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荀儿,千灯远道而来,在京城无落脚之地。你便让人在你的明觉殿选处合适的房间,让千灯长住。”皇帝发话。
  太子楚荀顿觉整个人都不太好。
  他还能演,“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让儿臣将主卧腾出来给梅公子住都没有问题。只是……后宫之地,规矩累多,梅公子又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万一冲撞了哪宫娘娘,倒是陷梅公子于困境。不若先住去将军府,待熟悉了宫中规矩,再搬来明觉殿不迟?”
  说罢,朝狄木阳偷丢了个犀利的小眼神。
  “是啊,皇上……”
  不等狄木阳帮腔,皇帝摆摆手,笑意浓且深。“无妨,就让小镜子跟着千灯。梅家小子一看就是聪明人,一教准会。”
  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皇帝让三个少年都跪安。
  走下明华殿台阶时,“咚”地一声,有物拾落地。
  梅千灯蹲身捡起,“太子,镜子掉了。”
  楚荀回过魂儿,跟炸了毛的猫儿似的,转身夺走小铜镜,凶巴巴:“别碰本太子的东西!”
  “……”
  “小镜子,撑伞!”
  室外压根没下雨,连朵云也没有,日头有些大。
  楚荀并不打算掩饰内心的不喜,但也没太过分。
  “给梅公子安排到明觉殿最偏僻的屋子。”他吩咐小镜子。
  狄木阳劝他:“殿下,让圣上知道了不太好吧。”
  楚荀看向梅千灯,自负一笑,都说自信的男子最有魅力:“非也,梅公子一看就是寡淡的人,更愿意住偏僻的地方。”
  梅千灯干脆地点点头。
  狄木阳还想调和那二人关系,“明觉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太子,我们先带梅公子参观一圈吧?”
  “小镜子,领梅公子去熟悉环境,顺便把宫里的规矩都给梅公子说清楚,本太子还有课业在身,暂不相陪。”
  太子楚荀回房,躺在床榻上,有些顺不过气。
  明明让狄木阳去把姓梅的那小子藏起来,结果倒好,不光去救了他,还把人带回京城。
  这个小骗子!
  想到这里,楚荀脑子里就不由自主浮现起梅千灯那张脸。五官稍微有点朦胧,长什么样来着,他刚气得都没仔细看。只记得是张瓜子脸,丹凤眼,气质高冷,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名门贵胄之后。
  竟与他想象中五大三粗俗不可耐的模样,有些差别。
  楚荀内心有股躁动的情绪,如久蹲之后麻了双脚的人,身上似有万蚁啃噬着,极难忍受。他在床榻上打了几个滚,后牙床磨得吱吱响,还踢了几脚褥子,最后霍地起身,一边啐啐念一边出门去。
  “本太子就要看看那江湖草莽怎么治得住明觉殿那群小妖精!”
  人说好奇心害死猫。
  太子这回真得把自己栽了。
  他又偷偷折返,猫在墙角,去瞧那个梅公子。
  小镜子正给梅千灯自我介绍:“梅公子,奴才叫小镜子。您别以为奴才是自恋到天天想照镜子(那是太子),太子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所以奴才才叫小镜子。”
  梅千灯轻扇眼睑,眸子清澈,水波不兴。
  ……
  她没接话,导致冷场。
  小镜子略尴尬,捂着嘴笑着给自己解围,“梅公子初来乍到,对宫里的规矩不太了解,谨言慎行真是极好的。”
  梅千灯自顾自扭头,视线锁定在身后走廊的拐角处。
  楚荀深以为这是他有生以来速度的极限,他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将刚刚探出去准备偷看的脑袋又缩了回来,还没来得及庆幸未被发现,那靠转角的门正好打开,楚荀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里“duang”地一声,整个人就给撞懵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没事吧!奴婢罪该万死,殿下饶命!!”
  从门里走出个小宫娥,乍见此光景,惊慌失措,丢了手上的抹布,跪在地上告罪,见太子没反应,又扑过去抱住太子长腿,大喊:“来人啊,太子殿下把脑袋磕门上了啊——”
  “住……嘴……”
  楚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揉着脑门,本想遁走,低垂的视线发现跟前突然之间多了一双黑靴,随即一只微凉的手落在他额角边,楚荀抬头,对上梅千灯平静的眼眸,梅千灯用手指并手掌快速在太子脑门上检查一番,道:
  “外伤无妨。太子,这是几?”她竖起一根食指。
  楚荀额角突突直跳,敢情她是怕他脑子受内伤,伤得太子变成傻子?!
  某人冷哼一声,负气而去,健步如飞。
  自从梅千灯住在宫里以后,太子之前不详的预感便应验了。
  翌日卯时未到,小镜子给楚荀叫早。
  “太子殿下,该起身更衣了。”
  太子不用上早朝,但要上早课。
  楚荀把被子卷在身上,裹成条睡虫。呜呜两声,扭动两下,不肯起来。他做梦梦到梅千灯,正准备把她踢回山沟沟里。
  小镜子习以为常,他家太子不光赖床,还有起床气。
  “太子殿下,梅公子在殿外候着呢,第一天伴读就让人家等,不太好。”
  就那“梅”字钻进楚荀耳朵里,他蓦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弹起,神情戒备中略带亢奋,欲张口唤小镜子更衣,临到嘴边变成了一串“咳咳咳”。
  “太子?”
  楚荀摸摸喉咙,声音嘶哑,“嗓子疼。”
  “传召太医不?”
  “是药三分毒!”
  “那咋办?”
  “给我,咳咳,削只,雪梨。”
  “莫不是感染了风寒?”小镜子仍旧不放心,太子总说是药三分毒,打小不爱见太医。可这嗓子都疼了好几天,光吃雪梨哪能好,分明已经愈发严重。
  敌不过楚荀坚持,小镜子只好先给他更衣,天还没大亮,楚荀穿好衣服洗好脸又漱口,最后坐在镜子前面,要小镜子给他束发。
  见铜镜中映出人像,冰肌玉骨,风姿绰约,天上地下,再寻不出第二个如此妙人。楚荀青葱玉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正臭屁之际,忽然察觉左脸颊正中央好像多了点东西,他以为是铜镜污点,抬手去擦,可那污点跟着他的脸一起在动。
  “咳,小镜子,拿个,烛台来。”
  小镜子奉命取来。
  楚荀端着蜡烛凑近镜子,再细看。
  看了很久。
  “太子殿下?”
  久等的小镜子隐约不安。
  “哐当——”楚荀恍然回神,烛台从他手上掉落,砸在桌子上,又掉到地上。
  小镜子惊呼着扑过去,怕火星子落出来烧坏屋子,幸好那灯火及时灭了。
  “殿下?!”
  这到底怎么了?!
  楚荀整个人僵直,眼神空洞无神,口中念念有词。
  “我脸上、长了一颗、痘痘痘痘痘……”尾音颤抖得厉害。
  ☆、第5章 冷场补刀王
  梅千灯安静候在明觉殿走廊上。
  时值暮春,草长莺飞,杂花生树,正是万物生长旺盛的时候。
  明觉殿外种着一排刺桐,火红色的刺桐花盖在树上,与朝霞掩映。梅千灯看得出神,身后之人只当她不查,刚想拍她肩膀,梅千灯身形一闪,那人的手便落了空。
  “公子好身手,奴婢朱里参见梅公子。”那“偷袭”之人是个宫娥,年纪二十上下,五官姣好,圆脸大眼,有月季之姿但让人觉得她想冒充牡丹。
  梅千灯上下瞟她两眼,高冷极了,朱里回敬一个媚眼。
  “梅公子头一回进宫,若有疑问不妨来询奴婢。奴婢就住在公子的屋子一排最西边那一间。不过奴婢白天里比较忙,最好晚上来哦。越晚越好哦。”说完,还想往梅千灯身上靠过来。
  “你眼屎还没擦干净。”
  “……奴婢告退!”宫娥大囧,脸顿红,捂住眼睛就跑,跑得急,险些被走廊上的台阶绊倒。
  恰巧小镜子从太子屋子里出来,瞥见宫娥的衣角,笑问:“方才是有大胆的婢子骚扰梅公子?”
  “不要紧。”
  “太子殿下不喜婢子伺候,已遣走大部分,剩下这几个都是皇后娘娘钦点,有特殊安排的。您也知道,太子殿下将成年,他得学会一些,生生不息,的技能。不过,殿下平常无心管教她们,若有得罪梅公子之处,还请公子恕罪。”
  梅千灯毫无激点可言,只冷淡重复:“不要紧。”
  小镜子上门牙碰碰下门牙,打了个哆嗦。
  梅千灯将视线投向身后的明觉殿,寻找某个身影,显然楚荀并未出现,她微皱了眉头。小镜子察言观色,立即解释:“太子殿下今早身体不适。请公子多等片刻,殿下马上出来。”
  “不要紧。”
  “……”
  吱呀——门开了,“史上最完美的太子”楚荀从里屋走出来。
  只见他衣着素淡里不失华贵之气,腰板挺直,身材纤瘦里大概也不缺精肉,唯一不妥之处,乃是他原本美不死人的小脸,被一块丝布遮住了下半部分,十分诡异。
  史上最完美的,蒙面太子,早上好!
  梅千灯打量后,平铺直叙:“你哭过了。”
  太子炸毛,声嘶力竭:“那是咳嗽咳出来的眼泪水!”吼完,他一串杠铃般的咳嗽声加以证明,咳得背佝偻成了只虾米,病态实在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