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可她心里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踏实,只因他一句话,荒芜了整整十二年的心刹那间被阳光照亮,开出五彩斑斓的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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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暮时分,紫芝和高望舒已经一路向东抵达华阴县。
  因距离京师不远,天子脚下的繁华在这里仍依稀可见,宽阔的大街上时有香车宝马迤逦驶过,锦衣华服的富家公子带着黝黑的昆仑奴招摇过市。不过,这里的百姓似乎要比在长安城中讨生活的人们悠闲许多。映着夕阳,几个刚刚下工的汉子赤膊蹲在墙根儿下,手里捧着大海碗,一边喝酒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聊着天。当垆卖酒的胡姬热情地招揽着客人,时不时地也跟他们说笑几句,酒肆的屋檐下挂着一串串竹制的酒牌菜牌,风一吹,就叮叮当当地发出悦耳的响声。
  二人在县城中略逛了逛,找了家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客栈,在二楼要了两间上房,略作休息后便又一起下楼吃晚饭。这一年多来独自幽居于山间道观,紫芝难免心中郁郁,今日在城外一番纵马驰骋,这才感觉重又找回了少年时那个乐观开朗的自己。高望舒要了一壶上好的西域葡萄酒,点了一大桌子丰盛的美味佳肴,一边吃一边与紫芝海阔天空地神侃,把她逗得咯咯直笑。
  “裴姐姐,你穿男装可真好看,又俊秀又儒雅,比我家阿姐英姿飒爽多了,真的!”高望舒不遗余力地赞美着面前的女子,一双大眼睛放出神采奕奕的光,“小时候我看着天上的月亮,就时常在想,那月亮上的仙女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我去问阿娘,可是阿娘却说我一个小孩子家整天就知道胡思乱想……直到后来我遇见了你,这才知道,月亮上的仙女不就应该是像裴姐姐这样温柔美丽的么?”
  紫芝夹了一筷子菜给他,含笑嗔道:“好了,就你会夸人!”
  高望舒满心欢喜地吃着她夹给自己的菜,须臾又问:“裴姐姐,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含义吗?”
  紫芝停下筷子认真地想了想,道:“《离骚》中有诗云:‘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望舒,应该就是传说中为月亮驾车的神仙吧?”
  “裴姐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少年钦佩地看着心目中的完美女神,忽而腼腆地低下了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就是那月亮上绰约多姿的仙子,而我,愿意一辈子为你驱驰,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紫芝竟真的恍若未闻,忽然“呀”了一声问他:“对了,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华山,出了这华阴县一路上就没有别的市镇了吧?我们得提前准备好水和干粮,要不然就得在山上饿肚子了。”
  高望舒却微微红了脸,讷讷道:“那个……咱们还得提前问一下路,出了这华阴县,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啊?”紫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五郎,你不是说你自幼走南闯北,整个大唐都没有你不熟悉的地方么,怎么又忽然不认识路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高望舒尴尬地轻咳两声,深悔自己不该对她说那种大话,目光不经意地投向店门口时,便立刻顺势转移了话题,“裴姐姐你看,那边那个人,对,就是穿白衣服的那个!他腰间的佩剑好漂亮啊,既精致又古朴,比你的青冥剑还要好看几分呢!咦,他身后怎么还跟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
  门口处果然有一位四旬上下的清瘦男子,白衣翩翩,腰佩宝剑,容貌虽不算十分俊美,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却潇洒磊落宛如谪仙。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儿,浑身脏兮兮的,两个人在一起显得有些不协调。
  “李翰林?”紫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双眼一亮,“五郎,这位就是你最崇拜的那位大诗人李白啊!”
  “真的?”高望舒惊喜不已,明亮的眼眸中立刻流露出交织着兴奋、好奇与崇拜的光。
  李白潇洒地举步走进店门,正欲向伙计要一坛子美酒痛快畅饮一番,却不知有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正在身后悄悄摸向他的钱袋……
  ☆、第209章 谪仙
  “呀,有小偷!”高望舒惊讶地低呼一声。
  紫芝向李白身后的那个男孩儿看去,眸光一凝,手中的竹筷顿时在空中化成一道流光,倏地一下打中他脏兮兮的小手。那偷钱的小孩儿又惊又痛,尖叫一声转身就跑,任凭那即将到手的钱袋掉在地上,铜钱和金豆子哗啦啦地洒了满地。
  客栈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客人都停下筷子齐齐看向紫芝,片刻后,忽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汉子带头击掌赞道:“这位少年郎,当真是一身好功夫啊!”
  紫芝本就生来是一张娃娃脸,如今女扮男装,看起来更是要比实际年龄小上好几岁。众人见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身手,不禁又是惊诧又是佩服,于是便也都跟着那汉子一齐叫好,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被众人钦佩赞赏的目光包围着,紫芝心里不禁小小地得意了一下。
  高望舒早已一个箭步跑了过去,帮李白把钱全都捡了起来。其实,刚才李白走进客栈时就已注意到有人跟在自己身后,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竟然会是小偷。如今他家中也不太宽裕,钱袋丢了无疑会是一笔不小的损失。李白先向高望舒道了声谢,然后走到紫芝面前深深一揖道:“多谢这位小郎君。”
  紫芝忙起身还礼,谦逊道:“举手之劳罢了,先生不必如此客气。”
  “在下高望舒,久仰李翰林大名。”高望舒也走过来向李白拱手见礼,热情地邀他一同饮酒,“某虽是习武之人,却最喜欢读先生的诗,几乎每一首都能倒背如流呢!先生的诗我最喜欢这一句——人生得意欲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日既有缘在此相遇,就请先生与我们共饮几杯吧。”
  紫芝悄悄一拉他的衣袖,低声纠正:“错了,是‘人生得意须尽欢’。”
  “哦哦……”高望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为了掩饰尴尬,立刻殷勤地为李白斟了一杯酒,随口换了个话题,“先生此番离京,可是要回乡探亲么?”
  “算是吧。”李白接过酒杯朗然一笑,“我已上书请求辞官,陛下恩准,赐金放还。”
  “辞官?”高望舒一脸惊诧,“先生供奉翰林,深受天子宠信,为何要……”
  “天子宠信?不过是一个靠诗文取悦于君上的文学侍从罢了。”李白苦笑着摇头,两道如剑浓眉间隐隐露出桀骜之气,“我李白自幼苦读圣贤之书,只盼着学成后能辅弼君主治国经邦、济世安民,只可惜壮志未酬,又遭小人排挤……也罢,我本就是一个放浪形骸的狂人,不如就此离开长安,一人一剑浪迹江湖,漫游天下,后半生倒也逍遥自在。哈哈,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先生是天上的谪仙人,自然与官场上那些世故圆滑的政客不同,九重宫阙只能禁锢你的才华,扼杀你的灵气。离开长安也好,以先生的才学和名望,无论到了哪里都会得到伯乐的赏识的。”紫芝也向他举起斟满的酒杯,笑容清爽而明亮,“先生请酒。”
  李白举杯一饮而尽:“多谢二位小郎君。”
  紫芝与高望舒亦是性情洒落之人,虽然年纪比李白小了二十岁有余,彼此言谈间却颇为投契,几乎是相见恨晚。李白每逢饮酒必有新诗,酒兴正酣时不禁朗声吟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高望舒听得如痴如醉,目光中尽是少年人狂热的崇拜。
  三人把酒谈笑,直到深夜方才各自散去。因为不太认路,高望舒一听说李白明日也要前往华山,便邀请他与自己二人同行。李白自是欣然应允,次日一早,便骑着毛驴与他们一起出城。此时的谪仙人宿醉未醒,哪里还会把世俗的繁文缛节放在眼里,路过华阴县的县衙时依然大模大样地骑驴而行,谈笑风生,旁若无人。县衙外的官差见他如此无礼,气恼之下便一哄而上,把他们三人一起抓进去交给县令处置。
  县令一身官袍端坐于公堂之上,不怒自威,睨着堂下风尘仆仆的三位旅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无礼?”
  紫芝方欲解释,却见李白眯着一双朦胧醉眼与那县令傲然对视,也不回答姓名,只是很潇洒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曾龙巾拭吐,御手调羹,贵妃捧砚,力士脱靴,天子门前,尚容走马;华阴县里,不得骑驴?”
  县令一惊,连忙起身长揖道:“不知李翰林至此,恕罪恕罪。”
  李白朗声长笑,也不与他多言,径自转身与二位新结识的小友飘然而去。
  .
  一个婢女的到来本不会在王府中引起多大波澜,但阿五是个例外。
  因为她与紫芝相似的容貌,也因为盛王对她表现出的超乎寻常的关注,府中的侍女们都在私下里悄悄议论着,等这个稚嫩的小姑娘再长大些,没准儿就能飞上枝头,成为盛王身边颇为得宠的一位姬妾呢。李琦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小丫头,甚至并未把她当成奴婢看待,只当是收养了一个清秀可人的小妹妹。
  独身的日子终究会有些乏味,而阿五真的给他带来很多欢乐。她是个伶俐乖巧的孩子,很会察言观色,往往只需他一个眼神,便能立刻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她是个爱美的小姑娘,一有空闲就会悄悄溜到院子里去看墙角的牵牛花,因为怕被责备,想摘却又不敢摘……或许是自幼经历了太多坎坷的缘故,她远比同龄的女孩儿更加成熟懂事,只不过,性格中似乎也少了些稚龄少女该有的天真烂漫。
  有时候,她过于谨小慎微的样子会让他觉得意兴索然。
  那是她唯一不像紫芝的地方。不过倒也没关系,于他而言,只要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就足够了。
  这日傍晚,李琦与儿子玉郎一起用膳,摆好饭后便命侍女们退下,只留阿五一人在旁边侍候。阿五抱着玉郎跪坐在几案一侧,把每样菜都夹了些,唱歌哄着喂给他吃。玉郎生性活泼,不过吃饭的时候倒是很乖,阿五喂他什么他就吃什么,一点都不挑食。仿佛是很喜欢这位新来的小丫鬟,玉郎吃饱了后满意地咂了咂嘴,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几案上扫视一圈,忽然指着一盘糯米团子对她说:“你也吃!”
  阿五忙推辞道:“这是殿下和小公子的晚膳,奴婢怎么敢……”
  玉郎却不耐烦听她解释,伸出小手抓了一个大大的糯米团子递给她:“给,你吃!”
  “这……”阿五顿时红了脸,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李琦见状不禁微微一笑,对她说:“玉郎喜欢你,这才把好吃的让给你呀。你们女孩子不都是喜欢吃这种甜甜软软的东西么?快尝尝吧。”
  “是,奴婢谢小公子赏赐。”阿五不敢再拒绝,忙伸出手来去接小主人给她的糯米团子。
  而玉郎似乎有意要捉弄她,不待她接过就笑嘻嘻地把那糯米团子往上一抛,落下时竟直接砸在了她的头上。团子轻轻软软,砸在头上并不是很痛,只不过点心的碎屑纷纷扬扬地洒了阿五一身,弄得她颇为狼狈。玉郎拍着小手调皮地笑着,显然是对自己的恶作剧非常满意,扭着身子从她怀中挣脱出来,很开心地跑到外面自己玩去了。
  阿五委屈地扁了扁嘴,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得站起身来仔细掸去衣裙上的点心碎屑,退到一旁默默伺候。
  李琦望着儿子一蹦一跳的背影,不禁摇头笑叹:“玉郎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淘气了……阿五,回头我叫人再给你裁一件新衣裳。”
  阿五揉着不幸被砸中的脑袋,细声细气地说:“不用麻烦了,这件也没怎么弄脏,洗一洗还是可以穿的。”
  李琦不置可否地一笑,又问她:“这几天,你在这儿住得还习惯么?”
  “嗯,挺习惯的。”阿五连忙点头,小嘴儿咧开微微地笑了,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贝齿,“我和盈儿姐姐住一个屋,她很照顾我,而且殿下这里要做的差事也不多,每天晚上我都能睡个安稳觉,比以前在杨姑娘身边时轻松多了。”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笑容,不过,真的很好看呢。
  那如花笑靥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轻声叹息:“像你这样小小年纪,别人家的孩子还都被父母娇宠呵护着,而你却要在我身边做事,真的很不容易。”
  “没有……”阿五心中陡然一酸,竭力克制着眼中泪意,勉强对他笑笑,“殿下是这世上最好的人,能服侍殿下是奴婢的福气,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说的是真心话。
  府中的侍婢都很惧怕他,可是阿五却不怕,只觉得这个人对自己很好很温和,有时候甚至忘了他是自己的主人,而把他当成是一位亲切的哥哥。是的,哥哥……尽管自幼孤苦的她并不曾真正拥有一个哥哥,但她隐约知道,至亲的哥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就像她刚刚来到盛王府的那一天,疲累交加之下竟靠在墙角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恍惚中被渐近的脚步声惊醒,她害怕极了,不知道这一时的偷懒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惩罚。她都不敢睁开眼睛,瘦小的身子因惊惧而微微颤抖着。
  然而就在此时,忽有一件温暖的衣袍轻轻盖在她身上。
  她把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惊讶地发现为自己披衣的那个人,竟然是他。
  ☆、第210章 依恋
  疾风骤雨的午后,大滴大滴的雨水串成珠子从屋檐下坠落,滴答滴答,在地上敲击出长短不一的音符。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的工夫,浓云密布的苍穹便再度放晴,窗棂上的水滴被炙烤的艳阳迅速晒干,了无痕迹。
  风蓦地吹开窗子,一阵清幽的木叶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李琦独自坐在书案前,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一卷《庄子》,抬头时,却见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从窗口飞了进来,扑棱着湿漉漉的翅膀,一边咕咕叫着,一边轻轻巧巧地落在主人的书案上。当年捕杀王碧雯的信鸽飞奴后,盛王府中也驯养了一批传书鸽,孟琨等侍卫被派去白鹤观保护紫芝时,李琦也让他们带了几只过去,以便随时传递消息。鸽子的小腿上绑着一个精巧的细竹筒,他拔下塞子取出里面的纸条,只见孟琨在信中告知他一切安好,紫芝已安然抵达华山。
  走了这么久才到华山么?江南山遥路远,她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返回长安?
  一见有飞鸽传书,侍女阿芊立刻蹑手蹑脚地凑了过来,探着头,想要看看那是不是自家情郎写的信。
  李琦知她心意,笑了笑便把信递给她:“喏,想看就看吧,你们家孟郎的亲笔。”
  “不了不了,这是他写给殿下的,奴婢怎么能看……”阿芊连忙摆手,须臾,又红着脸低低辩解一句,“他、他现在还不是我们家的呢……”
  “那还不是早晚的事,你羞什么?”见这小姑娘脸红时的模样煞是可爱,李琦愈发想逗她,“紫芝让我送你一份嫁妆,我都准备好了,等孟琨回来你们赶快商量一下婚期,可不要让我反悔哦。”
  阿芊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眉黛含羞,笑容里却分明透着几分喜悦与憧憬。
  “对了,阿五呢?”李琦看了看侍立在屋内的几个婢女,随口问道,“都病了五六天了,怎么还没好么?”
  阿五自幼体弱多病,那日被杨娇鸾一顿鞭打后身子更是虚弱不堪,如今鞭伤尚未完全愈合,竟又引得旧疾复发。李琦见她强打着精神实在难受,便让她回去休息,又叫人煎了药给她送去,原以为吃了药休息两天也该好了,不料这一病就是好几日。侍女独孤盈与阿五同住一室,听到询问连忙回道:“殿下,阿五妹妹看起来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呢,一直躲在被子里面哭,不吃饭也不吃药,奴婢刚才还劝她呢,可是她根本不听……”
  “这么严重?”李琦诧异地微微蹙眉,起身出门,“我去看看她。”
  独孤盈连忙走上前去为他带路,见他居然会亲自到下人的屋子里去探望,心中不禁暗暗惊讶,然而转念一想,阿五与裴娘子生得那样相似,盛王对她多几分青睐也属正常。其实,李琦对阿五还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个孩子挺可怜的,下意识地想要多关心她一些。以前在宫中时碍于皇家规矩,紫芝病了他都从未去亲自看过一次,只能让她独自承受病痛的煎熬,如今想来,总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侍女们就住在一侧的厢房内,几步之遥的距离,却是他从未踏足过的。
  房间不大,不过却收拾得很干净。阿五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面朝里侧低声啜泣着,小小的身子几乎全都缩在了被子里,只露出半个微微颤抖的肩膀。听到有人开门进来,她也没有理会,只是把头又往被子里缩了缩,仿佛生怕自己的低泣声会吵到别人似的。
  她的枕边放着一朵已然枯萎的牵牛花,却不知是何时摘下来的。
  “阿五。”李琦走过去轻声唤她,“感觉怎么样了?”
  “殿……殿下?”阿五听到声音便是一惊,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转身一看竟真的是他,不禁又惊又喜,忙挣扎着要起身向他施礼。
  李琦俯身轻轻按住她,和言道:“病了就不要讲这些虚礼了,快躺着吧。我也没别的事,就是过来看看你。”
  独孤盈乖巧地搬了个锦墩放在床边,请他坐下,然后径自悄悄离去。
  “殿下……”阿五本已止住哭泣,然而一听到他温和的声音,眼泪便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我真的好难受……”
  小小的女孩儿躺在病榻之上,微微有些凌乱的长发散在枕畔,眼睑微红,神情憔悴,然而那沾满泪痕的小脸儿却依旧恬静美丽,宛如坠入凡尘受难的精灵。见她这般模样,李琦心里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她还那么小,甚至比当年初相遇时的紫芝还要小。时隔多年,每每想起少年时在延庆殿那次并不算美妙的初遇,他都后悔自己为何不对紫芝温柔一点,竟然会吓到她。有时候他也会忍不住去想,在彼此还不曾相识之前,紫芝在宫中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
  只不过,他从来都没有开口去问,也知道有些陈年旧事是她一生都不愿再提起的。
  而现在,他似乎从这个女孩儿身上依稀看到了紫芝的过去。
  “不吃药当然会难受了。”李琦微微一笑,用手指轻轻替她拭去眼角溢出的泪珠,“阿五,你可得赶快好起来。玉郎最喜欢让你喂他吃饭了,这几日你不在,他就不肯好好吃东西了,人都瘦了一圈呢。”
  他的手很温暖,指尖抚过她的眼角时,一种颤栗般的欢喜如春风骤然拂过少女心间。
  “对不起,奴婢没能好好服侍小公子……”阿五歉疚地抹了抹眼泪,哽咽着问他,“殿下,奴婢……奴婢是不是快要死了?”
  “怎么会?”被她傻傻的问题弄得一愣,李琦不禁失笑,见一旁几案上的药碗还温着,便亲手帮她端了过来,“你这孩子也太能胡思乱想了吧?告诉你,当初我在战场上中了一箭,胳膊上流的血把衣裳都染透了,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一点小病小痛不会怎么样的,来,先把药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