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_分卷阅读_99
  杜畿比孙策更激进,亲自赶到涅阳,向孙策请令巡视各县,行使刺史的职能。为了保证有足够的威慑力,他要求孙策安排人马随行。宗承提出异议,指责杜畿弄权,挟兵自重。孙策对此不以为然,命董聿和秦牧二将统领两千步骑随杜畿出行。不仅如此,他还把袁术留下的鼓吹给了杜畿。
  宗承识相了闭上了嘴巴。孙策的意思很清楚,杜畿要干的就是我想干的,谁反对他,就是反对我。
  击败徐荣,先后歼灭西凉兵近两万,孙策名声大噪,特别是他为南乡、顺阳死难者复仇的举动深得人心,比征收豪强土地分给百姓还能占据道义高地,南阳百姓都支持他,此时此刻,没有人敢轻易和他翻脸。
  趁着这股春风,孙策自然要加大征收豪强土地的力度,尽可能控制更多的土地。杜畿主动任事,他当然要全力支持,总不能让他亲自去办这种事。整治宛城豪强的行动已经证明了杜畿的能力,现在是该让他大展拳脚,扩大业务范围了。
  孙策的新年是在新野过的。新野处于湖阳和穰城、涅阳之间,坐拥南阳两大产粮基地,不仅方便大军就食,还能为杜畿提供声援,震慑诸县豪强。淯水在侧,船只可以畅通无阻地来往于宛城和襄阳之间,物资转运方便。历史上,刘备流落到刘表治下的时候,刘表就让他驻扎在新野,自然是看中了这些便利条件。
  不过比起刘备,孙策没什么防务负担。汝南现在在孙坚治下,不会有敌人从汝南来。相反,他倒是很快要去一趟汝南。他承诺过袁权,击败徐荣,就去送袁术入土。
  暂驻新野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黄猗去南郡、江夏这么久,刘勋等人一直没有消息来,如果他们不肯称臣,孙策随时要南下征讨,驻扎在新野也是为了保持军事压力,必要时迅速出击,以免跑来跑去耽误时间。
  省下时间,孙策总结经验教训,休整部队。
  前后几次战斗已经证明了讲武堂的重要性。训练有素的基层将领增强了战斗力,特别是在战局不利的情况下也能控制属下,不至于溃败。董聿能在面对樊稠的战斗中成功诈败,后来又强势出击,为全歼樊稠部立下大功,就得益于他部下大量讲武堂出身的都尉、军侯甚至屯长,没有这些人的指挥,要在两军交战之际上演一场诈败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战后论功行赏,进入讲武堂深造就成了一个比赏钱还受欢迎的选择。孙策趁热打铁,特地派人将尹端接到了新野,就地开讲,为各级将领分析刚刚结束的这场战事,加深理解。
  与尹端一起来的不仅有尹姁,还有黄承彦父女。讲武堂的学生大放异彩的同时,木学堂毫不逊色,武刚车、抛石机、铁藜棘,都是黄家父女和木学堂匠师的发明创造。除了黄承彦和黄月英之外,匠师莫择因守武关之功表现突出,被授予辎重营假校尉之职,成为黄承彦的副手。
  蔡邕也跟着来了。周瑜不在宛城,邯郸淳又研究南阳古碑去了,他一个人闲得无聊,干脆赶到新野来过年,顺便搜集一些史料,为以后著史作准备。不过,对这一战如何评价,他很纠结。从道义上说,徐荣屠城太残暴,理应谴责,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说,徐荣是朝廷平叛的大军,而孙策正是朝廷要平定的叛逆。该怎么记,他无法定夺。
  最后,孙策给了一个建议:先抛开道义,你就如实记载整个战役的经过,细节越丰富越好。哪怕以后无法记入正史,你单独写一本战史也行啊。
  蔡邕觉得可行,兴致勃勃的周旋于各营之间,与参战的将士聊天,了解战场经过和细节。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喜事:秦牧的姊姊秦罗在得知黄忠已经娶妻,并且坚决不肯休妻再娶的事实后,不顾阎象和秦牧的反对,亲自赶到黄忠家中,征询了黄忠之妻胡氏的意见,毅然决定嫁给黄忠为妾。
  此举获得了无数人的称赞,就连蔡邕都非常欣赏,自荐做主婚人,操持整个婚礼。
  正月十五上元节,在胡氏的要求下,黄忠打破常规,以娶妻的礼节迎秦罗,纳秦罗为庶妻,数千人到贺,各种礼物堆满了走廊。
  在一片欢腾的气氛中,新的一年不知不觉的开始了。
  第二卷 长安乱
  第264章 凤鸟
  初平三年,春正月,新野。
  孙策带着典韦和几个义从骑着马,出了大营,沿着官道走了一段路,来到梅津渡口。刚刚收到消息,庞山民奉孙坚之命从颍川赶来。按理说,孙策不用迎接庞山民,但庞山民现在身份变了,孙坚任他为长史,他就成了孙坚的使者。当此特殊之时,孙策非常小心,不能让孙坚有任何想法。
  这时候,他深刻体会到了“名不正则言不顺”的重要性。
  为了避免扰民,孙策没有穿甲胄,只是一身常服,头上戴着武弁,也没有带千军破,只在腰间佩了一口长刀。这是南阳铁官新出的战刀,采纳了孙策的建议,改变了佩带方式,不是直接插在腰带里,而是挂在腰带上,活动范围变大,拔刀时也方便得多,很受欢迎。不仅军中将士喜欢,爱追时髦的年轻人也趋之入骛,有的托关系买新刀,有的自己改装,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昂首挺胸、扶刀而行的少年。
  渡口很忙,大大小小的船只陆续靠岸,车辆行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孙策赶到的时候,正好有一大群人正在准备登船,将渡口堵得严严实实。庞山民乘的官船一时靠不了岸,孙策也只能在路边等着。
  “等人?”旁边一个年轻人主动打招呼。他身材修长,几乎和孙策不相上下,皮肤白晰,长相斯文,只是眼睛不太安份,上下打量着孙策。双手背在身后,手里还拿着一卷简策。看起来二十多岁,唇边留着一抹胡须,不算浓密,但是很黑。
  “是啊。”孙策笑道:“兄台也是?”
  “我不是。”年轻人摇摇头,回头看了一眼新野城。“我逃难去。”
  孙策有些意外,不过他随即又释然了。虽说南阳保卫战打赢了,但民心并未安定,特别是对那些世家豪强而言。袁术在世的时候还有些顾忌,现在他当政了,又刚刚打赢了一场恶战,声望正隆,趁机让杜畿出手整治世家豪强,不少人选择惹不起躲得起,纷纷举家搬迁,眼前这个年轻人应该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孙策并不打算阻止他们。打击豪强,他的目的是土地,这些人选择搬家正中他下怀,更方便他接收土地,还能避免发生冲突,各取所需,所以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反对,顺其自然。
  “逃难之际还有心情读书,看来兄台是真喜欢读书。”
  “是啊,可惜偌大的南阳已经放不下一张书案了。”年轻人叹了口气,用竹简敲了敲掌心,感慨了一会,又说道:“足下面生得很,神态自若,想必是新贵吧?”
  “新贵?”
  “追随孙将军,升迁如骑青龙,乘飞黄,一日千里。”
  孙策忍不住笑了。他听得出年轻人语气中的调侃和讽刺,戏谑之心顿生。他点点头。“兄台好眼力,堪和许子将并称。兄台有兴趣赐我一个评价吗?”
  年轻人也笑了,歪歪嘴,并不生气。“足下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对许子将都不以为然,又何必多此一问。不过,得意而不忘形,以你的年龄来说实属难得,没想到孙策军中还有你这样的人物。可惜我马上就要上船了,否则真想和你聊一聊。”
  孙策扫了一眼河中的船只,有些船已经出发,顺水而下。“兄长欲往何处去?南下么?”
  “益州。”
  “益州啊。”孙策摇摇头。“益州也不是什么读书的好地方,兄台这个选择可不太好。”他这可不是说了玩,占领了南阳,下一步就是控制整个荆州,再接下来就是益州。这年轻人抛弃祖业赶去益州和留在新野可没什么区别。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千好万好,不如家好,逃难哪里还有什么好地方。选益州只是因为益州有亲友可以投靠罢了。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凤鸟虽至,太平却未可期。王道隐,霸道见,这天下大乱刚刚开始,正是足下驰聘之时,却不是我们这些读书人的佳音啊。”
  庞统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想反驳,却被孙策制止了。他觉得这年轻人很有趣,也许对他有偏见,但总的来说不是什么恶人。他殷殷挂念的只是想读书。如果不是看到族人众多,一看就是大族,他说不定会劝他留下来。
  “益州也好。益州虽然偏僻了些,文化不如中原昌盛,但与天竺相接,风土人情与中原不同,说不定还有一些中原看不到的域外之学,能拓展你的眼界。”
  “天竺乃蛮夷之邦,能有什么学问?”年轻人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摆摆手,举步而行。“好了,我的同伴在找我,我要走了,不和你聊了。如果有缘,将来再见。”
  孙策笑笑。“如果兄台能够学有所成,我们应该还会见面的。”
  年轻人停住脚步,转头打量了孙策一番,笑了一声:“敢问足下尊姓大名?”
  庞统忍不住喝斥道:“真是有眼无珠,连将军都不认识,枉你读了那么多的书。”
  年轻人挑起眉,看着笑盈盈地孙策,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他刚想说话,两个年轻人匆匆走了过来,拉着他就走,一边走一边埋怨道:“敬达,我们到处找你,你却在这儿和一个小兵闲聊,待会儿告诉夫人,有你好受的。”
  年轻人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了孙策一眼,见孙策笑容满面,并未因同伴的无礼而生气,眼中露出一丝异色。他挣脱同伴,举起手中的简策挥了挥,大声说道:“有缘再见。”
  孙策举起手挥了挥。
  年轻人上了船,两个同伴也上了船,命令船夫解缆起帆,大船缓缓驶离码头。年轻人站在船头,看着岸上的孙策,眼神闪烁。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妇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看看岸上的孙策。
  “那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
  年轻人眨眨眼睛,低头钻进船舱。“那只凤鸟。”
  妇人愣了一下,也跟了进来,盯着年轻人看了半晌,眼中有些不安。“你是说……那少年是孙策?”
  “是啊。”年轻人叹了一口气。“大姊,我觉得姊夫会不会弄错了,这孙策……可不是大恶之人,况且他还刚刚击退了徐荣,守住了南阳。”
  “可是你别忘了,徐荣是朝廷派来平叛的将军。”妇人推开窗户,远远地打量着孙策。“如今董卓已诛,朝廷诸公重新主政,你觉得孙家父子会听从天子诏命,放弃南阳吗?南阳的战事啊,这才刚刚开始呢。”
  第265章 福兮祸兮
  庞山民的船靠了岸,庞山民快步上了岸,紧赶几步,来到孙策的面前,躬身行礼。
  孙策上下打量了庞山民两眼,笑道:“见庞兄心情不错,我就放心了。怎么样,家父那边没人欺负你吧?”
  庞山民忍不住笑了。“多谢将军关心。我是犯过错的人,就算有人说两句,我也应该反省自己,岂敢有什么不满。况且有将军父子照应,没人欺负我。”
  孙策哈哈一笑,示意卫士牵过马来。庞山民上了马,和孙策并肩而行。除了庞统之外,其他人都自觉地离得远远的,不经意的将行人隔开。说了两句话家常话,庞山民迅速转入正题。
  “得知将军击败徐荣,令尊很满意,为将军感到自豪,还大宴诸将,醉了一场。两天后,正月初二,牛辅就撤了,撤得非常快。我离开颍川的时候收到的消息是他已经撤出了整个洛阳,走得非常急。”
  “为什么?”
  “不知道,朱车骑说,可能是长安有了变故。具体什么情况,他没说。”
  孙策心里一紧。长安出了变故,西凉军迅速撤军,连整个洛阳都放弃了,会不会是王允得手,董卓挂了?王允谋划了那么久,现在又借着南阳的战事将五万西凉精锐调离,他成功的概率更大,提前几个月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正月朝贺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董卓再嚣张,大年初一给皇帝拜年总是要去的。
  孙策打量着庞山民。庞山民在笑,但笑得很勉强,显然有难言之隐。他迅速品味了一下庞山民刚才的话,立刻明白了问题所在:朱儁。朱儁应该知道内情,但是尘埃落定之前,他不能透露太多。也可能是他认为这样的事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了解的,所以含糊其辞。
  不用怀疑,朱儁是大汉朝的忠臣,而且他辈份威望极高,就连老爹孙坚都是他的故吏。就算袁术在世,在朱儁面前也不敢放肆,后将军要归车骑将军管的,更何况孙坚那个杂号将军。
  这事儿麻烦大了。庞山民是知道他的,对大汉基本谈不上什么忠诚,否则也不会对刘表下手。可是现在形势突变,董卓死了,朝政回到王允手中,也就是回到了天子手中,朱儁无疑会遵从长安的诏令,以他的身份和威望,就算孙坚有什么想法,也不可能在明面上反对。
  我怎么办?是做个听话的乖宝宝,交出南阳,还是干脆撕破脸,扯起反旗?
  都不可行。交出南阳肯定不可能,这么重要的地盘,又费了那么多心思才拿下,怎么可能白白的交出去。撕破脸皮也不行,这不是请人来围殴吗,比历史上的袁术还要犯二。袁术多少还有袁家的背景呢,他孙家有什么啊。真要扯起反旗,估计老子孙坚第一个要反对。
  孙策迅速分析了一下形势,觉得这事情很棘手。“家父派你来,有什么计划?”
  “令尊让你去汝阳送葬。”
  “送葬?”
  “是的。”
  孙策没再说话,他明白了孙坚的意思。这事情很棘手,他太年轻,连出面处理的资格都没有,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躲起来,去汝阳给袁术送葬是最合适的理由。既表示孙策是袁术指定的继承者,又避免和朝廷发生直接冲突。如果有什么事,孙坚会一力承担,全权处理。
  说实话,孙策觉得孙坚未必能处理得好。可是除此之外,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是孙坚对他的保护。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孙坚变相的承认了袁术的乱命。对孙坚来说,这也是一个很不容易的决定。
  “行,我把手头的事交待一下,明天就起程。”
  “将军还有什么事,可以交待给我。”
  孙策转头看着庞山民,眼神疑惑。孙坚这么急着催他去汝南,有点不太正常啊。原来庞山民不仅仅是来送信的,还是接管他的人马的?老爹这是什么意思?
  庞山民苦笑一声:“将军,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你不要有任何担心。如果你知道令尊现在面临着什么样的压力,你就知道他这么做是万不得已了。你去汝阳奔丧期间,大军由周公瑾统率。他正在赶来的路上,可能会耽搁一两天,所以将军也不要那么急,可以再等两天。”
  孙策没有再说什么。把大军交给周瑜大概是孙坚能做的最大努力了,的确没什么好怀疑的。
  父子终究是父子。孙坚未必想割据一方,但是自家父子打下来的地盘,别人休想插手,这个态度非常坚决。听庞山民的这个意思,弄不好他还要放弃一部分自己的利益。
  “令尊说,你去汝阳奔丧时,将令堂接来随军。”
  孙策思索良久,点了点头。
  见孙策同意了孙坚的提议,庞山民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个任务不容易,这个要求太容易引起争议了。他原本以为要费很多苦舌,现在知道多虑了,孙策很清楚眼前的形势。
  回到大帐,庞山民拿出孙坚的亲笔信,孙策接过来,仔细读了两遍。孙坚没什么文化,文字很简单,甚至粗陋,但意思说得很明白,正是庞山民已经传达的那几点意见。他之所以写亲笔信,应该是担心孙策不相信庞山民,否则他不需要自己写信,由庞山民代笔就行了。
  孙策仔细考虑了很久,派人请来了赵俨,请赵俨拟一份功劳簿。赵俨是军正,不仅管军中的纪律,还负责记录核实各部军功,这些事都记在他的脑子里,根本不用回大帐去核对,提笔就写。他很快就写好了。孙策看了一遍,暗自称赞,这赵俨是个人才,脑子真好使,一笔一笔的记得分毫不差。
  不过,孙策却不同意赵俨写好的这份功劳簿,他拿起朱砂笔,“唰唰”两笔,先把黄承彦的名字删掉了,又在里面打了几个圈,标出几个名字,写上序号。赵俨第一,杜畿第二,娄圭第三,其他一仍其旧,依次是他、周瑜和立下斩将夺旗大功的黄忠、邓展诸将。
  赵俨大惑不解,这和孙策之前提的相去甚远。“将军,这是为何?”
  “伯然,这份功劳簿如果能为你们谋一官半职,不需要再从小吏做起,也不枉我们并肩作战一场。”
  赵俨低下头,看着那份被孙策改得面目全非的功劳簿,苦笑道:“多谢将军,只怕诸将……”
  “诸将那边不会有事,我会亲自解释。”
  赵俨心中一暖,忍住涌到眼眶边的热泪,躬身一拜。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