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第29节
  字字句句,条理分明,不见紧张,亦不见忧愤。
  全然置身事外。
  侍卫立即上前看住那个验看痕迹的小吏,跟着出发去刑部。
  “可宜真有孕了。”寇元嘉看着她动作,只觉得好笑,淡淡说了一句。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白,两人感情不睦,以后未必会有子嗣,这个孩子,说不定就是荣王府的继承人,而季雁来不能接受,所以出手暗害。
  “有季家在,我后半生无虞。”季雁来如是说。
  所以她根本不必在意所谓的荣王世子之位。
  话语中透露的,是对荣王府的不以为意。
  寇元嘉脸色一冷。
  季雁来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她了解这个男人,他任性又自我,高傲且薄情。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对他的轻视。
  可在季雁来这里,他能收到的永远都是淡淡的,没有敬佩,没有爱慕的目光。所以他不喜欢她。
  两人相对而立,明明是至亲夫妻,却剑拔弩张,宛若仇敌。
  寇元嘉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惊愕的。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季雁来,这样冷漠的,沉静的,理智的季雁来。
  他不由想起了他那个高居龙座上的兄长,在这个瞬间,两人竟然出奇的相似。
  “借口而已,若没有王府,你身上的衣裳,首饰,都从何而来?季雁来,你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清高吗?”寇元嘉说,他不相信季雁来会毫不在意荣王府。
  若没有王府,她岂能如此奢靡华贵。
  “王爷怕是弄错了一件事,我这些年的吃穿用度,全都从我的陪嫁所出。”季雁来说。
  “不可能。”寇元嘉斩钉截铁的说。
  “为何?”季雁来倒是好奇,他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你身上的织云锦,头上戴着的南珠,都是千金难得,季家清贵众所周知,哪里能有这些东西。”
  “我娘有。”季雁来笑了,淡淡的看了眼寇元嘉,难掩讽刺。
  她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么说来,这些年寇元嘉一直以为她在花他的钱,所以才这么理直气壮的冷待她?
  “你娘?”寇元嘉有些迷茫,他从未注意过季雁来早逝的母亲。
  “我娘在大通商行有份子。我爹全都陪嫁给我了。”季雁来说。
  寇元嘉愣住。
  大通商行乃是皇商,其背后的陈家这些年异军突起,虽是新起的豪门,可实力比起衰弱的世家还要强些。他没想到,那个未曾谋面的岳母竟然会有份子,而且季家竟然还陪嫁给了季雁来?
  他一时沉默,思及刚刚的轻嘲不由讪然。
  之前几年……他护她衣食无忧,任由她奢靡花费,虽然冷待漠视她,可自觉并无亏欠,谁知结果竟是如此?
  那他之前种种,岂不就是笑谈?
  内间轻轻一声呻.吟,寇元嘉面色一动,转身进去,掩饰住了自己神情中的那一丝狼狈。
  季雁来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淡漠,不悲不喜。
  然而,她的心中却难掩悲凉。
  这就是她的夫君,在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失望的时候,还能给她更大的失望。
  这样的人,竟然是她的夫君。
  季雁来唇角轻抿,第一次有了怨恨。
  她告诉自己不能恨,从小母亲就告诉她,人活在世上,不要因为别的的过错来惩罚自己,她一直乖乖听话,可这次她忍不住。
  她不能原谅怀疑她品性的人。
  这对她是一种侮辱。
  “绝无可能。”
  九重宫阙之上,太极殿中,寇元青斩钉截铁的说。他豁然起身,挥袖带翻了茶盏,难掩怒火。
  “区区贱婢,竟敢污蔑青阳。”他冷声说。
  “她也配!”
  眼见着天子发怒,殿下候着的内侍不敢吱声,常信屏息不语,等着吩咐。
  “你去,找梁安,告诉他不惜一切手段查清此事,不能让那些污糟事扰到青阳。”寇元青吩咐道。
  梁安,禁卫司掌使,之前名噪一时的虞家之案,便是由他经手而成。
  常信立即听命,依言去找人。
  寇元青又渡了几步,眉间轻皱,有些担忧。
  青阳自小就是受不得冤枉的性子,一旦被冤枉,她就会觉得委屈难过。
  寇元嘉……
  若真如他所想,这次寇元嘉行事,定然会十分委屈她。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酸。
  青阳现在不知道该有多难过,可是……
  寇元青阖上双眼,站住不动,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
  “陛下。”常信悄然进殿,恭敬的说,“梁安已经去了。”
  “你说我这么做……”寇元青心中犹疑,轻声开口,可只几个字后,他便已经下定了决心。
  不论如何,这件事他都必须要做。
  青阳……
  她若要怨,便怨吧。
  “虞家的动作太慢了,去帮他们一把。”寇元青轻声吩咐。
  角落里传来一声暗哑的是,一道灰影出来跪下领命,然后消失不见。
  常信深深垂头,只当自己看不见,也听不见。
  “太后那里注意一下。”寇元青又吩咐。
  太后小户出身,却能被先帝宠了十几年,要说容色出众,先帝晚期,比她美的,比她年轻的比比皆是,可养大孩子,成了太后的,却只有她。
  这个女人,聪明,毒辣,果断,关键时刻还能狠得下心。所以他有时候都会忍不住疑惑,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养出寇元嘉和寇珑珍那两个孩子的。
  一个任性自我,一个骄纵单蠢。
  那个女人这些年有多盼着寇元嘉有子嗣他都是知道的,寇元青不由担心太后会迁怒青阳。
  宫门处,梁安带着须发皆白的老太医翻身上马,一路疾驰。
  抱着药箱的老太医轻轻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一遇到荣王妃,就没好事,可怜他这把老骨头呦。
  往日繁华的称心坊被王府侍卫团团围住,看热闹的人远远站着,交头接耳很快就知道了里面发生的事情。
  顿时哗然。
  有人不信,有人坚信,还有人迟疑不决。
  倒是有不少有闲心的人真的守在了这里,想等个结果出来。
  坊内气氛凝滞,一众被请到内侍的夫人们没有乱动,隐约间还能听到荣王和他那个情人的声音——
  “王爷,是我不小心,与王妃无关。”内室舒宜真无力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店内分外清晰。
  声音中的不安担忧也被听得真真切切。
  “宜真,不好好歇着,别急着说话。”寇元嘉柔声安慰。
  舒宜真咳了两声,还要再说,却被制止。
  “大夫,宜真身体如何样?”寇元嘉担忧的问。
  声音轻和,哪里还有刚刚对着季雁来时的冷漠。
  哪怕是对着个外人,他都……
  季雁来闭眼,抬起手臂轻扶额角,只觉满心疲惫。
  有人悄悄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见她如此,心中不由觉得可怜。
  相比外人,能坐在这里的都是各家的正室夫人,大都见多了家中各怀心思的妾室,在这件事上,倒是更偏向季雁来。
  去掉那些恩恩怨怨,只一点,季雁来不是鲁莽的人,便是不喜舒宜真,也不至于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可无奈,男人的眼睛在面对心上人的时候,都是被糊住的。
  她们纵使心有猜测,可没有证据,便也只好噤口不言。
  那情.人的声音柔婉多情,这会儿再加上虚弱,便更惹人怜惜,这样的女子,最能引得男人爱怜,她们心下暗叹一口气,只觉荣王妃这次,怕是有理都说不清了。
  可怜,可叹。
  “孩子,是保不住了。”从二楼下来那样高的台阶滚下来,任谁也保不住这孩子,大夫战战兢兢的说,从刚才听到外面两人争执他就不敢吱声。
  若是可以,他根本不想来诊治,他又不是活的不耐烦了,没事来掺和荣王府的事情。
  “我的孩子……”舒宜真哀泣一声,骤然没了声息。
  “宜真,宜真?”寇元嘉着急的唤了两声,又叫了大夫去看,得知是哀痛过甚晕倒,才算松了口气。
  外面一阵热闹声,门猛地被推开。
  侍卫匆匆进来,说,“王妃,不好了,接刑部官员过来的马受了惊,那人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