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三个不轻不重的音节,字正腔圆,掷地有声,成功地令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电光火石之间,无数道视线齐刷刷地射向了玻璃门,只见一个着藏青长袖裙装的年轻女孩儿面色骤僵,两秒钟后,她惨白着小脸朝众人招了招手,挤出三个字:“大家……早。”
  说完,田安安无视一切或探究或诧异的目光,埋着头就往陈锐笙的办公室冲,然而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小胖墩少年又开口了,这回的语气仍旧很真诚很关切,道:“你今天不是请假么?腰酸背痛来着,能下床啦?”
  话音落地,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变成了迷之暧昧。
  “……”
  如果现在面前有一根面条,安安确信,自己一定已经上吊了。
  热心肠的小胖子叫彭研嘉,是和田安安一起进公司的小助理,负责的艺人是公司新捧的韩系帅哥吕希遥。小彭助理生性活泼好动,心眼儿不多,加上长得憨态可掬,他在公司里的人缘不赖,和安安的关系也不错……
  大爷的,看来平时的老实巴交都是假象,彭哥,我特么什么时候招惹过你,你非得众目睽睽之下,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田安安都快哭了,然而面上却还是努力憋出个微笑,朝小胖子君讪讪道:“昨晚上蹦蹦岔来着,一不留神儿蹦久了,所以腰也酸了背也痛了,呵呵……”
  彭研嘉点了点头,换上副很了然的眼神朝她微微一笑,“我知道,大家都懂的啦!”
  数道目光瞬间更暧昧了。
  “……”懂?你们懂个球啊!龟儿笑得这么淫.荡,大哥大姐你们的思想很危险啊……
  田安安努力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催眠自己他们都是白菜他们都是白菜,接着就失魂落魄地挪进了陈锐笙的办公室。
  一个年轻帅哥拿原子笔戳了戳身边的人,压着声儿笑道,“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身儿衣裳一穿,还挺不错的嘛。”
  后面办公桌上的女人嗤了一声,说话的口吻颇有几分阴阳怪气,道:“从前进个百货都像能要她的命,突然变了个似的,你们也不想想是为什么。”
  女人之间,八卦是百聊不厌的话题。这话出口,一旁好几个女人都凑了过来,盯着她兴冲冲道,“曹姐,你这话中有话,难道你知道是为什么?”
  “这一行的路子不就那几条么?”曹晴霜扯唇一笑,整理好资料放进文件夹,站起身理了理修身旗袍,轻描淡写吐出一句话,“她跟着江薇,能见到的有钱人不少,看那一身打扮,八成儿是被人包了呗。”
  这番话她们聊得毫不避讳,毕竟在这个圈子里混,干干净净的人少之又少,女人被大款包养是寻常不过的事。
  刚刚进门的朱莹莹听得大皱其眉,她上前,将手里的几杯咖啡送到几个前辈的桌上,面上勾起个灿烂笑容,语调松快:“曹姐,昨天晚上我在八福酒店附近碰见你和姐夫了,当时你们走得匆忙,我没能过去打招呼。”说着顿了顿,眼中浮起几丝疑惑,“对了曹姐,怎么姐夫和上次看到的时候不大一样呢?感觉短短两周,胖了好多啊,曹姐的厨艺一定很好,养人。”
  话音落地,曹晴霜的脸色倏忽大变,一旁几个女人相视一眼,皆是心照不宣的神态。
  朱莹莹笑得很从容,抚了抚黑框大眼镜,旋身施施然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未几,她掏出手机跟安安发消息:一进门儿就听说我家蠢福被包养了,从实招来,谁特么瞎了狗眼看上你了?
  另一头的田安安看着手机屏幕几欲自绝。她挠了挠头,只觉连毛.主席的光环都没法儿拯救自己的意志了。同时也开始新一轮的自我反省,自己平时到底是有多不修边幅,以致穿了件好衣裳,就招来如此惨无人道的流言蜚语……
  包养?包养你大爷啊!人家最多卖身,她明明是在卖命……
  手上的动作也不闲着,回了过去:别闹,自求多福=_=。
  朱莹莹盯着手机呆滞了足足十秒,终于反应过来:尼玛……自求多福……福……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今儿个算是见识了。
  这时,办公室内的洗手间门开了。
  陈锐笙甩着两手踱了出来,眼也不抬地讽刺道:“行啊田安安,现在学会跟老子玩儿失踪了是吧?江薇那边都快把房顶给掀了,你不知道她今天有个活动啊?电话也不接,知道你爸妈多着急么?”
  田安安听了面露愧色,杵在门边儿支支吾吾道,“昨天晚上出了点儿意外,我真不是故意的……”说着目光在那厮身上打量一遭,见他没缺胳膊断腿儿,长舒一口气。看来李昕还算讲信用,是把他平平安安弄回家了的。
  陈哥拿毛巾擦了擦手,这才调转过头看田安安,视线落在她身上时却蓦地一滞。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一身藏青色刺绣裙装的少女肤白如雪,平日里蓬乱的鸡窝头在脑后松松挽起,插着一支别致的雕花发簪,看上去格外的古典清雅。
  他抽了抽嘴角,瞪大了眸子迟迟道:“你丫儿这行头……抢银行了?”
  安安听了更受打击,如果不是裸奔有碍市容,她真想把这件姓封的裙子扒拉下来扔了!泥煤,但凡沾上封霄,果然诸事不利,连个裙子都这么不省心不正经!唉!她皱起眉,试探着朝陈哥走近了几步,“真的……很奇怪么?”
  “不奇怪。”陈锐笙一副看见鬼的眼神,半晌挤出下一句话来,“只是很可怕。”
  “……”卧槽,怕你个腿儿!她伸出右手扶额,又见陈锐笙摇了摇头,继续道,“算了,你这衣裳的事情咱们押后再审。我问你,你昨晚上把我送回家之后,去哪儿了?”
  “呃……”田安安脸色猛地大变,干笑着将目光看向窗外,支支吾吾道,“没、没去哪儿啊,呵呵。”
  “没去哪儿?”陈锐笙对这个回答简直嗤之以鼻,哼了一声朝她逼近几步,“没去哪儿你不来上班?帮你打电话去人事请假的还是一男的!给我老实招了,那男的谁啊?”
  “就、就一朋友。”
  “朋友?”陈哥精心描画的飞眉高高挑起,阴恻恻地又靠拢些许,道:“那他说你腰酸背痛起不来床?”
  “我昨晚做运动来着……”这话也不算撒谎吧……她吞了口唾沫悻悻一笑,弯腰煞有其事地揉了揉膝盖骨,“不仅腰酸背痛,我腿还抽筋儿呢。”
  连衣裙的领口因为这个动作稍稍下移,陈锐笙的目光落在闺蜜的脖子上,第一眼匆匆掠过,后头回过神,视线落上去目眦欲裂,惊诧诧道:“卧槽,田安安,约.炮就约.炮呗,做运动!床上运动还是活.塞运动?脖子上草莓印子都露出来了,还跟老子鬼扯呢?”
  安安一听这话,登时吓得差点儿坐地上去。她骇然失色,慌忙拉开洗手间的门冲进去,站在镜子细打量,果不其然,斑斑吻痕已经在领子外呼之欲出——大爷的!
  她吓得双手发抖,连忙将领子拉高,绞尽脑汁哭丧着脸解释,“这真的是蚊子叮的……”
  “你丫嗓子也哑了,蚊子叮得你喊了一晚上?”
  “……”尼玛,荤话讲一句就够了,用得着这么补刀么!安安心如死灰,终于知道瞒不下去了,只好用坦然的态度面对人生。她深吸一口气,淡定地理理衣裳,理理头发,转身十分端庄地走到了陈锐笙面前,微笑。
  “没错,老子厮混去了。”
  “卧槽!你特么居然吃独食!都不带上我!亏老子刚刚还帮你冲了两百话费!”
  “……”gay宝宝的思维果然不是正常人跟得上的。
  田安安四十五度角悲伤望天花板,然后朝一旁正义愤填膺的陈大经纪人道,“哥,你还是赶紧让我回到江薇大姐身边吧,我觉得那样的话,自己可能还活得久一点。”
  陈锐笙闻言,说,“你半天不来公司,江姐难道还等着你么?华宜这么大,谁特么敢让她等?”说完他聊了聊橘色西装的下摆,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脸色稍稍凝重几分,“咱俩这关系,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你知道,江薇一直不是很喜欢你,留你在身边儿也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这回让她逮了把柄,恐怕有些难搞。”
  安安满脸无语,翻了个白眼道,“这什么世道啊?我在她身边儿三个月,任劳任怨做牛做马,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差点儿把命都丢了,无缘无故的,她怎么就看我不顺眼啊?”
  “江薇就那德性,这不赖你。”陈锐笙站起来拍拍她的肩,道,“这样儿,等她回来我去跟她说说,如果实在不行,你就去吕希遥的团队,那边儿缺人。只是他是新人,工资肯定比你现在的低,应该没问题吧?”
  “……”田安安回忆了一下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笑得毫无压力,“没问题。”
  两人正聊着,一首极其风骚的《fantastic baby》蓦地响起。陈锐笙挑了挑眉,摁下了手机接听键,面上微笑,“薇姐。”
  一听这两个字,安安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听见身旁的好gay蜜不住地点头称是,间或应答几句。五分钟后,陈锐笙挂了电话,目光看向她时透出一丝愉悦的光芒,道,“姐们儿,上头谈好了,明晚上请美国那边的大老板吃饭,在碧乐宫。”
  安安嗅见了一丝不祥的气息,警惕地半眯了眸子,道:“然后呢?”
  “啥然后然前的。”陈锐笙显得很高兴,照着她瘦弱的小肩膀拍了下去,“明儿来公司穿周正点儿,嗯……”视线在她身上浏览了一遭,点点头,“这身就挺合适。晚上的时候咱们跟着薇姐直接过去,要是谈成了,她心情一好,没准儿就不为难你了呢!”
  “……”不不不,我求她为难我……安安清了清嗓子,“那个锐笙啊,我觉得……”
  “嗯,就这么说定了。”陈哥自顾自地颔首,忽然目光微变,像是想起了什么来,又压低了声音朝她说,“我知道你的性子,昨晚上擦枪走火,喝多了吧?”
  安安印堂发黑没吱声。
  前言不搭后语的,尼玛,怎么又绕到这上面来了……
  陈哥向来都是打心眼儿里关心她,毕竟是发小的情谊,在他心里,田安安就像亲妹妹一样,复试探道:“预防措施啥的……做好了吧?”
  田安安俏丽的小脸早就通红一片了,觉得跟人聊这个话题,实在太tm尴尬了。她勉强回忆了一下拉斯维加斯和昨晚的细节,强自镇定着朝陈锐笙挤出个干笑,“应该……没问题吧。”
  话虽然这么说,田安安心里还是很忐忑的。江薇不在公司,也没有明说要她赶去伺候,所以整整一天安安都在公司里无所事事。偷偷摸摸用电脑百度了好一些内容,安安才放下心来,暗道幸好幸好,不会闹出人命。
  好容易捱到下班,她和陈哥朱莹莹几人打完招呼后就奔出了公司,一头往家里冲。之前已经打过打电话报平安了,可甫一进门,田妈仍旧劈头盖脸就是顿痛骂,并且放了狠话,下次再不声不响地彻夜不归,就不许进田家的门。
  安安对母上的情感向来惕惕然,闻言当即给跪,胡乱鬼扯了些话来解释衣服的来路和昨晚的住宿地点,又是赔笑脸又是捏腿,等田妈气消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田小姐身心俱疲,逗了会儿咖啡便睡下了。一夜不安稳,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沉沉浮浮,以致第二天起床时,她成了活脱的国宝大熊猫。
  晚上要陪江薇应酬,田安安心中十二万个不愿意,然而受陈哥所托忠陈哥之事,她还是很尽心地把自己拾掇了一遍,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扑粉描眉毛画眼线。那条姓封的裙子是不敢再穿了,安安在衣柜里翻了半天,找出去年表姐结婚时买的蓝色礼裙换上,蹬上小高跟儿就出了门。
  华宜极其重视这次的中美合资项目,所以夜里的饭局也是很重要的。最有分量的高层都要来,同时还钦点了几个当红女艺人,除了一姐江薇之外,金雯和最近人气不错的顾惜青都在名单中。
  显而易见,三人都准备竞争这次电影的女一号。
  响应国家号召,华宜高层将用餐地点选在了碧乐宫。在b市里,碧乐宫的装修在一众酒店饭店中不算是最奢华的,价格也不是最昂贵的,可味道却绝对一等一。田安安仰着脖子看着眼前的碧乐宫三个大字,有点想哭。
  尼玛,陪饭阵容如此豪华,自己一个菜梆弱鸡,根本就没地儿坐好么?最关键的是,用餐名单里有“田安安”这三个大字,高层竟然也没给剔出去,陈锐笙的面子什么时候大到这份儿上了?我靠!
  安安一阵腹诽,妖娆的天后已经婀娜地进了大门,陈锐笙在后面推了她一把,道,“想什么呢?走。”
  她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们上五楼,进了一个名为春意闹的雅间。
  古色古香的雅间里已经有人先到了,比如说,金雯和她的经纪人,顾惜青和她的经纪人。大牌无论做什么,那都得有大牌儿的驾子,江薇是超一线咖,按照国际惯例最晚到。
  三个超级大美女同时出现,情景无疑养眼到爆表。不过安安没有什么心情欣赏,因为三人的气氛实在僵硬得……她都替她们尴尬。没有人说话聊天,三个女演员就像完全的陌生人,谁都不搭理谁。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终于,包间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难耐的死寂被打破。
  引路的酒店服务员走在最前头,面容清秀动人,挂着标准的八颗牙微笑。田安安跟着几个大人物一道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等着门外的贵宾。
  “封总,请。”
  话音落地,门开了,华宜的几个高层走在一旁,簇拥着一个伟岸挺拔的男人缓缓入内,仿佛众星拱月。
  田安安犹自震惊于那句封总,还来不及抬头,身旁的几个美女已经笑盈盈地开了口,纷纷道:“封总,幸会!”
  目光悄然往上,安安看见男人英俊的面容上有一双漂亮的双眸,漆黑如墨,眼底的冰冷熟悉得令人胆战心惊。
  “幸会。”
  他声音微凉,嘴角勾起淡淡的笑,锐利的目光却掠过所有人,精准无误地落在她身上。
  ☆、chapter18 先生,田小姐
  此时的春意闹雅间,云集了中国娱乐圈最著名的一群人。精致华丽的陶瓷灯在头顶熠熠生辉,照耀下,美人们或娇俏可爱,或妖艳妩媚,男士们或气度不凡,或珠光宝气,然而此时,在田安安眼中,这群举足轻重的人物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唯有封霄那张无懈可击的面孔,清晰而真实。
  陶瓷灯倾泻的光华如流水,惶惶如画,沿着那英俊的轮廓淡淡勾勒,他暗沉的双眸比夜色更深,眼底坚冰般冷静,周身上下都是沉稳冷漠的气息。
  安安胸腔里的心脏停滞了一秒,紧接着开始疯狂跳动,浑身暴露在他的注视下,她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逆流的声音。
  与那双眼睛对视只有0.1秒,很快,她见鬼似的别过了头。
  此时田安安的感受,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带给我惊吓……
  有一种孽缘,叫田安安和姓封的人形泰迪。
  来吃这顿饭之前,安安心理其实是有准备的。之前陈锐笙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务必拿出高中理综考试时抄物理大题的机智劲儿来,因为今晚的大老板,来头很大很大,对公司很重要很重要。
  她身为陪饭小分队中,最没地位的一员,需要做的就是静静卖脸,偶尔发挥发挥溜须拍马的专长,适当时候帮陈锐笙挡点酒,再及时制止那厮发酒疯就行。
  对于今晚,安安给自己制定了详细的任务:大人物谈事她就微笑,大人物吃饭她就微笑,陈锐笙喝不下了她就挡,陈锐笙喝高了她就抽,嗯,完美。
  然而紫霞仙子说得好,她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局——尼玛!谁来告诉她,为什么今晚饭局的大人物姓封,还居然单名一个霄!玩儿她么?
  天晓得田安安都快哭了,她面上的笑容僵了个彻彻底底,扯着嘴角将身体微微左.倾,话音出口压得极低,几乎咬着后槽牙:“大老板叫封霄,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陈锐笙站在江薇身后,脸上灿烂的笑容丝毫不减,嘴里却小声地回她,“人家是大老板,和你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的知名人物,你管人家叫什么。”说完还很轻蔑地嘁了一声。
  “……”见过坑闺蜜的,没见过坑了之后还这么恬不知耻的。陈哥其人,简直是厚颜无耻界的仙玉奇葩!什么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她睡了这位大人物整整三次好么?呃……整整四次!
  安安郁闷,纠结,抓狂,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抑制住抽陈锐笙一记大耳刮子的冲动。她悲痛欲绝,同时心中飞快地琢磨起来,眼下这个节骨眼,封霄到了,领导们也都来齐了,自己一没病二没残,开溜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