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她那样的年岁,还曾为人.妻、曾经怀胎,从头修炼有多难,毫无悬念。可就是这样的倾城,却在短短三个月内,掌握了轻功,学会了提气御风而行。
  即使彼时,倾城已经瘦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她却丝毫不懈怠,日以继夜地继续练着夜阑传授她的剑法。
  夜阑是杀.手,作为一名杀手,她见过人世间最残酷的残酷,最折磨的折磨,杀手的世界里永远是无尽的死亡、死亡、死亡……她早已不知何为不忍,然而,倾城不要命的学习态度却让她想要阻止。阻止,并非因为她所受的苦,而是因为改变不了的结果。
  “不必再练了,你就算这样不吃不喝不睡再练五十年,也不可能杀得了苏墨弦。”
  距离倾城上一次见慕珏,已经三个月。只是没想到,再次见面,慕珏开口的第一句,便是戳破她的幻想。
  倾城握剑的手一颤,瞪了慕珏一眼,便提气往山谷外飞去。
  山谷的阵是慕珏亲自布下,五行八卦精妙至极,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可是那一刻,倾城就是想要证明给慕珏看,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倾城。
  那是倾城第一次闯阵,她甚至还未到达桃花阵,刚刚入阵,细密的藤蔓便从四面八方窜出,倾城借着刚刚入门的轻功躲了片刻,便彻底被藤蔓缠住。若不是慕珏追至,她已窒息而亡。
  倾城醒来的时候,慕珏坐在床前,手中端着一碗肉糜粥。
  倾城瞥过头去,不想看到慕珏。
  慕珏凝了她半晌,眼睛里忽地有了笑意,“我会告诉夜阑,以后不再教你用剑。”
  倾城回头,看了他一眼,默默接过他手中的粥。
  将空碗递回到慕珏手中时,倾城抬眸凝着他,意思不言而喻。
  “很好。”慕珏轻笑,却并不改口,“夜阑以后不会再教你外功。”
  倾城瞪他,有种受到欺骗的恼怒。她都已经妥协了……
  慕珏将碗放到一边,不疾不徐地说,“你可能不了解苏墨弦……”
  他说到这里,听得倾城一声冷笑,他也不恼,继续道:“恐怕当今天下,他已经没有敌手。”
  倾城倒吸一口凉气,瞳孔微缩,“你说真的?”
  慕珏点头。
  “夜阑也不能?”
  慕珏发出一丝哂笑,看着倾城的眼神如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夜阑在他眼里,不比一个丫鬟厉害多少。”
  倾城唇角颤了颤,夜阑的功力已是她此生望尘莫及……
  良久,倾城问慕珏,“你……也不能?”
  慕珏坦言,“除非我和他同归于尽,否则,我杀不了他,当然,他也杀不了我。”
  一瞬间,如生存的支撑被抽离……却听慕珏话锋一转,“我只是告诉你,不能硬敌,却不代表不能智取。”
  “轻功学成这样已经足够你必要时候逃命,明日起,你不用再学习外功,好好研习五行八卦和暗器毒.药吧。”
  倾城在外功学习上少了些天赋,五行八卦和暗器毒.药学得却是极快,夜阑惊叹不已,不到一年的时间,夜阑已坦言没有再能教她的。
  其实倾城心中清楚,并非她多有天赋,不过是这些苏墨弦以前教过她。苏墨弦应是防着她,所教并不成体系,然而一经夜阑有意点播,不多时便能融会贯通。
  她成功出谷那一日,真的以为自己能杀了苏墨弦……
  她周密布局,自己易容潜伏在青.楼,却让夜阑假扮自己。西楼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王宫贵胄,这些人曾经见过倾城的不在少数,“倾城”的出现必定会引起惊乱,而眼线遍布朝野的苏墨弦毫无疑问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倾城”回来了。
  倾城回来了,最为忌讳的人一定是苏墨弦,苏墨弦一定会来一探究竟!他即使看出夜阑是易容又如何?倾城本就没有妄想她的易容能骗过苏墨弦的眼睛,可是,除了脸以外,别的呢?
  一回眸,一浅笑,甚至撒娇……全部都和倾城一模一样的“倾城”,必定会让苏墨弦心生怀疑。
  一旦生疑,便会试探,倾城要的就是苏墨弦的试探!
  那些日子里,“倾城”身上的脂粉,苏墨弦所饮的茶水,再加上古琴弹奏时挥发出来的木香,这些分开来都是平淡无奇,可是混合在一起,却是最厉害的毒.药,能在无声无息之间化尽人的内力,到那个时候,再放出暗器……
  完美的暗杀计划,施行以前,倾城每每这么揣摩一遍,心内已是激动得不能平静。
  偏偏,一败涂地。
  她甚至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
  ☆、第六章
  夜半的山谷里忽然飞来一只信鸽,慕珏伸手抓过,从它腿上取下信纸,便将它放飞。
  倾城看了眼扑棱着翅膀消失的鸽子,目光落在慕珏微微拧起的眉头上,斟酌地说:“我先回房休息了。”
  慕珏没有应她。
  倾城转身之际,却听慕珏道:“我有急事要离开一段时间,大约半月回来。你考虑下,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你依旧决心报仇,那么,我帮你。”
  ……
  半月时间,过得不快也不慢。
  慕珏让倾城考虑,其实这有什么好考虑的?从她决心活下来的那一天起,她就早已没有了考虑的资格。
  她若死了,是可以大方地放弃仇恨;可她还活着,她如何能说服自己忘记一切偷生?
  孩子的性命,父亲的性命,还有一个国家,全部都要由她来背负。
  倾城不信慕珏不懂这个道理。
  慕珏这个男人太过神秘莫测,然而倾城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个人,他比谁都更懂得仇恨。
  不过,这段时间,倾城倒是隐隐明白了自己败在哪里。
  太急。
  从她布局到收网,统共加起来也就一月时间,而她的敌人却是苏墨弦,她甚至还没取得苏墨弦的信任。对付苏墨弦这样强大的男人,没有得到他的信任就想要他的命……倾城回想起来也忍不住失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十五天,不早不晚,慕珏如期回到谷中,脸上带着风尘和疲惫,眼睛里有不明显的血丝。
  彼时,倾城正对着镜子,手指在铜镜上虚绘着自己的脸颊,倾城的容颜,秀眉却轻蹙。慕珏立在房中,凝着她的背影,两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倾城轻声说:“你说会帮我,那么,帮我重新回到苏墨弦的身边吧。如果一个月太短,我可以在他身边一年,十年,二十年……”
  慕珏面色平静,对倾城的话并无丝毫惊讶。
  的确,若她要报仇,回到苏墨弦身边才是唯一的路,今日即便不是她自己想通,他也会告诉她。
  “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掩藏住我这张脸,让苏墨弦也看不出来?”倾城偏了偏头,眉头微蹙,一脸困扰的模样,“似乎无论我的易容如何高明,都骗不过他的眼睛呢。上一次,我总觉他是认出了我,可待我仔细去想,他又不像是认出了我。也罢,都不重要了,我只要他往后再不能将我认出。”
  慕珏一身紫衣,长身玉立,负手于身后,闻言,眼底划过一抹不忍。他缓缓往倾城走去,嗓音波澜不惊,“你能承受多大的痛苦?”
  倾城闻言微怔,随即弯了弯唇,“你说呢?”
  慕珏面无表情,“削骨之痛如何?苏墨弦比你更懂易容,你没有办法骗过他,只能彻底改变容貌。”
  ……
  夏天过去大半的时候,南诏国的太子和七王爷来到大周,适逢七夕临近,大周天子定于七月初七设国宴款待。
  七月初六,苏墨弦从北方赶回。这不到两年的时间,苏墨弦算起来至少有一年半的时间不在帝都,这一次还是大周武帝苏瑜亲下了圣旨,才将他召回。
  京郊北部是天然的山脉屏障,苏墨弦从北部取道而回,因前几日耽误了些时间,为了能在武帝给定的时间内赶回帝都,苏墨弦和贴身侍卫连夜赶路,周遭狼鸣虎啸,竟未能丝毫影响到他们的两匹千里快马。
  却不想,前方陡然生变,一道凌冽的箭气破空直逼而来。快马疾驰之下避无可避,玄色身影足下轻点空气,一跃而起,翩然落地,那一箭射空之下,竟是直直**百步之外的百年老木,当下,只听得树干破裂开去的声响,高大林木竟是缓缓倒下。
  一箭,杀气毕现。
  而后,便是凌厉的脚步声,多而不乱,显然有备而来。黑色夜行衣将杀手遮掩,箭矢暗中所指,无一不是对准居中那一身玄衣的男子。
  苏墨弦负手而立,唇角微扬,一派胸有成竹云淡风轻。
  “放箭!”
  黑暗里,阴冷一声令下,数十支箭齐发。却见居中玄衣男子身形未动,他身后原本无丝毫存在感的青衣男子闪身上前,快得不见痕迹的一招之后,所有箭矢纷纷原路而回,杀气不减。
  草丛里传来数声闷哼,其后便是*倒地的声音。
  暗中刺客见状,非但不退,发而欲发动再一轮的攻击。不想,却在这时,不远处火光通明,马蹄声、兵器声,快速逼近。
  “他有救兵,撤!”
  为首刺客一声令下,草丛里传来撤退的动静。
  青衣男子面无表情,就要擒贼先擒王,不想,身形刚动,便被苏墨弦拦下。
  苏墨弦一字未言,青衣男子毫不迟疑颔首,“是,爷。”
  往他们而来的是一支不大不小的军队,军旗颜色赤红,为首一人催马而来,到得近处,便不再前进。那人一身银白铠甲,身形微弱,气势却足,骄傲地立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前面的两人。
  苏墨弦目光瞥过这支轻骑,最后视线落在为首那人脸上,一字不言,神色不明。
  为首那人看了苏墨弦半晌,轻笑出声,“好没有礼貌的睿王,我救了你的命,你却连声谢也没有?”
  赤红是南诏国色,这是南诏的军队。南诏领军之人能轻易认出睿王,并不稀奇。
  苏墨弦默了默,缓缓出声,嗓音流淌在夜色里,如星光落入湖面,铺下一道心旷神怡,“想来,南诏神秘的七王爷便是你了。”
  马上再次传来一阵愉悦的轻笑,“好说!睿王,我们行猎来此,却迷了路,看样子睿王也是要连夜回京,若不嫌弃,便一路同行吧。”
  短暂的沉默,苏墨弦沉黑的眸子透不出情绪,“恐怕不行。”
  七王一怔,似乎全没有料到,不由偏头一笑,“怎的这般小气?”
  苏墨弦缓缓走到一旁的千里马身边,“不离为箭气误伤,我需要为它疗伤。”
  “不离?”七王朗声一笑,“真是奇怪的名字,它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叫不弃?正好不离不弃了。”
  苏墨弦没有回他,径自牵着马到了一棵树下,边走边道:“夜行容易招惹深山猛禽,七王爷若是不急,便在此歇一晚,明日一同回京。”
  “如此,便叨扰了!”
  七王朝身后挥了挥手,便率先翻身下马,他身后士兵当下开始扎营。
  ……
  “传言睿王最受武帝宠爱,恩宠更胜太子,想不到出行却如此简朴,两人两骑,连遇了刺客也要亲自出手。你作为最受宠的王爷,每每打架,要亲自上阵;爱驹受伤,也要亲手上药,这王爷……做得也委实风光啊。”
  七王缓缓踱到苏墨弦身边,看他不疾不徐为不离处理伤口。剑气所带的外伤,血腥很重,由他来做,一举一动之间却如清风霁月般那么赏心悦目。
  七王原本只是随口打趣,不想,他笑容尚还在脸上,眼前清风霁月的男子已停下动作,转头,竟是将手中净白的瓷瓶大方递给他,“既如此,那便有劳七王爷了。”
  七王笑容一僵,眼角抽搐,“……”
  七王倒是没想到,眼前这冰冷的男子竟会这般自来熟。
  他干笑一声,打了个哈哈,“虽然本王并不如睿王受宠,但到底也是个王爷,本王也是不大想纡尊的,而你……显然已经纡尊惯了,还是你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