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咱们这看牙得谈条件的
  上午门诊将要开始,旻欣牙科的员工陆续到达诊所,然而今天,很罕见的发生一件事。
  通常不压线上班的唐医师,却在此时差半刻鐘九点的当头,尚未出现在诊所。
  黎未雨倒不在意,与她何干,反正被扣薪水的是唐姜不是她。与杨芷交情甚好的她想起那回唐姜替杨芷看诊时所做的缺德事,就觉得这薪水得扣!以消消杨芷心头之愤!
  她幸灾乐祸的打卡,皮包上掛了大象吊饰,童姐见她脸上笑容,直觉不妙。
  「你什么时候,跟那个罗耀出去?」
  提到罗耀,黎未雨脸颊发烫:「就週末的时候,去动物园。」
  那这大象吊饰,八成是罗耀送的。童姐问:「单独两人?」
  黎未雨点头。
  童姐一脸讳莫如深:「晚上……回各自家里吗?」
  黎未雨听了反应大了些:「当然,我没这么傻,哪可能他问了我就去?他还没告白呢……」
  那日分别前,黎未雨拿着罗耀送的大象吊饰喜笑顏开,爱不释手,眼神如加了蜜般甜:「罗耀,谢谢你,今天好开心。」
  橙色路灯昏暗,照的罗耀坚毅的五官柔和许多,他心想时机正好,便问:「未雨,时间晚了,这里离我家近,要不要乾脆去我家?」
  他声音似乎有蛊,黎未雨听了都要酥软,但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在此刻昏头,该矜持的时候还是得端着,她摇着头:「不不,我明天还要上班,去你家不方便。」
  罗耀听了也不勉强她,两人原地解散。
  黎未雨上了计程车,确定她看不见自己后,罗耀的脸才一点一点的沉了下来。
  他蹲在路边点菸,烦躁的抓乱自己的头发。
  以为今晚就能水到渠成了,不过是个长得好看点的药师,端什么架子,还浪费钱给她送了隻大象。
  童姐一听,居然还没交往就问女孩子要不要去他家,不正经!嘖嘖两声,她素不待见罗耀,眼见黎未与越陷越深,说什么也要拉她一把:「未雨,听姐一句,这男生不好,眼睛要放亮,该收心就收心。」
  她拍拍黎未雨肩膀,语重心长:「我人看的比你多,一看这男生就轻浮,你别放真感情,要不然伤的是你自己啊。」
  这话听许多次了,黎未雨失笑:「童姐,你对罗耀的成见太深了,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时迟那时快,诊所大门被推开,两人抬头,逆着光进门,风尘僕僕,脸色凝重,走进门的正是他们那位青年才俊唐姜唐医师。
  正要说句早,却看见唐医师身后牵着的……
  两人眼睛瞪得如铜铃似的。
  明眸皓齿,乌黑长发飘逸,一脸视死如归,正是旻欣牙科老面孔,杨芷。
  黎未雨磕磕绊绊的问:「怎么回事?」
  唐姜杨芷间复杂的关係整个诊所都知道,但令他们二人惊讶的,是因为素来称得上优雅得体的唐姜,今儿个却是连拖带拽的拉着杨芷狼狈进门。
  童姐目光落在唐姜牵着的位置,是手腕,很好,很绅士,不愧是她认可的唐医师。
  唐姜整理着略微凌乱的头发,将健保卡交给黎未雨:「她看诊。」
  杨芷哼了一声当作回应。
  黎未雨不敢问:「掛号费看诊完再给我就好。」
  杨芷听见此话手腕一颤,唐姜以为她要挣脱,攥得紧了些:「听见了?」
  杨芷甩头,留给唐姜一个侧脸:「哼!」
  哼了一路,只说一句话,唐姜也认了,心想她气焰正盛,要撒气就撒吧,谁让自己喜欢她十年呢,甘愿受的。
  但毕竟是家中独子,又从小优秀到大,唐姜性格里多少还是有些要面子的。
  同事们都在看,唐姜难为,压着嗓子:「你再哼,岳屏山就改成下个月再去。」
  目光交匯许久,杨芷酝酿了一会,唐姜以为她要说话,心生喜悦。
  只见杨芷冷冷一笑,齿缝中迸了个字:「呵。」
  ……
  「张嘴。」唐姜戴上乳胶手套,拿起器具回望紧抿着嘴不愿开的杨芷。
  果然得来硬的。他俊眉一蹙:「童姐,掰开她嘴巴。」
  杨芷剜了他一眼,慍色显露在脸上。
  才说他好男人呢,就对喜欢的姑娘这么决绝。童姐小心试探:「这不好吧?」
  「不用,童姐,不用掰。」这会儿杨芷终于开口,童姐心中松了口气。
  见那架势,唐姜明白,戴着口罩使他声音闷闷:「新一轮谈判?」
  谈判?童姐差点笑出来,却看见杨芷一脸严肃的点头,她马上脸部肌肉绷不住,噗哧一声笑。
  两人置之罔闻,面对面坐着还真煞有其事,童姐赶紧转身忍笑,但场面实在过于荒唐,怎么也止不住笑意。
  杨芷竖起食指:「一,不能戳我牙齿,得正经治疗。」
  要求合理,唐姜点头:「可以。」
  杨芷又比了剪刀手:「二,岳屏山,不能改成下个月再去。」
  闻言唐姜心一柔:「行,乖乖张嘴,这礼拜或下礼拜就去。」
  童姐听的云里雾里,但转身时杨芷已经躺在诊疗椅上张开嘴,已无进门时的执拗。
  谈判结束啦,这就妥协囉?
  彷彿什么事也没发生,唐姜低着头检查杨芷的牙齿,馀光见童姐仍在发愣,唸叨:「童姐,别发呆了。」
  ……
  唐姜还敢说她!?
  敢情方才就是小俩口的情趣是吗,她一位已婚人士竟站在最前线吃了狗粮?
  「好险啊,只是蛀牙,不用抽神经。」唐姜笑笑:「我知道你最怕这个,是不是觉得松了口气?」
  杨芷确实最惧抽神经,但被唐姜说出来,多少有些难堪,可惜自己无法说话,只好瞪他一眼。
  唐姜明白,那眼神是:你最好给我小心一点的意思。
  唐姜想,他们的关係好像恢復了不少,杨芷会在自己面前表现出孩子气,顽强固执,虽让唐姜头大,却也隐隐高兴。
  真好,每一次都一小步一小步,然后,一起回去。
  杨芷望着他,眼眸带笑,看牙齿而已笑什么?果然是很喜欢鑽牙齿才当牙医吧——
  牙鑽在此时适时发出声响提醒杨芷它的存在。
  杨芷头皮一怵,牙鑽又转了几下,唐姜挑眉:「怕啊,那就乖乖别动。」
  杨芷求饶:「不能上麻药吗?」
  童姐笑笑接茬:「抽神经才会麻醉,蛀牙而已,没人会用麻药的。」
  杨芷瘮的慌:「我怕痛……」
  唐姜挽起袖子,好整以暇:「绝对不会让你痛到,相信我。」
  杨芷内心动摇,指着牙鑽恳求:「那,让我准备一下,暂时别让它发出声音。」
  她抽了张卫生纸,撕成一半揉成两颗小丸子塞进耳朵里,躺回诊疗椅上,双手在腹部交叠,终于心一横:「可以了。」
  原来是怕牙鑽的声音,童姐想笑,正巧看见唐医师的眼神。
  他眼睛本就是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带着温柔,任谁都看得出杨芷在他心里份量多重。
  唐姜肯定很喜欢杨芷。
  唐姜滑动椅子靠近,柔声道:「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可爱的病患。」
  杨芷脸颊发烫。
  认识到现在,这是第一次,听见唐姜说她可爱。
  可爱这个词,杨芷一直觉得,比漂亮美丽这些称讚词更好,漂亮美丽彷彿只侷限于外在,但可爱这个词,更像是称讚内在。
  她鲜少听到有人对她说这个词,大概是因为平日穿搭及性格的缘故,她更常听到的是冷静、帅气。
  杨芷喜欢听人说她帅气,直到今天才知道,其实可爱这个形容词,也不错。
  她喜欢唐姜说她可爱。
  「绝对不会痛。」唐姜低头,再三保证。
  杨芷便信了,还有哪位牙医能像唐姜这样顾及她情绪呢?
  更没有人,会如唐姜一样了解她,珍视她。
  鑽牙后补牙,疗程结束,杨芷在诊疗椅上心情难以平復,从齿缝愤愤迸了句:「我讨厌你。」
  唐姜笑了笑,水龙头一拧洗净双手:「是吗?」
  可是我喜欢你呢。
  没造成威胁,杨芷感到不平,不过,君子报仇四年不晚,她得韜光养晦,厚积薄发。这时听见唐姜问:「痛吗?」
  杨芷摇头,一边拿着手机传讯息给程满絮。
  『我收回昨天的话,我觉得我讨厌他,很讨厌。』
  程满絮:『看完了啊?蛀牙吗?』
  ……
  竟然被无视了,杨芷掀了掀眼皮,见唐姜摘下口罩,笑容更盛,唐姜因此非常高兴,心中成就感十足:「不痛就好。」
  杨芷扭头,瓮声瓮气回答:「我承认了,你很厉害。」
  她承认有什么用呢,童姐失笑,正想吐槽,却见唐姜笑的自得,杨芷背对着他,也笑靨如花。
  她的工作场所,是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粉色泡泡啊。
  然而很快的,诊所的门再次被推开,粉红泡泡立刻被戳没,唐姜脸瞬间一垮。
  「药师姐姐!」经歷与罗耀短暂的会面后,周子孟打起精神,决定照常来到旻欣牙科念书。
  黎未雨起身:「子孟,你怎么来啦?」
  唐姜听见他的声音,心道糟糕。
  这小孩不上课跑来干什么啊。
  杨芷耳熟,果然看见周子孟:「你来这干嘛?」
  没想到会在这巧遇杨芷,周子孟愣了会,故作漫不经心:「我的课本掉这了,所以来拿。」
  周子孟是故意将课本遗落在这的。
  在昨天听完童姐八卦了罗耀这个人的基本资讯后,他顿悟了。
  周子孟想,自己得另闢蹊径,主动製造机会,而不是当个被动玩家静待时机。
  杨芷一直当周子孟是亲弟弟,可关心了:「你怎么会把课本掉在这啊?」
  黎未雨笑着将事情解释了遍:「我想说同为药学专业,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就尽量帮,于是就跟子孟说可以来诊所念书。」
  杨芷说:「这样啊,我不学药学,也没上过研究所,还得请你多多关照一下我们子孟。」
  我们子孟?
  唐姜拿起了牙鑽。
  周子孟觉得她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正想吐槽,这时头皮发怵,背脊发冷。
  他硬着头皮抬头,果然,又是那个男人。
  唐姜正横眉冷目的看着自己,发现他看了过来,唐姜气定神间,拿着牙鑽,鑽头转了转,不知是何用意。
  黎未雨诚不欺他,拿着牙鑽的唐医师,比往常更可怕上几千倍。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决定溜之大吉:「我一下就走,我要去学校一趟。」
  杨芷好奇:「你还有课啊?」
  周子孟已经大四,照理说毕业学分都应该修满,课堂少了许多才是。
  一提到此,周子孟吭哧吭哧回答:「我要去上体育。」
  ……
  戛然无声,随后爆出大笑,在场所有人都毫不留情的嘲笑,其中就属唐姜笑的最大声。
  周子孟早已习惯,任谁听到大四下学期还在修体育,都会想笑。
  唐姜抹了眼角笑出来的泪:「不是,子孟,体育这种课,不是大一就该修完了吗?」
  体育这种必修零学分的课,学生们都会争取在一二年级就修完,居然有人到了大四还得浪费时间修这门课,让唐姜感到惊讶。
  杨芷也起鬨:「你大一是在混吗?」
  周子孟唏嘘,入学时学长姐们就说了,偏偏那时他当耳边风吹过就算了,现在真觉得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别笑了啦,你们以为我想吗?我也不想现在还在上体育啊!」
  他格外忸怩,觉得在黎未雨面前出糗难堪,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后者只是笑,没多说什么。
  一定在想他与罗耀差别甚大,那是年纪相仿的帅哥,而他,只是个为了毕业还在上零学分课程的屁孩。
  周子孟叹气,听见黎未雨说:「别笑他,我体育也是大四修完的啊,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抬头,黎未与对他眨了下眼,像在说没事儿。
  周子孟因而心暖。
  只有药师姐姐一人对他好。
  反观那两个没良心的——当然是杨芷及唐姜,正默契的憋着笑,脸上肌肉绷的紧,看来更可恶了。
  黎未雨热络的问:「顺便帮你订一份便当好不好?这样你下课直接过来就行。」
  她转过头:「杨芷呢,要不要一起,还是你现在得回去上班了?」
  唐姜心一跳,提了起来。
  他有些尷尬,他本还计画了一路,想许多餐厅名单要让杨芷做选择,这才想起她根本没说好。
  共进午餐的事是程满絮提的,但杨芷从未答应,只哼了一路。
  杨芷也想到此,迅速掠了唐姜一眼,似乎正在思考。
  她迟迟未答,唐姜心跳如鼓,默默放下牙鑽,试图让自己看来别那么瘆人。
  「不用,唐医师答应我,说当作弥补,中午要带我去吃好吃的。」
  他驀然抬头,看见杨芷从容不迫的说出这句话,乌黑如瀑的长发遮掩脸颊,掩饰着羞赧,玻璃窗外的光正好映进诊所,她柳眉星眼,眼中带笑。
  唐姜微笑:「嗯,她被我从工作室抓过来,我是该好好补偿她。」
  唐姜站在她身后,压低声音:「十一点半上午门诊结束,看你要在哪休息都行,」他顿了下,带着笑意:「带你去吃好吃的。」
  杨芷脸爆红:「别对我耳朵说话。」
  说完也不看任何人一眼,三两步跑出诊疗室,在椅子上对脸颊扇风。
  周子孟觉得不对劲:「唐医师跟阿芷这么好啊?」
  「嗯,你不知道吗?」童姐回头一望:「唐医师喜欢杨芷啊。」
  ……
  周子孟瞠目结舌:「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