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春_分卷阅读_64
  “我没怎么她!叶青她是有病,还总不肯吃药,医生说了就算能怀上孩子也保不住。她那种精神上的病,说不定会遗传,我还要带萌萌去好好检查……”老吴喃喃地辩解着。
  唐方握紧双拳:“叶青说过了,她一分钱不要,就要萌萌。”
  老吴摇头:“萌萌姓吴,是我女儿,不能跟她。我妈和我姐会照顾好她的。”
  “我不要!我要妈妈——!”上层楼上传来萌萌尖厉的声音。
  陈易生有点狼狈地按住背上的萌萌,他实在是爬不动楼了才下来的。
  “阿奶说妈妈坏话!”萌萌带着哭腔喊:“嬢嬢也不喜欢我,每次都把我的东西给表哥!爸爸,我要妈妈,我不要去国外上小学不要住到宿舍里!我不要去国外玩,我要做作业要学琴我要妈妈——!”
  “这就是你说的好好照顾萌萌?”唐方连发怒都不屑,每个要享齐人之福的渣男都觉得自己这么做已经仁尽义至了,打发走前妻还要关进笼子里,生下儿子后,碍眼的打发去国外读书。几十年前有方少朴,社会进步这么多年,眼前又来一个,大清从未灭亡啊,家家都好像有皇位江山要继承。
  老吴挣开钟晓峰:“我给萌萌找的是英国最好的女校,这叫一步到位,你们懂什么。萌萌——萌萌,来,爸爸抱——”
  ***
  叶青还没出来,唐方疲惫地坐在楼梯上,靠着林子君肩膀闭着眼休息。远远地不知道在哪一层楼,传来萌萌隐隐约约的哭声。
  赵士衡收拾了咖啡和三明治出来,见他们一个个东倒西歪在楼梯上,叹了口气,把咖啡分发到他们手上,坐在了唐方身后,咳嗽了几声。
  唐方回过头:“今天谢谢你了。给阿姨添麻烦了。”
  赵士衡想了想:“没事,我陪在里面听了一些。唐方,我说了你别生气,其实有些话还是要看场合看人的。”
  唐方一愣,她事后也的确懊恼不该那样跟萌萌说,干脆斜靠在了墙上侧过身对着赵士衡点了点头:“没事,你批评得对,我今天也是昏头了,是不该那样说话。”
  赵士衡却看向最下面的陈易生:“你朋友跟我以前挺像的,易生那时候和你一样,也总是骂我,他骂得很凶。可每次我真要崩溃的时候,他从来不骂我。我也说不清楚,但就是知道他哪怕随便骂一句,赵士衡这个人应该就不在了。”
  陈易生抬起头,嘴上还带着奶酪痕迹:“我没骂你?不现实啊——”
  赵士衡笑了笑,把脚边的纸袋子放到唐方和林子君中间:“我爸出事后,学校给我发了退学通知,我妈就骂我是个没用的废人,从小到大都不像他们,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活着也给她添堵。我在未名湖边坐了一天一夜,易生从上海冲到我学校,揪着我让我请他去簋街吃麻小,吃完麻小去北电,找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女演员一起去了南锣鼓巷的酒吧喝酒,半夜拉着我跳到后海里游泳。”
  陈易生在众人的目光下嘴巴张得更大了:“赵士衡——难道你那时候是想跳湖自杀?”
  “我被他按在后海里喝了一肚子水。”赵士衡举起咖啡敬陈易生:“太难受了,喉咙疼了好几天,后怕。我记得第二天陈伯伯就来学校了对吧?又拿皮带抽了你一顿?”
  陈易生瞪圆了眼:“咿,赵士衡你反了是不是?!”
  “后来在美国,我女朋友和季延松那事,也是易生跑来美国找我的。”赵士衡叹了口气:“其实从我帮季延松开始他就一直在骂我,我被赶出自己公寓的时候他还骂我活该,打国际长途骂了我二十七分钟。”
  林子君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天底下有老吴那样恬不知耻的男人,却也有赵士衡这样窝囊憋屈的,还有陈易生这样帮人都不愿意明着帮的。
  “他是在地铁里找到我的。”赵士衡平静地说:“他兴高采烈地要我陪他去自驾一号公路。我就去了。”
  唐方低头喝了好几口咖啡,大概明白了赵士衡为什么任由陈易生呼来喝去。不知怎么又想起方少朴来,她的文字真的打消了他的死念吗?人生是有多苦,才能让他们不想再继续下去……
  “谁都知道,比起很多人,其实我们都算过得好的。可人总有撑不住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赵士衡吸了口气:“你朋友是中度抑郁,还是尽量温和一点开导她陪着她吧。”他自嘲地说:“对于我们这种已经知道自己很差劲的人来说,其实很想靠近太阳。”
  “骂叶青的人是我,不是唐方。”周道宁站起身来,转身把手里的空杯子放入唐方脚边的纸袋。
  赵士衡一愣,尴尬得不知所措:“道宁?”
  周道宁深深地看着唐方:“我先走了。再见。”
  下楼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唐方模糊了泪眼,看着赵士衡匆匆追了下去,那句“你也没错”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仙女的热烈讨论。每个人看待一件事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都不同。
  送上五千字更新,明天见。
  第80章 干杯
  一个人无法预见未来, 这也许是件好事。——阿加莎克里斯蒂《无人生还》
  五一节的同学会, 周道宁没去,唐方她们也没有去, 就连方树人也没去。禹谷邨的茶棚下,长长的老木桌上堆满了各色水果瓜子点心,泡着太湖碧螺春的茶杯和星巴克的咖啡杯交错而放。
  秦四月躺在大桑树下的吊床上, 脸上遮了把纸质木柄团扇, 扇面上头两个大字“结棍”,字如其人,笔笔煞根。
  林子君坐在树下的凉席上无聊地刷着同学群里的照片。
  “啧啧啧, 白妹妹动了下巴,绝对做了韩式全套,路浪厢碰着,绝对勿认得。”
  “啊?格是蒋晨?蒋晨现在胖得来, 像只猪猡。要西哦,伊老早一直最瘦格!”
  沈西瑜凑过来瞄了一眼:“上格号头(上个月)来医院拿药碰着过,伊几年前做了副总就噶胖了。”
  秦四月不耐烦地晃了晃手上的扇子:“胖子有撒好看, 真是。糖糖为撒还不回来?送个机送到现在,周道宁没脚还是没手啊, 明天她怎么不想着送我机啊真是。”
  林子君侧头看看茶棚里认真谈心的方老师和叶青,叹了口气:“方老师要是晓得伊拉分手了, 恐怕撕了叶青的心都有。”
  秦四月扇子猛摇了好几下:“要不是你们拦着,我早上就能把她撕了。当妈的了不起?有病了不起?老公出轨天塌了?谁他妈没点病啊,那点屁事, 差点害得我糖家变凶宅,以后怎么住人!港汇跳楼不方便点?”
  沈西瑜一口茶差点呛到,咳了好几声缓过气来:“四月,你这嘴真是!我还以为你气她害得周道宁和唐方分手呢。”
  秦四月伸出手,飞吻一个送给她,艳红的指甲油闪闪发光:“一码归一码。周道宁骂叶青,一句也没骂错,爽。叶青要真敢死,我敬她是条女汉子。老娘明天飞回美村,后天就让老吴一辈子断子绝孙,你们等着看萌萌继承亿万家产。不就是三十万块钱的事而已,呸。”
  林子君翻了个白眼:“本合法公民什么也没听见。”
  秦四月来了劲,索性坐了起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唐方就不该再和周道宁好。我真不是马后炮,也不是记恨周道宁抢走我心爱的女人啊。我要是周道宁,搞定唐方分分钟的事。身世卖个惨,追忆一下似水流年如花美眷,方老师糖糖爸爸工作做一做,圆满。他要没这点把握,敢十年没声音没人影?不就仗着唐方遇不到比他好看的男人?这也都怪你们,要我还在上海,早就把她送出去了。”
  林子君哼了一声:“侬就是马后炮。我们律所里二十五到四十五的男人倾巢而出了,最多也就吃过三次饭。”
  沈西瑜也举手:“我介绍过两个师兄,没成。”
  秦四月摇头:“律师医生肯定没戏啊,你们想想唐方这家伙,好色贪吃偷懒不说了,骨子里其实有股子酸臭的清高劲,嘴里喊着自己贪财,其实最看不上只会挣钱的人。情调懂伐?我们糖是会四点钟爬起来去外滩看日出的人啊,我陪她去的哦——”她得意地瞥了林子君一眼。
  林子君不同意:“那周道宁怎么说?”
  “所以说他们根本不是一家人啊。唐方吃亏在嘴硬心软还念旧,被周道宁这么工作家庭全方位设伏,能不吃回头草吗?你不给她吃,她又不甘心。”秦四月挥着扇子扇开围着她转的一只蜜蜂:“这样分手了她才会死心,把那些不切实际的爱啊浪漫啊放一放,脚踏实地找个好男人照顾她。”
  她叹了口气倒回吊床上:“我要是个男人,早跟我糖儿女成群了。谁还能比我更懂女人心呢?白天吃她烧的饭,夜里摸她的大|胸,夫复何求……”
  林子君爬起来撒了她一身瓜子壳:“呸!淫|贼!就知道你贼心不死。”
  沈西瑜拉回林子君:“别闹了,叶青的事怎么说?”
  “有什么好说的?有病治病,有药吃药,离婚官司照打,什么一分钱不要就要女儿。伊脑子坏忒了!”秦四月又翻身坐了起来:“恶人我来做。她一个无业离异妇女,怎么照顾小孩?不要找工作了?上班了你能四点钟下班接孩子?请保姆电瓶车接接送送她放得下心?家里没一个指望得上的,小孩子有个病痛,谁管?资本家可不养白吃饭的人。别说她有病,她没病也不该要小孩。”
  林子君和沈西瑜看向不远处的叶青和方树人,沉默不语。
  ***
  唐方在国际出发大厅的电子屏幕下看航班信息。她来得太早,提前了两个半小时。周道宁还没到,还好手里还有一杯没喝完的咖啡。
  到底要说什么,其实唐方自己也不知道。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提了分手,想道歉,想说对不起,又觉得周道宁最后那句再见是真的说分手再见。恋爱让人欢喜让人忧,樱桃树下的甜蜜还在唇边,暴风雨中不堪一击的情感也无法回避。二十八年中的一半时光,周道宁一直都在那里,她舍不得刚刚开始的这么仓皇结束。
  “你在哪里?”周道宁的声音听不出高兴。
  唐方看着入口处的几个人,轻声回答:“我在你左边,有些东西要给你——”
  周道宁扭头看了看,朝她挥了挥手。他身旁的苏贝贝也朝唐方挥了挥手。虽然是长途飞行,一群人都穿得很正式。周道宁挂了电话侧头说了几句话,独自推着行李车快步走了过来。
  唐方低下头,才注意到脚上白色球鞋的顶端在地铁里不知什么时候蹭了些灰黑色。
  一个旅行团几十号人急匆匆地跑向办票柜台,年轻的导游穿着黄色的马夹戴着黄帽子,手里举着厚厚一叠护照和三角小旗喊着:“跟上,跟上,这边——”
  他们从唐方身边不断挤过去,唐方左躲右避,还是不免给行李车撞了好几下,人也被挤得东倒西歪。
  周道宁护着她横着挤出了人群:“没事吧?”
  唐方嘴里说没事,脚上疼得直抽抽。
  他蹲下身查看,给她揉了揉:“脚踝都撞青了,回去先冰敷,二十四小时后再热敷消肿,擦点红花油。”
  “哦。”唐方看着他的头顶心,鼻子酸酸的。
  周道宁站起身,眉头微拧:“天这么热,你特地跑这么一趟干嘛,连着几个晚上没休息好,怎么不在家里补觉?”
  唐方看着他,觉得他像树顶的樱桃,她想办法跳上去其实还能够得着。
  “对不起。”她开得了口,却伸不出手,似乎拥抱的确没了借口,不由自主地错开眼神,却见不远处的苏贝贝朝她又挥了挥手,笑得很真诚。
  周道宁默默看着唐方,她鼻尖上还冒着微汗,刘海散乱,不再是那个只知道护犊子的犟驴子了,眼神里有疑问有试探有担忧。
  “你胃不好,我给你拿了个焖烧杯,不用煮,可以焖粥,焖饭,银耳汤也可以,说明书在这里,很简单的。”唐方把袋子递给他:“你行李还放得下吗?我特地拿了个小的。不好意思,不知道你和同事一起去,只能焖一人份的——”
  周道宁一手接过袋子,一手替她理了理刘海,轻轻喊了一声:“唐方。”
  唐方看着他,不知怎么就哽咽起来。
  “分手吧。”周道宁的声音清晰又温柔:“昨天我想清楚了。你说得对,我们合不来。”
  唐方张了张嘴,跟缺水的鱼似的,拼命呼吸着氧气。
  “和别人都没关系。”周道宁的手指滑过她脸颊,湿湿的:“是我不好,我回来的时间不对。”他料中了开头,却料不到结尾,世事古难全。
  唐方揪住他的手指不放:“道宁,周道宁。”
  “帮我给外婆磕几个头。”周道宁轻轻抱了抱她:“以后谈恋爱,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吵着要分手,成熟一点,糖妹妹。”
  上海话的糖妹妹,轻盈又软糯,宠爱里带着调笑。
  唐方强忍着哭,埋在他胸口不肯松手:“吾港了对勿起了,侬勿要生气了呀。谈朋友总归会得吵来吵去格,侬让一让吾呀——”
  周道宁摸了摸她的马尾,眼圈也有点发红。这是唐方第一次低声下气地求他,也是最后一次。
  ***
  磁悬浮列车外,绿色田野树木晃成虚影。唐方木然靠着车窗,手里最后一张餐巾纸已经皱了又平平了又皱好几回,只剩下边边角还是干的。
  邻座的少女小心翼翼地问:“我有餐巾纸,你要吗?”
  唐方转过头,才察觉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赶紧拿手里的纸巾捂住,点了点头闷声说了句谢谢。
  十三四岁的少女装作没看见,把早握在手里的一包纸巾塞在了唐方手里,拿出一本书来看。她看的是英文原版的《傲慢与偏见》。
  唐方抽出纸巾捂住脸。
  头等舱里,苏贝贝一部电影快看完了,见周道宁半天才回到座位上,她幸灾乐祸地笑:“哭了没?”
  周道宁只当没听见,取出电脑来进入工作状态。
  “要是咱们回不去了,你后悔不后悔?”苏贝贝凑过来问:“和你女朋友又没一点关系,你怕什么啊?”
  周道宁冷冷地斜睨了她一眼。
  苏贝贝缩了缩脑袋,伸了个懒腰:“我吃过药了没有啊周道宁?要真的回不去了,我还有十几种中成药可怎么办?买得着吗真是,哎,你不是说肯定不会出事的吗?”
  周道宁嘭地合上电脑,苏贝贝吓了一跳,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神,总归会出错的嘛,说也说不得真是的。”
  周道宁压下心头的烦躁,又打开了电脑。他当然不是神,他当然会出错。但ls的出事,究竟是事败被抓住了把柄,还是苏家挥刀断臂用来拿捏他的手段,还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他做了这么多后,现在只是另一个开始,而不是结束。他没得选,他的路是他自己走的,他得一个人扛到底,他不能拖唐方淌浑水,她是他唯一要护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