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你也复生了?_分卷阅读_44
  御前,显然不是初次交谈的好时机。
  “陛下,既然首辅大人有要事相谈,微臣暂且回避。”
  徐赫执礼告退,恰恰见数丈外一前一后走来两人。
  为首一人三十六七上下,素袍未掩其湛湛风华,正是徐明礼。
  另一人看上去二十出头,长眉朗目,英气逼人,一袭苍色武官袍服映衬昂藏之姿,却是洪轩。
  徐赫乍见长子,心中腾起骄傲之情,唇角禁不住勾起;再看他身后跟来的是洪朗然的儿子,登时皱眉不悦。
  他对数月前为洪轩挑砚台送赠阮时意一事而耿耿于怀,加上窃听到洪朗然以《万山晴岚图》威逼利诱他家阮阮当洪家儿媳,更是对洪家父子越发看不顺眼。
  眼看徐明礼渐行渐近,洪轩则原地候命,徐赫匆忙退至湖边水榭,以待传召。
  *****
  徐明礼此行是为前任吏部尚书罢免后续而来,并综合内阁大臣们的意见,提出新任吏部尚书的人选,请皇帝定夺。
  远望那名肤色浅铜、蓄有短须的黛袍青年退下,他心里无端泛起眼熟的异样感。
  聊完正经事,他看似随口一问:“陛下,方才那位是……?”
  嘉元帝淡淡瞥向水榭:“哦?那位是翰林画院的徐待诏,也是出自凛阳徐氏人,徐卿家竟不识?”
  徐明礼笑道:“臣眼拙,让陛下见笑了。”
  洪轩待二人商议完毕,上前行礼,禀报内廷卫查证的北山刺客一案。
  此案与齐尚书的案件,原本只有流氓地痞围攻阮时意之行略有牵连。
  但徐晟为报齐尚书下毒毒害祖母之仇,将其围攻对象添上赤月国公主,再安上通敌等罪名,使得此案恶劣程度大大加重。
  洪轩并未起疑,照原样汇总,一度令皇帝龙颜大怒,如今作复核后的跟进,三言两语便完事。
  徐明礼旁听了一阵,内心则暗忖,近来何以多了好些徐姓画师?
  先是城南的书画院有一位花鸟先生和他那年轻母亲传了些谣言,后据说那人不堪忍受流言蜚语,停职了。
  后来秋澄丫头也寻了一位专攻山水的徐画师,还拉了阮时意和徐晟作陪,但长兴楼掌柜透露过口风,那人碰巧是酒楼内引起轰动的神秘画者。目下小丫头离开,再未闻画师的情况。
  如今翰林画院又冒出一位?
  难不成除了他家人,其他姓徐的青年人,全都踏上了绘画之路?
  皇帝听完洪轩的汇报,让他按例行事,随意摆手,命他们二人自行忙活。
  徐明礼和洪轩同辈,年岁却相差十几年,因镇国大将军对徐太夫人的执着人所共知,做儿子的私下相对时,常有啼笑皆非之感。
  闲话家常完毕,洪轩踌躇片晌,低声问道:“徐大人,下官有个疑惑,还望您如实相告。”
  “洪指挥使请说。”
  洪轩朗朗长眸蕴含期待,“外界相传,太夫人所助养的那位阮姑娘,是您家大公子的未来儿媳,此话当真?”
  徐明礼没想到对方一开口便冲着自家老母亲,大感不满,但又不能信口雌黄,只得摇头:“皆是谬传。”
  他暗暗纳罕,按理说,洪轩是徐晟的上司,二人私交颇深。
  洪轩不向徐晟求证,反倒来问当爹的,是何缘故?是为得到徐家尊者的确切答复?
  徐明礼也听说眼前的年轻人曾赠予阮时意名贵礼物,但他政务繁重,也着实不好意思当面询问母亲意属何人。
  依照他对阮时意的了解,她断然不乐意趟洪家这趟浑水。
  奈何此时此刻,洪轩非要亲送徐明礼出行宫。
  沿路似是没话找话,这名青年有意无意谈及,“阮姑娘”联合蓝家在城南开设的义学堂、养老院等事务,并暗示自己也有心做些善举。
  徐明礼对此早有耳闻,因徐家人有孝,不便牵头,阮时意以个人名义连开数家义善坊;而蓝豫立兄妹为人热心,得空便帮衬着。
  洪轩的意思是,他想加入?
  徐明礼态度模棱两可,心里嘀咕:小兄弟啊!你找我没用啊!那是我娘折腾的,全盘由她老人家负责!你效仿你爹追求她,拐弯抹角问能不能当我的继父,这合适吗?我要是打得过你,早把你踢湖里去了!
  听洪轩误以为他才是幕后操纵者,喋喋不休提出宏图大略,徐明礼频频走神,禁不住回望水榭方向。
  山水之间,皇帝与那黛袍青年相隔数尺,边顺九曲回桥散步,边指点湖光山色,谈笑风生,挥斥方遒。
  徐明礼心头微妙难言,辞别意犹未尽的洪轩后,他转而低声吩咐侍从。
  “去,派人彻查那徐待诏的来历。”
  *****
  十月,寒霜初降。
  阮时意在打点生意、寻找晴岚图下落、资助孤寡老人、救助弱小、捐书助学等繁杂事项中,日渐适应了徐赫杳无踪迹的时日。
  若非院落里多了阿六和两条大犬,她几乎疑心,“亡夫归来”,不过是她的臆想。
  阿六除负责照顾双犬,也在澜园杂务、扶贫济困等事上打下手,闲来还央求阮时意教他读书写字,让她无端生出自己又多了一小孙子的错觉。
  她曾旁敲侧击问过阿六,“叔叔”有没有给他捎信。
  孩子闻言,仿佛有一瞬间的偷笑,而后又正色回答:“阿叔说,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阮时意生怕多问,会让阿六误会她有多思念徐赫,干脆让孩子安心住下,别的一概闭口不谈。
  月中,阮时意与蓝曦芸领着阿六和下人,向城外穷苦村民发放御寒冬被。
  乌沉沉的天幕下,众人沿深灰墙根设下草棚,逐一登记前来领物质者的住址和姓氏,忙得热火朝天,忽有数匹骏马从南麓疾驰而至。
  玄袍迎风,须眉飘逸,当先一人为洪朗然;而其身后尾随的俊朗青年,则是其长子洪轩。
  自从上回索还《万山晴岚图》后,阮时意除去送赠佳节例礼,再未与洪家人来往。
  此际见老疯子气势汹汹赶来,她险些误将他看成收保护费的。
  她与蓝曦芸互望一眼,刚要施礼招呼,洪朗然已飞身下马,大步奔至二人跟前,大手“嘭”地拍在摇摇晃晃的木案上。
  “徐家和蓝家联手做善事,居然没把洪家人叫上!实在不讲义气!”
  “……”阮时意无言以对。
  上回是谁全程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在她跟前耍威风?
  还有,当洪轩明示待徐家出孝,他便上门议亲,她好意思招惹洪家?
  蓝曦芸笑嘻嘻圆场:“表舅公,表舅舅,你们误会了!这并非徐家和蓝家联手所为,而是阮妹妹自己的意思。我和阿兄念在平日情份,得空帮点小忙罢了!要真是徐蓝两家合作,哪里能少得了您?”
  洪朗然脸色稍稍缓和,又瞪视阮时意:“你这丫头!没把老夫父子当朋友?”
  “大将军多虑了,您和洪大公子诸事繁忙,此等分发物资的小事,哪里需劳动二位大驾?自是交由咱们这些小辈处理即可。”
  阮时意表面维持浅笑,暗自腹诽:缘何这老疯子啥事也要插一脚?如何才能甩掉这多年的狗屁膏药?
  洪朗然定定目视她通透明亮的杏眼,怒火渐消,叹息道:“我怎没这么好的女儿?没这么好的儿媳呢?”
  洪轩在后一直保持安静,听闻自家父亲大庭广众下重提旧言,急忙制止:“父亲!”
  洪朗然骂骂咧咧:“虚什么!小晟儿和他爹都否认小小阮是他们家小媳妇,豫立那小子又磨磨蹭蹭的,你没好意思争取,老子给你牵线搭桥又怎么了?”
  洪轩面露尴尬。
  他的心是动了,可他真怕父亲易怒冲动的性子,把阮时意彻底得罪了,搞砸他辛苦塑造的外刚内柔好形象。
  对上阮时意温婉的淡笑,洪轩拱手道:“抱歉,打扰姑娘做事。在下历有为善之心,奈何公务在身,难以抽出空闲,现今姑娘心怀恩义,行善济世,乃年轻一辈的楷模……”
  “成成成!就你爱啰里八嗦讲客套话!说半天没讲到重点!”洪朗然打断儿子,改对阮时意咧嘴一笑,“明儿一早,洪家派人先送一千两银子去澜园,算是协助你做点好事!你,不许推辞!”
  阮时意一愣,憋笑道:“那……晚辈替城南各老弱谢过大将军。”
  区区一千两银子,她哪里会放心上?
  但不论洪家人是为接近她,还是真心实意做善事,她终究不宜拒绝。
  正欲谦逊几句,左侧方忽而传来一清朗嗓音。
  “难得大将军好善乐助,小王惭愧,惭愧呀!”
  余人闻声纷纷避让,却见一锦衣公子在仆役簇拥下,轻摇折扇,缓步走来。
  容颜俊秀,风流倜傥,不是齐王夏浚又是谁?
  自得知他和秋澄暗中来往,阮时意每回记起此人,均浑身上下不自在,总觉对方在密谋偷走她的心肝宝贝外孙女。
  此番他公然现身于平民聚集的城南,强行抢过话锋,意欲何为?
  阮时意、洪朗然等人于错愕间与之礼见,寒暄过后,齐王道明来意:“旧闻阮姑娘乐善好施,广布仁德,小王不才,愿助一臂之力。”
  他说罢,命人奉上几盒纹银,不多不少,一千两,如跟洪家人约好似的。
  见阮时意怔忪未语,齐王又笑道:“一点小心意,往后有需要协助的,尽管遣人来齐王府说一声。圣上已获准小王待到明年夏天,待选定正妃后再离开,阮姑娘不必客气。”
  阮时意如坠云雾,只觉这番话阴阳怪气,全然想不明白,对方何以要提及“选定正妃”?
  谁要管他这闲散亲王在京城呆到几时?
  眼见墨云随狂风翻涌,她唯恐天气剧变,只好笑而称谢,示意大家加快速度把厚被褥送出。
  齐王、洪朗然、洪轩三人杵在原地,简略闲谈两句,各自对望几眼,同时向阮时意等人道别。
  阮时意茫然未解,扯了扯蓝曦芸的衣角:“这些人怎么回事?他们财大气粗,一丁点善举,何时何地不能做?非要跟我这档子掺一块儿了?”
  “我那表舅公之心,路人皆知,就不多说了!至于齐王殿下……”
  蓝曦芸神秘暗笑:“他不是一直缺位正妃么?估计太后逼急了,催他选人。他不涉政、不问军务,重臣培育的大家闺秀大多进宫伺候陛下,其余太小的,他又等不了,只能乱撒网呗!”
  “撒网?”阮时意尚未听懂。
  “之前,看他对秋澄小公主挺殷勤的,但最近消息宣称,小公主极可能成为赤月国的新储君,来日要治理数族联合的赤月国!这对于齐王殿下又成大忌讳,毕竟谁都清楚,与强者联姻的亲王,容易遭圣上猜忌,他才改而打听别人吧?”
  “打听别人,与助我行善有何干系?我乃助养孤女,明显不符合他们要的亲王正妃人选啊!”
  蓝曦芸噗嗤而笑:“话本子没看过?你名义上是助养的没错,可容貌气度,甩人家正经千金一大截!还有,谁瞧不出徐大人和徐二爷待你倍加敬重?若你再添个‘首辅大人的义女’身份……”
  “谁?谁说我是首辅大人的义女?”
  阮时意目瞪口呆,她明明是他的亲娘!
  “反正,我也是猜的,以他的处境,最适合找个家世清白,背后有权力财力支撑的美貌少女……噢!对了!他上回赠你马车,你却仅收下一颗琉璃珠子,兴许在他眼里,你便和其他攀附权贵的妖艳女子大不相同?”
  “你这都是些什么歪门斜论?”
  阮时意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