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5)
  呼,古丘巴勒背脊一塌,长出一口气,见宋凌知道妩娘有先天不足哮喘之症,已经信了宋凌三分,先带我去见妩娘,见到后我自然会告诉你。
  宋凌轻抿唇角,心道,见妩娘,活人没有,死人倒是能让你去上坟。他早已经知道真凶是大皇子,甚至还暗地里和真凶来了场交易。前番试探之言只是想看看,古丘巴勒到底是流罗的棋子还是同谋。
  就目前来看,古丘巴勒是弃子无疑,他对宋凌已经与大皇子接洽之事完全不知情,还单纯的想用真凶做筹码,完全被流罗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宋凌并不全信流罗与宋承熙,他想听听古丘巴勒嘴里的真凶又是谁。
  他心念一动,后退两步与古丘巴勒拉开距离,负手笑道:尊驾武功冠绝天下,若见到了尊夫人翻脸不认人将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宰了,那我岂不成了天下第一冤大头。
  古丘巴勒嘴唇翕动 刚想说话,宋凌打断道:尊驾亦不必赌咒发誓图我信重,你为狄戎我为大礼,你我心知肚明,如何能信?如若不然,尊驾为何非要先见到尊夫人才肯如实告知?
  古丘巴勒一时失语。
  见他有所动摇,紧跟着宋凌又下一剂猛药,尊驾可知风雪楼湘君,流罗姑娘?
  古丘巴勒豁然抬头看向宋凌,瞳孔微不可查地放大。
  成了,宋凌唇边勾起一丝弧度,他是古丘巴勒唯一的选择,唯一的救命稻草,但古丘巴勒可不是他唯一的选择。他就是要让古丘巴勒清楚,哪怕古丘巴勒不说,他也有另外的渠道了解。
  是大皇子古丘巴勒几经挣扎,还是吐出这个人名。
  果真?宋凌捂住唇,眼神惊恐不敢置信作出一副吃惊模样。
  自然。
  宋凌借着掩唇的动作,一步一步往后退,不动声色间已经快退出大殿。
  嗖!古丘巴勒到底还是凶真右狼主,凶名之下无庸徒,他很快反应过来事情有变,拔出短刀,足尖点地如离弦之箭像宋凌飞扑而去。
  宋凌不慌不忙地抬手打了个响指,站在原地看着古丘巴勒凶恶的面孔在视线里不断放大,眉毛也不抬,像在看临死反扑无济于事的末路徒。
  咚!惊雷一声响,台上佛像彻底炸开,木块碎石飞溅,打得宝殿摇摇欲坠。给即将入土的宝殿补上致命一击。
  两道人影与木块碎石一并射出,更快,更凶。转眼间落在地上,成夹击之势将古丘巴勒团团围住。
  正是早早埋伏好的同羽与五言二人。
  宋凌立在破损石阶上背对大殿抚平肩上褶皱,一会儿后殿内动静才平息。
  身后传来道轻细的脚步声,五言侧脸上挂着道血痕单膝跪在宋凌身侧,主子,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听到这四个字,宋凌仿佛回到了七年前,当时的无助与愤怒宛如实质。狄戎夺走了了五婶一只胳膊,让她落下残疾。那
  弩箭淬毒,钉入四肢,让他眼睁睁看着,是任由毒性蔓延至肺腑还是断肢求生。
  五言忍不住诧异,抬头大逆不道地偷觑了眼宋凌,看着宋凌古井无波的侧脸,暗叹道,真狠啊,她虽说是女子但也是罗家万里挑一的暗卫,优中择优,刀里血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女罗刹。
  她只是没想到,看起来和善的主子下手如此狠辣。
  那他要是狠下心将四肢全砍了,我们就饶他一命吗?五言好奇地问。
  宋凌顺手揉了揉她一头细发,冬季的大日哪怕偶尔从云层的禁锢中挣脱,也是冷的。
  淡橘色的冷光被揉碎,细细洒在宋凌身上,填满他每一个轮廓,每一条沟壑。黑白分明,灵气四溢的眸子会了光,八分冷两分美,剁碎了喂狗。
  大雄宝殿内只剩下小半个的弥勒头颅一路颠簸滚到奄奄一息的古丘巴勒身旁,黑色的虫痕染了些血,透出不祥的色泽,淌血泪。
  它的视线与的古丘巴勒怨毒的视线同时投向殿外,汇成一道,拧成深沉扭曲的诅咒束缚在石阶上的玉石上。
  第108章 万难(三)
  傅秋池脚步轻快的走进书局,人逢喜事精神爽,解决了长久郁结于心的心结,头发丝儿都透着春风。
  等了会儿,书局的掌事点头哈腰地赔罪,说他预订的《张子新注论语》被王弗阳取走了,傅秋池只一笑而过,并不与掌事计较。暗暗想着,还未过年王弗阳便进京来了,对这次春闱看来是势在必得。
  书没了,傅秋池象征性的随意捡了两本,刚想结银子,掌事的却自知理亏不肯收银子,另外还将一台贵重的方砚做添头。傅秋池见他执意不肯收只好作罢,想着来日带同窗多来照顾书局生意。
  刚抱着书巷往外走,迎面走来两人。打扮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头上都包着方巾,外头地上铺鹅毛,他们仍穿着青衫。
  两人本在接头交耳的小声说话,陡然撞见傅秋池,两人神色肉眼可见的局促,忙不迭错开眼低头,又忍不住拿余光偷觑傅秋池。
  活脱脱一副背后说人小话被当事人逮到的模样,不打自招。
  胡乱一行礼,口称傅公子,人贴人的让出偌大空位让傅秋池先行。
  傅秋池也不矫情,略一点头,抱着书巷往外走,他历来耳聪目明,方出书局数丈便听身后小声的交谈。
  一人说:是他不?
  一人回:除了他还有谁啊,都说他那处有问题,不能行人伦之事可是真的?
  我怎么清楚,你想知道不如自家去问,赶紧追上去人还没走远呢,你要真能问出来日后去听曲都我包了。
  胡言,胡言,莫害我!
  傅秋池嘴角勾起,一路上总有陌生视线自以为隐蔽的打量他,走到最显眼的堂口时,他腾出一只手,单手拖住书箱,另一手背在身后握成拳,用力锤了锤背部,沿着脊椎一路敲打。
  嘴里也不闲着,非要发出点声音作配,咳得惊天动地。
  议论声一窒,倒傅秋池拉着破风箱走远又返潮样愈演愈烈,嗡嗡嗡嗡。
  一人幸灾乐祸:看来是真的,生在丞相家又怎样,赶上这病还不是孬种,又比我们高贵到哪里去。男人都底下论长短,他就是地里泥。
  有人扼腕叹息:好端端的郎君,怎害了这病。
  有人打上小算盘,谋划着介绍自家治隐疾的姑奶奶上丞相府碰碰运气,万一叫他瞎猫碰上死耗子碰上了,那可就发了!
  傅秋池捂着咳得生疼的喉咙,很有些得意。也不枉他大雪天特意出门作秀,这下全上京都知道他身有隐疾不举。王家但凡要点脸皮,都不可能再将娘子往火坑里推,让她守活寡。这事要干了,王大人脊梁骨都被天下读书人戳成马蜂窝。
  正得意着,只听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郎君,你怎还在这儿磨蹭,老爷唤你快些回去!
  傅秋池抬眼一看,原来是被他留在府中的书童,他一听老爷二字心里直发怵,也顾不上得意,慌忙迎上去将书箱往书童怀里一放,提高袍子往丞相府赶。
  边走边想着,父亲为何寻他。八九不离十是听到了外头的传言,说他不举,想寻他回去问问情况。针对这一可能出现的情况,傅秋池早想好对策,他眼下是真不举了。罗锦年替他在白家寻了一味药丸子,服下之后底下命根会暂时性失灵。药效不长,多则一月少则半月,但已经足够糊弄父亲。
  日后待颦儿进门,再推说治好了便是。
  他爹太老辣,不真出点问题怕是瞒不过他。
  傅秋池思维一发散,就想到了林瓶身上,毛头小子样傻乐,他扶了把身后跑得东倒西歪,两腿快打结的书童,我让你寻的木料可寻到了?
  书童跑太急,说话像灌腊肠,一节一节,找找,找到了,是海外的万年雷击木,郎君又想雕些什么新鲜玩意儿?
  对帮傅秋池寻木料的事,书童没干过千回也干过八百回了,他侍奉的这位郎君啊,有个不大雅的爱好木雕。这些年零零散散雕了得有好几百件,府上两间大屋都堆满了郎君雕的小物件。
  他原以为这次也是要雕个雀儿,狸奴。
  雕个宝瓶。
  雕个啥?书童耸肩抵了抵自己耳朵,以为是听错了,抬头不解的看向傅秋池,木瓶子能装水啊?
  傅秋池弹了书童一个脑瓜崩,语气柔和到能滴蜜水,装的是我的心。林瓶单字原是个瓶字,他后面附庸风雅学着红楼唤她颦儿。但林瓶却是上天赐他的独一无二的宝瓶,他打算亲手雕个宝瓶做聘礼。
  宝瓶归你,你归我。
  而万年雷击木火锻不毁,遇水不潮。鼠蚁不侵,千金难求,能保存千年万年。也正如他对林瓶的心意,海枯石烂矢志不渝。
  书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打几个摆子嘟囔道:郎君你好恶心
  傅秋池不以为意,反而包容的笑笑,等你长大就懂了。
  两人说着就到了丞相府,傅秋池像被扼住喉咙的鹌鹑,一下噤了声,他嘱咐书童把书箱抱回他院子里。连衣服都来不急换一身,抬手扫了扫了灰,提着一颗心就往傅丞相的书房去。脑海中不断删减措辞,争取万无一失。
  到门前他又迟疑,心中有许多万一,万一暴露了呢?万一父亲任不让颦儿进门呢?万一颦儿进门后不得父亲欢喜呢?万一王家真的不要脸皮,死乞白赖的要嫁女儿呢?
  进,屋内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
  傅秋池的万一瞬间被清空,像换了个人规矩地推开门。
  进门后也不眼神压住绝不多看一眼,垂手走到书房正中,躬身一套行云流水的晚辈礼,声音沉稳:请父亲安。
  嗯。
  听见这声,傅秋池才敢抬头,他往前一看顿时愣住,傅丞相坐在案后亦在看他,眼神黑酿酿的,如临渊海。傅秋池没来由的心慌,错开眼神更显得心虚,他顶着傅丞相眼神,头皮发麻地试探:父亲寻儿子可是有什么话吩咐?
  又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傅秋池都快以为他爹是在睁着眼睛睡觉。
  打开看看,傅丞相收回目光,指了指放在案上的一个木盒。
  傅秋池心里直犯嘀咕,这到底要干嘛,到底听说没听说?他上前拿起木盒,随着动作木盒内装着的东西撞得哐当直响。
  不重,不像放的玉石砚台。
  傅秋池带着疑惑拧开木盒上的机关锁,木盒里装的是木制的零件,奇怪的是零件尺寸不一,像是从不同木雕上生生拆下来的。
  他如遭雷击,几乎拿不稳木盒,原来哐当想的不是别物,是他十数年的心血。
  木盒中正中间是颗雕得活灵活现的猫头,可惜自脖颈处被人生生折断。这木雕狸奴是有原型的,他生母在他五岁时染病去了,只留下她生前爱若珍宝的一只狸奴。
  他将留下来的小小狸奴当成母亲留给他的珍宝小心伺候,直到狸奴十一岁时寿尽而亡,这木雕正是他替狸奴雕的。
  魂兮归来时有寄托,也是他睹物思人的念想,思伴他从蹒跚学步到翩翩少年郎的狸奴,也思记忆日渐模糊的生母。
  现在,碎了。
  傅秋池牙关打颤,他说不出话。他该大声质问,他该夺门而出,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有不断起伏的胸口表达主人泄露出主人并不平静的心绪。
  傅丞相冷眼看着,似乎底下站着的不是他血脉的延续,毫不怜惜的吐露诛心之语:你向来耳根子软,优柔成性。我给你起字明心,望你以字为鉴,明心忍性。能知晓自己想要什么,要做什么,能毫不犹豫的去实施。
  但你又是如何做的?傅丞相从案后站起,你明知我与罗府是生死政敌,仍然一意孤行与罗府儿子私下来往,甚至不惜泄露我的谋划去提醒,你当这些我都不清楚?
  傅秋池捧着木盒脸色惨白的往后退。
  傅丞相扬手甩下一叠白纸,像散落在空中断了线的无助纸鸢,只能被风裹着,身不由己。
  傅秋池盯着白纸,眼发晕。
  看看,傅丞相又冷声命令。
  傅秋池这次终于有了反抗,僵持着不肯看,但傅丞相有的是耐心和他耗。
  最后还是傅秋池败下阵来,他弯腰从地上勾起一张白纸,匆匆扫一眼上面墨迹。
  咚,铛,咚
  手里木盒栽在地上,盒子里的零件滚了一地,撞在毯子上连成一片沉闷的响。
  傅秋池任然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眼神死死盯着手上那张白纸,他耳膜传来刺痛,愣了会儿,扑在地上将散落的白纸都拢在一起。
  一张接一张的翻看,不,不可能,傅秋池不停摇头,我不信,颦儿她不会骗我!他猛的站起,手中白纸又被抛飞。
  她不会骗我!傅秋池弓着背怒瞪傅丞相,眼珠子几乎脱眶而出。
  傅丞相从鼻腔里轻哼出一道气音,接着低笑出声,一步步迫近傅秋池,
  没有我暗中相助,她为何能次次凑巧遇上你,又为何凑巧也喜爱木雕?
  第109章 万难(四)
  傅丞相进一步傅秋池退一步,最后靠在博古架上退无可退,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攥住傅丞相袖口,嗓音抖得不成样子,爹,我知道错了爹,颦儿呢,不,林瓶呢你把她怎么了?
  怎样?傅丞相一挑眉,挣开手不以为然道:死了。
  傅秋池徒然沿着博古架滑倒在地上,喃喃的重复,死了,死了。须臾间他挣起身抓救命稻草般拧住傅丞相袍角,语带哭腔:爹我知道错了,我再不同罗锦年来往,我再不会心慈手软,我再不会优柔寡断,我听你的话同王家结亲,你放了林瓶吧,你当过她。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傅丞相怒道:林瓶欺你瞒你,你反作小女儿情态!
  傅丞相又重复了一遍,傅秋池我给过你机会,你若能直言另有钟意之人不愿同王家结亲,我大可替你退亲。以我如今的地位,本也不用再蝇营狗苟,莫非你认为偌大的丞相府容不下一个戏子!
  可你不敢,你退缩。你不敢因为一个戏子直接于我对抗,你也不够狠心,不想害了王娘子。你总想取两全法,两头不辜负,但世上何来两全!
  自以为想出了两全法,戕害自身名声,傅丞相扫了眼失魂落魄的傅秋池,你可如实告知罗府小子,传出不举之言对你将来仕途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