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前后_分卷阅读_66
  “签什么?”
  夏庭晚看着张雪乔,茫然地问道。
  张雪乔本来很是嚣张的气焰霎时间刹住了,她沉默了一下又坐了下来。
  夏庭晚抬起头,执拗地又问了一遍:“签什么?”
  “告诉我,他签了什么?”夏庭晚见张雪乔依旧不肯回答,神情也克制不住地激动起来:“你说啊——!”
  张雪乔被夏庭晚突然抬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有些惊慌和不安,下意识地说道:“也没什么……”
  她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泄了气,低头抿了一口奶茶:“都过去那么久了,现在说这些给你听,其实真的没多大意义。”
  “有没有意义不是你来决定的。”夏庭晚一字一顿地说:“我已经离婚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应该告诉我真相了。”
  张雪乔看着夏庭晚,她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着如何开始:“结婚的事……你还记不记得,苏言是怎么和你说的?”
  夏庭晚不由怔了一下,对于那件事,他的记忆其实已经有些模糊。
  当年一切都发生得很快,苏言和张雪乔夫妻谈了一次之后,就马上很强硬地提出要和他结婚的事。
  苏言说过,三千万挽救楚天澜的生意。但是他不是买他。
  他记得他那时在酒店求过苏言。
  可苏言说,只有这件事不能听他的,他会用一辈子补偿他,但是他必须和他结婚。
  苏言第一次霸道地枉顾他的心意,虽然告诉他这不是交易,却还是让他觉得很委屈。
  他不那么情愿,内心也一直有种隐约的埋怨,但到底也没有再反抗多久。
  时隔多年,再回想起那个时候,夏庭晚仍然能回忆起心里那莫名的动荡和恐惧——
  自己像是一根抓不住自己命脉的浮萍,不安和愤怒很多都来自于此。
  他其实不是怕和苏言在一起。
  但他对张雪乔和楚天澜在其中的角色感到一种没有由来的恐惧。
  只是他从来都不肯细想。
  “他说……是你先提的结婚的事。”
  夏庭晚轻声说。
  “唉,”张雪乔有些烦躁地走到一边的柜子里拿了根女士香烟:“其实这句话,估计也只有你会信。是了,他一直都在追求你,你心里始终觉得他是你的爱慕者,所以倒好像他要求着你追着你结婚似的。但是其实,现实点来看这件事,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
  “那可不是一个平常的有钱人,是亨泰集团的苏言啊。这种身价的富豪的婚姻大事,怎么可能由别人来左右,哪怕你是大明星,我们也没敢要他和你结婚。你叔叔和我,我们最开始根本就没提过这件事——想都没想过,我们想的是借着你的关系求他帮忙。”
  “不是你提的,所以其实是苏言主动提的结婚吗?”夏庭晚感到很困惑,他转动着奶茶杯,还是没抓到事情的关键:“即使是他提的也没什么啊,他为什么要在这种小事上骗我一下?”
  “这……他倒也不是骗。只是有些事、有些事,他可能是不想让你知道。”
  张雪乔说到这里,似乎感到有些难以继续。
  她低头吸了一口烟,逃避似的慢慢把烟雾吐出去。
  夏庭晚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他虽然不开口,可是眼神却很坚定,一直在等待着张雪乔继续。
  张雪乔最终躲不过去,吞吞吐吐地说道:“你也知道的,那年叔叔赔了一大笔钱,不仅生意做不下去,差点连房子和车子都差点要卖了。庭晚,你还记得吧?”
  夏庭晚没回答。
  他的眼神很冷淡,或许是因为太了解张雪乔,所以明白这些只不过是后面要说的话的铺垫。
  “你叔叔也是没法了,真的是走投无路,资金链续不上马上就要申请破产。那阵子苏言追求你的事我们也都知道,所以私下会面时,你叔叔呢,就……就和苏言提了一下——只要苏言愿意帮忙,他就担保能和我一块说服你和苏言在一起,也、也保证以后苏言想跟你分手时,绝不会让你给他惹麻烦。”
  张雪乔说到这里,嗓音似乎也有些干涩。
  她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指甲。
  夏庭晚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一时之间竟然好像听不懂张雪乔的话。
  那几句话在空中,像是一个吞吐出来的虚无烟圈,飘着飘着,最终在空气里虚无地散了开来。
  过了良久良久,他喃喃地说:“所以……是你们想要把我卖给苏言。”
  “那不是卖。”张雪乔着急地反驳了一句:“他追求你,对你也挺好的。那时我想过,让你跟着他一段时间,其实真的亏不了你,没什么不好的。”
  夏庭晚听到张雪乔的回应,克制不住轻轻地笑了一下。
  “你和楚天澜,从来没想过他能和我在一起一辈子。”
  夏庭晚垂下眼睛,他长长的睫毛打着颤,像是在冬日里虚弱扇动着的蝶翼。
  再抬起头时,眼里已经泛起了薄薄的泪光。
  可是他到底还是没有哭,只是这样看着张雪乔:“你们只不过把我看成一个可以叫卖的商品,所以你们觉得他也是那样想的。你们打算把我卖给他上床,然后等到他玩腻我了,这笔交易也就完事了,对吗?”
  张雪乔张了张嘴,却最终只是颓然地轻轻点了点头,她沙哑着嗓音说:“苏言听了之后沉默了很久,后来他说,他有他的想法。”
  “他不要别的,他要和你结婚。”
  ——他要和你结婚。
  夏庭晚听到那几个字,手指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忽然想起来,当时他哭着求苏言的时候,苏言曾经低声对他说,他只是不能容忍他再待在那个家里。
  “所以我们签了一份协议,苏言帮我们解决生意上的事,另外结婚之后每年也会给我们打一笔钱,但是我和你叔叔也必须要签字保证,永远不能让你知道我们签订这个协议的过程。他不想……唉,我想。他应该是不愿意让你伤心。”
  “我那时问过他,能不能保证永远对你好。我知道我其实已经没什么立场再问这个,可是他还是额外签了一份协议——只要他在婚内有任何出轨行为、或者出现任何口头和肢体上的家暴行为,他自愿把私人名下所有资产全部赠与你。庭晚,一个男人敢签这样的协议,需要对自己的感情有绝对的自信,他一定是下定了决心要跟你过一辈子。”
  夏庭晚看着张雪乔,他的胸口里压抑着海啸一般激荡的情绪,可是越这样,他的神情却越平静:“所以上次你才把苏言叫过来咄咄逼人地追问他。你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出轨了,对吧?因为只要他婚内出轨了,你就会翻出协议,跟他要钱,是不是?”
  “庭晚,我这也是为了你啊。”
  张雪乔有些焦急地回答道,她把烟掐灭在杯子里,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低声说:“庭晚,我知道你会怎么想我。真的,我是个不称职的妈妈,我自己也知道,但我实在不想再过和你爸爸在一起的那种日子了,穷、每天挨打、每天看人的白眼,我受不了啊。我这一辈子太苦了,我就是想过好日子,真正的好日子。我从你爸那儿逃走之后,是你叔叔给了我一个女人应该有的那种养尊处优的生活啊,还大度地收养了你,这一切都要有钱才行啊。你真的不懂钱有多么重要……妈妈老了,越来越依赖你继父,也越来越怕没钱。但你还年轻,听妈妈的话,你还攥着苏言的心呢,别把自己的好生活给这么放走了,去求他回来吧,好不好?”
  夏庭晚的神情竟然出奇的克制和冷静,他并没有反驳一字半句,直到认真地听完了张雪乔说的每一个字之后,才慢慢地开口道:“协议的事——我是说赠与财产的那份协议,既然已经和平离婚了,我会和苏言共同把它废除。苏言不欠我、也不欠你,那些钱更和你无关。在这之后,我也不会再来找你要钱。房子是你合法拥有的,我不再多问。但是你和楚天澜的两辆林肯是我名下的,我明天会请助理来处理掉。其他的,这些年这栋宅子里所有佣人、保安还有司机的工资,我会列给你,请你和楚天澜一个月之内都还给我。”
  张雪乔惊诧地抬起头,嘴唇颤了一下,却没开口。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这个家了,除了钱的事情,我没什么别的好说。”
  夏庭晚说完,站起身一步步往外走去。
  张雪乔似乎是受到了惊吓,跟着他踉踉跄跄地一路走到了豪宅外面的门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夏庭晚推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张雪乔。
  他的眼神复杂,很轻地唤了一声:“妈……”
  妈,你爱过我吗?
  后半句话,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在那一刻,他想,他真的不在乎了。
  夏庭晚摇了摇头,他披上大衣用力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
  直到坐在赵南殊的车上时,夏庭晚眼里的泪水才终于克制不住流了下来。
  赵南殊吓了一跳,一边开车一边偷偷观察夏庭晚,什么都不敢说。
  夏庭晚看着车窗外。
  夜色中,今冬第一场雪悄然飘落了。
  他把车窗摇开了一个缝,凛冽的寒风将一片细小的雪花吹拂进来,轻轻地落到了他的脸上。
  在那一瞬间,雪花悄悄地融化在他的肌肤上。
  冰冷又温柔。
  夏庭晚仰起头笑了。
  他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伴随着逐渐在脸上绽放的笑容,泪水愈发肆意地流淌下来,可是眼神却越发明亮。
  他的一生,始终在渴望亲情。
  哪怕他已经长大成人多年,在刻骨的恨意和畏惧背后,他也仍无数次可耻地梦到过夏仲予和张雪乔牵着他的手,与他一同走过柳絮飘落的春日街道。
  他想要夏仲予爱他,想要张雪乔爱他,甚至后来也曾有过可耻的奢望,想要楚天澜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父辈的关爱。
  他从不敢对任何人说出口的,那叛逆的举动包裹着的,是多么又脆弱又扭曲的渴望。
  是明知求而不得,却仍忍不住想要跪下祈求的卑微。
  他始终在恨。
  恨这个世界未曾给过他一个温暖的家,他从未曾放下那种不甘和怨恨。
  可是就在今晚,在这个初雪的夜里。
  他忽然不恨了。
  他其实从没有被亏欠。
  他流着泪想——恰恰相反,这个世界真正地善待了他。
  因为这个世界给了他苏言。
  这一切与钱无关,与那些巨额的财产无关。
  五年了,无论他多少次指责苏言逼迫他结婚,苏言背负着他的埋怨和任性,却始终对当年的真相保持缄默。
  张雪乔曾经想要把他像货物一样出售,苏言才是拯救他的那个人。
  可是苏言不说。
  因为苏言舍不得让他知道——
  原来他从没被亲生母亲爱过,原来他想象中自己拥有的那一缕来自家庭的温暖,终究是虚妄。
  寒天雪夜里,是苏言忍着被日日夜夜灼伤的痛,始终为他握着一根燃烧着的火柴。
  而如今,他终于不再需要那一点终究会熄灭的假象了。
  他终于正视了这一切,可他竟然神奇地不再感到丝毫的痛苦和扭曲。
  他拨开了夜与雾,看到了云层后璀璨的朝阳。
  他生命的滔滔河流,在这一刻,真正像一个自由的男人一样坦荡而勇敢地奔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