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_分卷阅读_2
  冯氏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看她耍疯,现在见她稳定下来了,才缓缓开口,“地上凉,你先起来,咱们进屋说。”
  “没那个必要!”王氏冷笑一声,“我儿这次扭了胳膊肘,伤筋动骨一百天,马上开春了,没了他谁去犁地?这根本就不只是药钱的事儿。要么你就出一个劳力来给我们垦地,要么就赔我们秋收后一半的收成,要不然,咱们就衙门见!”
  这明摆着就是讹人。
  阿梨心凉一瞬,偏头望了冯氏一眼,见她面色依旧平静,只又重复了句,“你起来说。”
  闻言,生子赶紧借坡下驴道,“起来吧,娘。”说罢就歪了身子去拉。
  王氏许也是觉得冷了,顺势拍拍雪站起来,扬颔哼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短暂的沉寂过后,冯氏开口,“你刚才说薛延打你家生子,是因为生子骂他。”
  她说得慢慢,“我看着薛延长大,他脾气我了解,如果只是拌嘴,他是不会动手的,更不会带着一帮人去欺负一个人。你想要我赔,也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生子骂了他什么。”
  王氏眯眼,“骂什么能值得他把我儿子打成这样?就算骂爹骂娘了,也不至于下这么重手啊,这是要往死里打,要出人命!”
  冯氏不再看她耍疯,转头对上生子的眼,道,“你告诉我,你骂了他什么。”
  生子肩膀颤一下,拉着王氏就想往外走,“娘,大夫本来也说了我这没什么大毛病,没必要闹得这么大,咱们回家吧……”
  王氏狠狠跺脚看他一眼,本还想训骂几句,但这次拦住生子的却是冯氏。
  她往前走了一步站在生子面前,坚持道,“你和薛延说了什么?”
  王氏扯了生子袖子一下,不满道,“你便就告诉她,怕什么,娘在这,看谁还敢动你!”这话说的挑衅,斜眉飞眼,气势汹汹。
  生子抿唇,过了好半天才小声说,“我说他没爹养没娘教,每天跟着个老太婆混日子,一辈子没出息……”
  他还没说完,冯氏的脸立时就冷了下来,生子唇一颤,讪讪闭上,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阿梨站在冯氏背后,看她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成了拳,知道这话肯定是戳了她的心。薛延几乎就是她的命根子,这样被人折辱,她心里定是难受的。
  那边王氏还在叫嚣,阿梨忙跑上去到冯氏身侧,伸手握住她的,小声安抚道,“阿嬷莫气……”
  阿梨这一出声,王氏才意识到院子里还有这么个人。她歪头看过来,对上阿梨面颊的一瞬瞳仁一缩,上下打量两遍,再没移开眼,嘴里冲着冯氏问道,“这是你什么人?”
  冯氏已然动怒,伸手把阿梨扯到背后,没有说话。
  王氏一挑眉,忽带上几分喜色道,“难不成是你哪个远房家的侄女儿?”
  冯氏冷声道,“是又如何?”
  王氏喜色更浓,甚至还往前踏了一步,话音里亲切许多,“其实我刚才说的,也都是玩笑话,大家邻里乡亲,有什么忙都得互相帮一把,比兄弟姐妹还要亲近。两个孩子都是年轻气盛的时候,磕磕绊绊在所难免,扭一下胳膊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她笑着伸手,想要摸摸阿梨脸蛋,“我瞧你家姑娘模样俊的很,我们生子也还没相亲事,又街坊离得近,不如……”
  阿梨往后躲了一步,避开她的手,王氏眼皮一跳,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冯氏啐了口,“你做梦!”
  王氏脸皮一凉,撂了脸子刚想骂,忽见冯氏提着扫院子的扫帚朝她过来,喝道,“你给我出去!”
  冯氏待人宽厚,从来都温和有礼,没发过这样的大的火儿。那扫帚足有一人高,一臂宽,用坚硬篾子做成,划到手臂上就是一道口子,饶是王氏再剽悍,也被欺的连连闪躲,搞得一身脏污。
  到了最后退到门边,她狼狈抹一把头上脏雪,又抬手指着冯氏鼻子吼道,“你老太婆给脸不要脸,我和你说,这事算不了,咱们没完!”
  说罢,她又转脸看向阿梨,气哼哼道,“那姑娘怕也不是你的什么侄女儿吧,听说城里来了牙婆子,你这怕是就从那儿买来,给你家薛四做媳妇的吧!也对,你家要钱没钱要地没地,薛四除了张唬人的好看脸也屁都没有,还混的厉害,哪家好女儿肯嫁给你?要是不买一个,这辈子都要打光棍!”
  生子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不时回头张望,生怕薛延突然出现,他几乎哀求着拉着王氏往外走,“娘,你便就少说两句吧。”
  “你给我滚蛋!”王氏一甩肩把生子弄开,连喘两下粗气,道,“你今日竟敢如此欺辱我,我王连翠没受过这样的气,你且给我等着,我不搞的你家鸡飞狗跳,我随了你冯婆子的姓!”
  说罢,王氏冲生子吼一声,“还不滚回家是等着伺候她养老?”随即转身疾走。
  看着王氏离开背影,生子面如土色,忙转回身冲着冯氏和阿梨弯腰赔了几句不是,才又跟上去。
  小院里终于又恢复安静。阿梨小跑到冯氏身边,取了她手里扫帚倚在墙角,又扶住她胳膊,低低道,“阿嬷,咱们进屋子里去罢,你莫要和那个不讲道理的妇人置气了,不值当的。”
  冯氏抿唇,又叹气道,“我哪里还气的过来。”
  屋里已经暖起来,阿梨将冯氏安置在炕沿,又去给端了杯温水。冯氏慢慢喝下,半晌才缓过劲儿来,拉着阿梨坐在她身边,轻轻说,“以往的时候,王氏也来过好几次,说是薛延欺负他,我也赔过几次银子,但那时伤的没有现在狠,就是磕破点皮儿,这次生子是真的把薛延给逼急了。”她揉了揉鼻梁,摇头道,“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阿梨不知该怎么劝,她嘴拙,只能握着冯氏的手,无声安慰。
  “罢了罢了,与王氏那种人论短长,哪里有个尽头,过了就忘了罢。只是今日之事莫要让薛延知晓,要不然,他许是真的会去砸了人家的家。”冯氏站起来,冲阿梨道,“累了吧,你先睡会儿,待吃晚饭了,我再叫你。”
  阿梨摇头,小跑过去到桌边,“我不累的,我帮您收拾碗筷。”
  冯氏总算笑起来,“真是个好孩子。”
  阿梨弯唇,手上做着活,却忽然想起来什么,歪头问,“阿嬷,那咱们真的要赔他银子吗?”
  “先动手的总是理亏一方,若是生子没说过那话,这错我就痛痛快快地认了。但现在……由着那妇人去闹,一文钱也别想从我这拿走。” 冯氏声音淡淡,“嘴贱的毛病,总要治一治的。”
  听她这样说,阿梨“哎”了一声,笑着将碗筷抱到厨房。
  阿梨不知道,就在这个下午,村里传遍了关于她的流言蜚语。说她狐媚,仗色勾人,引着冯氏买了她给薛延做媳妇,还将她疼的如珠如宝。还说薛延除了模样好之外碌碌无能,能娶了这么个姑娘也算是福气,现在许是正躲在哪个角落里乐得开了花。
  冬日里天黑的快,酉时刚过便就没了亮光,外头一片灰蒙蒙。鸡鸭已经被赶进架子里合上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偶尔从远处传来两三声狗吠。
  屋门被踹开时,阿梨正听了冯氏的吩咐,蹲在她屋里的火炉边温酒。
  第3章 章三
  酒是去年九月份时,冯氏亲手采了桂花酿的。馥郁浓香,夹杂着山葡萄的味道,稍微热一下,浓浓甜甜的便就在整个屋子都蔓开了。
  身后巨响,阿梨被吓了一跳,匆匆站起来,正对上薛延的不善目光。
  大冷的天,他也只穿一件薄黑外衫,身形修长高大,隐在烛火阴影之下。薛延的眼睛长且窄,内双,眼皮上一道浅浅褶皱,鼻梁山根极高而挺,唇紧抿起的时候,瞧着分外疏离不好亲近。
  但他的长相确实是极好看的,带丝痞气,好似混不正经,却又让人讨厌不起来。
  能在这个时间闯门而入的,除了薛延不做他想,阿梨认的出来。她唇微张,想开口与薛延说句话,却被他盯的遍体生寒。
  那视线凌厉而极富侵略,即便站在他面前的人什么也没做错,也会下意识心虚。
  阿梨的手里还握着酒瓶的肚子,温热,但挡不住顺着脊背爬上来的那丝冷意,她艰涩咽了口唾沫,终是壮着胆冲着薛延福了福身,轻声道,“你便就先歇着吧,我去厨房找阿嬷来。”
  “站住。”
  凉凉淡淡两个字,连点感情都不含在里头,偏又气势慑人。
  阿梨只来得及走两步,便就不敢再动。她背对着薛延驻足,视线落在门口棉帘上,暗中期待着冯氏能忽然推门进来,解了她的围。
  后面,薛延已经缓步走过来,停在她身边。他身上一股天然松香,混杂着雪水寒气,那味道钻进鼻端,比浓茶还要提神三分。阿梨屏住呼吸,指尖攥紧,不知该如何应对是好。
  薛延微俯身,与她脸颊拉近,低声问,“你是谁?”
  阿梨垂眸,温言道,“我叫阿梨。”
  “你为什么在我家中?”
  这问题平平淡淡,但却格外让人羞于启齿,阿梨齿尖上下磨了磨,好半晌才慢慢说出口,“是,阿嬷将我买回家的。今日上午。”
  “哦……”薛延恍然大悟样子,挺直腰,从上往下睨着她,带一脸似笑非笑表情,许久没有其他动作。阿梨以为他是接受了这件事,正准备悄悄退出去寻冯氏,但脚尖还未来得及动,就觉得手上蓦的一轻。酒瓶被他夺走,黑影在下一瞬滑过眼前,随即是清脆炸响,伴随着薛延冷冰冰的一声吼,“滚!”
  瓷瓶碎的彻底,破片飞来划破她裙摆,手背上也濡湿一片热意。
  他的爆发来的太突然,阿梨怔怔站在那里,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薛延眼睛微眯,几近于咬牙切齿地于她说,“还不走,是等着我请你出去吗?”
  阿梨慌慌往后退两步,手抚住心口,听那里跳若擂鼓,她不敢多留惹得薛延怒胜,刚转了身要掀帘子出去,就见冯氏含着泪进来,带丝愤然和无奈喊了句,“薛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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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梨坐在灶台旁边的小凳子,伸手安静地烤着火。冯氏和薛延在那间屋子里已经快小半个时辰,最开始时能听见冯氏的哭声和薛延恼怒的拒绝,后来便就平静下来了。
  阿梨沉默地想着,时隔三月,她又沦落到这样的局面了,任凭人家一句话决定去与留。
  锅里的玉米糊儿快要烧干,她往里舀了半碗水,拿着勺子一圈圈毫无目的地搅拌。
  手背上还残留着那股辛辣酒气,阿梨轻轻嗅着,先是想起“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后又觉得这句诗实在是不适合现在的她,应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待那屋的门终于再开了时,阿梨的手已经快要冻僵了,她站起来,看冯氏脸上泪痕未干,却有轻松笑意,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也总算落了地。
  她知道,她至少能留下来了。
  冯氏声音有些哑,问道,“饭还热着?”
  阿梨轻柔应着,“阿嬷放心,我一直瞧着火呢,咸菜也切好放在一边了。若是现在吃饭,我这就去把粥盛出来。”
  冯氏笑了,“那便就现在吃罢。”
  不算多稠的玉米粥,配上清冽爽口的芥菜丝,简简单单,倒是很下饭。桌子很小,薛延离阿梨只有一臂的距离,近到能听到他咬断芥丝的声音,好在他神色淡淡,虽然连半丝笑意也无,也没做出些别的出格举动。
  阿梨小口抿粥,偶尔和冯氏搭两句话,一餐饭过的很快。
  阿梨想,她总算是有了个家,不需再四处辗转流落,受人欺凌了。
  薛家只有两间房,冯氏的屋子更小一些,炕窄窄只容下一床被褥,阿梨只得去薛延的屋子,而她也合该是与薛延住同一间的。临睡前,冯氏帮着阿梨将床褥铺好,嘱咐说,“阿嬷并不急着要你做什么,莫要勉强了自己,你便就好好休息就成了,其余的往后再说。”
  阿梨虚虚坐在炕沿上,仰脸瞧着冯氏温柔的眼睛,轻声应着,“好呢,阿嬷,您也早些睡罢。”
  冯氏走后没多久,棉帘再次被掀开,薛延端着个铜盆进来,放在角落的架子上。阿梨一直坐在炕边,衣裳也还是和白日里穿的一样,一件没脱,见薛延挽了袖子要洗脸,她下了地,去旁边取了方巾子想要递给他,薛延斜眼瞧见,顿了下,没接。
  阿梨会意,将巾子搭在一边,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她天性本就柔静羞怯,薛延过于强势,而她的身份又实在尴尬,阿梨立在桌边,看着薛延自顾自地擦脸洗脚,又脱了外衣扔在一边,掀被子钻进去躺好了,从始至终连个眼尾都吝于给她。
  阿梨叹气,走过去将薛延甩成一团的衣裳平整好叠起来,再吹熄了灯。
  屋里没了光,窗外的月亮倒是出来了,但隔着厚厚窗纸,也落不尽几分清晖进来。
  阿梨摸着黑走到炕边,坐了好一会,才也脱了外衫躺进去。
  隔了这许久,她本以为薛延已经睡了,但伸手抚被子的时候,耳边响起他的声音。
  “我同意留下你,是因为阿嬷,她与我哭,我不舍看着她哭,才不得不顺了她。”
  阿梨动作顿住,睁眼听着。
  “我并不想碰你,也不想娶你,你可听懂得?”
  阿梨闭上眼,说不清心里五味杂陈到底是何感受,只低低回了句,“知晓了,快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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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颠簸,本已乏累至极,现在终于安稳,阿梨本觉得她能睡很好,但却几乎一夜未眠。天边隐约灰白时她才朦胧睡沉了会,但听见冯氏开门的声音便又惊醒。
  她拢着衣裳坐起来,发了半晌呆。旁边薛延侧身躺着,睡相不算多好,亵衣领口被滚开,露了半个膀子。许是自幼养尊处优缘故,他比一般男子的肤色白上不止一点,骨架轮廓分明,从肩胛处沿着锁骨成一道硬朗的线。
  阿梨怕他着凉,弯身到炕尾处拿了他昨晚脱下的衣裳,抖两抖后盖住他肩膀,而后穿鞋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