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
  宁澄直觉他是故意的,但也没法说什么,只能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
  风舒将手中东西放下,褪去上衣,踏入池中。从宁澄的角度,只看见风舒那白净细腻的肩头。
  注意到宁澄的视线,风舒转身朝他一笑。他那白皙的皮肤被暖气一烘,居然透了点粉色,被水浸润过的雪白身躯,在水雾中若隐若现。
  宁澄看得脸上一阵发热,不禁别开了脸。本来他已经洗得差不多了,可要他现在起身穿衣,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无奈之下,宁澄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风舒快些洗好离开。
  风舒却不遂他意,慢悠悠地洗着。过程中宁澄还忍不住看了一、两眼,心道这世界真是不公平,有些人长得好看以外,身材也好,而且还惊才绝绝、位居高职。
  宁兄洗好了吗?
  宁澄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没留意到风舒的叫唤。见状,风舒弯起漂亮的笑,走到宁澄面前,道:宁兄,想什么呢?
  风舒靠得很近,身上的热气呼向宁澄。宁澄呼吸一滞,脸上热烘烘的,忙往后退开。
  那暖泉底下全是石头,长年累月,被水刷得光滑。宁澄这一退之下,足底一滑,居然直接跌进水里。
  那暖泉水只过胸膛,可宁澄不谙水性,慌乱之下竟站不起来。
  他手脚乱抓,感觉手边碰到一个细腻润滑的柱子,忙抓得死紧。
  那「柱子」动了动,宁澄感觉手上一紧,身上一轻,就被带出了水面。
  出水之后,宁澄咳了几下,又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感觉肺有些疼。
  待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时,才发现自己抓着的,是风舒的手臂。
  为了将宁澄扛起,适才风舒也转过掌,牢牢地握着他的手。
  所以,现在宁澄看到的,就是风舒赤着上身、和他双臂交缠的画面。
  宁澄赶紧将风舒的手甩开,咳了声,道:多谢风舒咳,救命之恩。
  风舒笑笑,道:救命之恩,何以为报?
  宁澄呆了下:啊?
  风舒道:没事,开个玩笑。宁兄若是洗好了,便去换上衣物吧。
  说罢,风舒便牵起宁澄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岸边走去。宁澄虽感觉有些尴尬,却也担心自己再度滑倒,便由他拉着了。
  两人上岸后,宁澄火速将衣服披上,然后施术将头发烘干。
  待他整理完毕,才发现风舒不知何时已走到暖泉旁的石地上,铺了块布坐下。
  宁澄慢慢地靠上前,只见风舒从竹篮里掏出几盘精致的点心摆好,道:宁兄还没用早膳吧?这些糕点是我亲手做的,坐下一起吃罢。
  宁澄依言坐下,拿了一块粉色的糕点放进嘴里,口中瞬间沁香四溢。
  他忍不住赞道:风舒你手艺真好,这糕点入口即化,好吃得紧。
  风舒笑道:好吃就多吃点。这糕里加了桃花瓣,只春季才有。
  宁澄忍不住又拿了一块糕放进嘴里,边嚼边说:风舒,你该不会除了煮粥和做点心,还会做饭吧?
  风舒微微一笑,道:虽说君子远庖厨,可但凡是人,总得食物饱腹。烧饭做菜方面,风舒还算有点自信。
  宁澄道:风舒,你厨艺要真那么好,往后娶进门的媳妇,还有展露身手的机会吗?
  风舒道:我要真娶了人,必然宠着护着,哪舍得让人家做饭。
  宁澄执起一块糕点,笑道:哪家姑娘嫁了你,可真是上辈子烧高香了。
  风舒道:宁兄真这么想?
  宁澄道:当然,我父亲也会做饭,经常做些好吃的给我母亲,他
  宁澄刚想绘声绘影地形容自家老爹手艺有多好,却忽然想起他已经不在了,不由得顿了下,道:他其实也还好啦,风舒,你今早没公务要忙吗?
  风舒道:我主要负责城门守卫和审讯工作,这几日确实比较清闲。
  若雪华听他那么说,一定会指着风舒的鼻子骂他说谎,可宁澄却不清楚文判们的职务分配,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风舒道:难得风舒有空,宁兄你有没有想做的事?还是想去哪儿散心?
  宁澄略一思索,道:我的确有件事想做,也想拜托你帮忙。
  听他那么说,风舒的笑意又更深了。宁兄有什么事尽管说,风舒一定帮忙。
  宁澄道:我想回家一趟,寻我父母的遗骨安葬。
  昨天吃酒时,花繁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这两天他哭过、也崩溃过,既然害死父母的凶手已经被抓住,那他也想回去安葬好自己的父母,让他们好好安息。
  风舒微微颔首,道:好,我陪你。
  宁澄心中感动,道:多谢。
  风舒将空盘放进篮里,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他顺手拍开掉落在宁澄肩上的叶片,道:走吧。
  宁澄站起身,这才发现风舒竟穿了和他一模一样的衣服,想来他身上这套也是风舒备用的家居服吧。
  就不知道他们穿着一身白衣到那废墟走上几圈后,会不会直接变成黑衣了。
  似乎猜到宁澄心中所想,风舒微微一笑,道:宁兄不必忧心。风舒昨日已将宁陕夫妇尸骨寻回,只等宁兄处置。
  风舒居然比他还早行动。宁澄脸上不由得红了下,觉得自己似乎真的给风舒添麻烦了。
  昨日风舒将他带到花雪殿后,不仅通知文判们好好照顾他,还到宁家找寻他双亲遗骨、去天一牢监管郁儿。
  反观自己身为当事人,除了发呆以外,就只跟着花繁瞎跑一通,做得还不如风舒多。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当上文判的人,的确和普通人不一样。
  宁澄心中感激,轻声道:风舒待我这般好,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风舒道:宁兄不必客气,这都是风舒自愿的。
  宁澄道:风舒自与我见面开始,就对我格外照顾,你我本非亲非故,为何如此这般相待?
  风舒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或许是因为宁兄,与风舒认识的某人相像吧。
  宁澄一呆,情不自禁地问道:那人,很重要吗?
  风舒放下手,道:是。予我而言,这世间众人,无一能与之相比。
  他语气中透着浓浓的眷恋,眼神也瞬间变柔,仿佛所说之人就在眼前一般。
  宁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风舒房内的那堆画像。
  现在想来,如果那画中人是被通缉的疑犯,那只需画一张正脸图供民众参考就行了。
  反观风舒不但画了数十张姿态各异的肖像,还将它们收藏在自己的书柜里。
  那像上之人被画得如此明媚生动,想必是风舒与其相处之时,将所闻所见记录在画作中了吧。
  宁澄忽然感觉心里闷闷的,说不上是什么感受。他弯腰捡起铺在地面的布巾,道:这暖泉待久了,呼吸似乎有些不顺畅,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风舒点点头,接过布巾放进竹篮,然后挽起宁澄的手。宁澄下意识地挣开后,看着风舒疑惑的脸,强笑道:出了暖泉便是望云宫了,被人看到总归不好。
  风舒怔了下,收回手,道:抱歉,是风舒疏忽了。
  看他那样,宁澄忽然又内疚起来,可也没再开口说些什么。两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并肩走出暖泉。
  13、第十三章:真相为何?
  那天之后,宁澄回到宁家,将双亲的遗骨带到万仞山峦附近的坟堆葬下。
  他不让风舒帮手,自己一个人挖了个大坑,把宁陕夫妇的骸骨放在坑底,再慢慢地将黄土推下。
  至少最后,由孩儿亲自送你们一程吧。
  当初,看见风舒寻回的遗骨,宁澄又忍不住落泪了。
  他父母的遗骨是在厅堂找着的,其余骸骨则靠近大门处,附近还有烧剩的斧头等物,想来死前一定尝试过逃跑,可最终只等来绝望。
  那宁陕夫妇的遗骨紧贴着彼此,呈拥抱状,兴许是知道逃不掉了,死前作最后一次拥抱吧。
  这些骸骨都被烧了很久,已经变得焦黑脆弱,还微微破损了几处。
  若要强行将宁陕夫妇的遗骸分开,可能会导致骸骨进一步碎裂,加上宁澄觉得父母应该想和对方合葬,便直接将他们葬在一块儿了。
  整个过程中,风舒一直默默地陪着他,待宁澄将坑填好以后,风舒将一块木牌递给他,问:这样,可以吗?
  那木牌上,按碑文格式刻了宁陕夫妇的姓名。
  宁澄想了想,用咒力包覆着手指,簌簌地又添了几个字:
  「不孝儿宁澄上」。
  写罢,他将那块木牌插进土里,接过风舒递的白酒浇下,然后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他动作极大,惊起了几只蛾子,那淡褐色的双翼纷飞着,像极了飘落的纸钱。
  父亲、母亲,孩儿不孝,未能及时赶回,导致你们惨死府中。
  你们放心,宁澄会照顾好自己,不会丢宁家人的脸。
  那害死你们的凶手已经抓住了,孩儿定会要她血债血偿。
  在心里默默地和父母道别后,宁澄按着腿站起,在风舒的陪伴下离开。
  一路上,他忍不住回头望了几次。
  那新立的坟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他的眼前。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
  宁澄虽屡屡向风舒表示自己想搬出望云宫自立生活,可却被风舒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拒绝了。
  宁澄不甘示弱,以留下为交换,让风舒睡回自己的床铺,自己则睡竹席。
  可每次醒来时,宁澄却都躺在塌上,风舒本人则坐在摆满早点的茶几前等他。
  而且,自从宁澄睡竹席以后,风舒又改口说有多余的被褥,将床榻边的位置铺了整整三层床褥,又盖上两层棉被外加一个瓷枕,几乎可算是张小床了。
  宁澄总觉得过意不去,也试过早起准备早膳,可那么做的结果是风舒第二天起得更早。
  反复试验过几次,发现这样两人都没能睡好后,宁澄也只好放弃,任风舒来准备早点了。
  风舒似乎打定主意变着法儿让他开心,那早点的菜式从没重复过,从咸豆浆到灌汤包,又到冰糖湘莲和金瓜酿芋泥,全都是宁澄喜欢的。
  到了中午,宁澄便跟着风舒到膳堂用餐,而晚膳则由传送术直接传到风月阁内。
  几日下来,宁澄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到宫中吃白饭的。他想过要帮风舒分担公务,例如跑跑腿之类的,奈何风舒表示最近真的不忙,只要求宁澄陪他泡个茶、下个棋什么的,让宁澄有种自己成了退休老人的错觉。
  似乎是被风舒教训过的关系,花繁这几日都没敢来风月殿找宁澄用晚膳,只是偶尔在宫中碰见宁澄、风舒二人时,远远地朝宁澄挥手;
  而月喑白日回风月殿时,也只顾着补眠,没去和宁澄打招呼。
  宁澄曾经在厅堂见到月喑一、两次,每次月喑都是拖着有些虚无的脚步飘然入殿,然后径直转向右殿,落下殿门的帘子,一副不想被打扰的样子。宁澄识趣,知道月喑不太喜欢自己,便没去招惹他。
  雪华更不用说了,自从宁澄住进风月殿,每每遇见时都没给他好脸色看,似乎觉得这人怎么这么厚脸皮,胆敢入住神圣的望云宫
  可他碍于风舒的面子,也没法说什么,只是在和宁澄擦身而过时,发出若有若无的哼声。
  很快的,又到了忤纪殿开堂日。
  这天宁澄起了个大早,而风舒却比他更早,端了碗馄饨汤放到他面前。
  宁澄虽然没什么胃口,却还是塞了几只馄饨到嘴里,然后穿上一身素衣,跟着风舒走到忤纪殿。
  虽然距离忤纪殿开堂还有一段时间,但既然掌讯的风舒已经到了,差役们便通知天一牢将犯人带上堂。
  不消一会儿,郁儿便被差役架着进入忤纪殿。与宁澄的待遇不同,她一进忤纪殿就被差役押着跪下,膝骨锤地时发出咚咚两声脆响,听得人膝盖发疼。
  这半个月以来,郁儿似乎消瘦了许多,脸上的皮都快贴着骨了。她面上迷茫,像是还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然而,郁儿现况再凄惨,也不会有他枉死的父母来得惨。还有那宁家上下所有仆从、丫鬟,那一道道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郁儿放的火烧成焦骨。
  由于分不清那些骸骨都属于谁,宁澄便将它们一齐葬在宁陕夫妇坟墓旁的空地。
  接获消息后赶来祭拜、崩溃痛哭的一张张面孔,宁澄永远都不会忘记。
  以上种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坐在矮台上的风舒神色肃穆地念完郁儿罪状后,便沉默地等待郁儿进行陈词或答辩。
  风舒陈述罪状的过程,郁儿都只是神情恍惚地跪着,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缓缓地抬起头,道:
  我不服。
  她的眼神慢慢地聚焦,眼底也渐渐浮现出恨意:说我杀人,我认,要我偿命,我也认了。可是,这是他们宁家欠我的!
  宁澄一直静静站在郁儿身侧,此时一听,忍不住开口:我们宁家究竟怎么欠你了?
  郁儿扭头望向他,脸孔因为愤恨而扭曲。她道:少爷,你的命真好啊,一生下来就被百般关怀呵护,不愁吃、不愁穿,甚至还能到蓝严堂学习功法咒术。
  可我呢?我生下来母亲就死了,父亲好不容易把我拉扯长大,可他却被你们宁家给害死了!
  宁澄怒道:不可能!我父母心地善良,他们如何行事,我又岂会不知?你在宁府呆的这些年来,除了刚进府中被管家苛待以外,宁家上下都待你极好,什么时候害死你父亲了?
  郁儿摇了摇头,语气轻蔑:不愧是宁家出的少爷,薄凉得很哪。少爷你可还记得,五年前那个夏天,死在宁氏粮栈的陈楦、陈副总管?
  她这么一提,宁澄想起来了。
  那陈楦曾是宁氏粮栈一名普通伙夫,后来因其勤奋认真的工作态度,被宁陕升为粮栈副总管。
  陈楦虽岁数大,工作却比年轻人来得卖力,常常起早贪黑干活,虽宁陕屡屡相劝,可他却只是笑着说自己能行,让宁陕别担心。
  五年前,陈楦意外亡故,当时宁陕帮他料理了身后事,还带着宁澄为陈楦上香。
  宁澄依稀记得当初有位小女孩在陈楦墓前哭得死去活来,没想到居然就是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