来就觉得被她碰到的地方十分不舒服,此时听见她这句暗示明显的话,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是直直通入心底,就和新婚夜他刚想到周公之礼这节时一样,一阵恶心瞬间就涌了上来。
  他忙抓住她的手把两人距离拉开了些,然后转过头,径自努力地平复着心口不适。
  徐氏微愕地看着他,心里也随之了然,原来沈约的这个问题还真不是单单因为前程的压力。
  只见他平静下来之后,和新婚夜一样,面带歉意地看着她,说道:“对不起,我可能,还需要些时间。”
  徐氏却问道:“官人是只不能接受我么?”
  沈约并不想伤害无辜的她,便立刻解释道:“不是。”他微顿了顿,方又续道,“我对其他女子也是如此,只是……我从前不曾察觉。”
  他以前也以为自己只是不喜欢那些烟花女子,还有,也对那专司侍奉人的姬妾无感,因为每次他都会直接联想到兄长的死,仿佛整个人就会瞬间被一种混杂了酸腐和血腥味的呕心气味所笼罩。
  所以他一直很抗拒父母或者其他人想让他亲近女人的意图。
  只听徐氏又问道:“那,官人从前对姚小娘子也这样抗拒么?”
  沈约一愣。
  当然不。
  正因为他不仅对姚之如半分抗拒都没有,而且还很想很想亲近她,所以他才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