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我!景年!”唐彬完美复刻了陆离的话,然后指着陆离的胸口,又重复了一遍:“我,景年。”
  他想学说话!
  陆离瞬间明白了唐彬的意思,他激动地看向摄像头,相信屏幕那头的邱博士估计已经跳起来了。这个小测试的结果太惊喜了!唐彬被刺激之后,竟然想要学习如何和人类沟通!
  他拥有正常的人类大脑。
  邱博士的话在陆离脑海里不停回响,让他根本收敛不住笑容。
  这天之后,陆离几乎整天整天地泡在观察病房,教唐彬说话。而唐彬的学习能力,再一次让陆离咂舌。他在没有任何人类意识的情况下,只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就掌握了汉语的基本语法和日常词汇,这对一个正常学习外语的成年人,也几乎是不可能的。对此,研究小组最终的解释是,他虽然已经失去记忆,但大脑依旧保留着某些痕迹,就像是家用电器的记忆功能,当重新启动某个特定程序时,大脑会不自主地配合。
  这个解释有些道理,但陆离认为,唐彬的大脑本来就具有强大的语言天赋,这一点,在他们初次见面时,他早就见识过了。陆离这个时候才完全意识到,唐彬的大脑是非常聪明的,但这种聪明,对于一个杂交体来说,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不说话?”陆离的思绪被唐彬的疑问打断,他看着自己无比好学的“学生”,表情有些无奈:“我的嗓子很累了。”
  唐彬挑起眉,似乎有些鄙视陆离的脆弱,他不快地撇撇嘴,却没有强迫陆离继续教他。
  “为什么不肯让其他人教你呢?”陆离喝了一口水,他的嗓子的确有些沙哑。
  “不喜欢他们。”唐彬表情冷冷淡淡的,他看着陆离:“我比较喜欢你,我喜欢听你的声音,喜欢你的身上的味道,喜欢你陪着我,喜欢……”
  “好了……”陆离拍拍唐彬的手臂,打断道:“喜欢这个词,要非常谨慎的使用。它表示你对某个人或者某件事,最大限度的热衷。就比方说……”陆离从小餐盒里拿出一颗葡萄放在唐彬的掌心,然后又放了小西红柿和荔枝:“这三种水果,你都想吃,喜欢就是你只能选择一个。”
  “你拿给我的,我才会想吃。”唐彬随手将水果丢回盒子,一脸理所当然:“我不喜欢其他的,我只喜欢你,你做什么都可以,但我不需要别人。”
  “……”陆离看着唐彬认真的样子,一时间没办法适应他的直白。邱教授的接触计划显然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现在对面这个人,真的是非他不可……
  “我做什么都可以?”陆离试探道:“你愿意配合我吗?”
  “你不舒服,可以慢慢来。”唐彬点点头。
  “龙麒,我不是指学习语言,”陆离温柔地喊着唐彬的新名字:“你想离开这个房间吗?我是说,搬去和我住在一起。”
  第159章
  单就身体条件来看, 唐彬已经完全具备离开特殊病房的条件, 但如果真的让他和陆离同居, 出于对陆离的保护,实验人员必须在他身上安装警戒装置——这是一个金属项圈, 可以产生不同等级的电流刺激,控制佩戴者。
  “戴上这个, 我们就可以走了。”陆离按着唐彬的肩膀, 低声安抚他。后者阴沉着脸瞪视着顾云, 对于外人往自己脖子上套项圈这件事,明显非常抗拒。
  “他叫顾云,是医生,对你没有恶意。”陆离试图让唐彬对顾云友善一点,毕竟顾云真的很喜欢他。顾云几乎每天都会打着各种幌子,到他和邱教授的监控室里乱晃,然后偷瞄他们的监控屏幕,羡慕不已地嘟囔着:“我们龙麒今天是不是又进步了, 简直了不得了!你们说我们是不是创造了一个更高级的物种啊?你们看看他……”那表情,就像是在夸奖自己的儿子。
  当然,就某种意义上说, “龙麒”的确是顾云的心血。
  “我不管他是谁, 我不喜欢他。”唐彬哼了一声, 陆离发现顾云立刻露出失望不已的表情。
  “景年啊,我简直嫉妒你嫉妒的要发疯了!”顾云扣好项圈,委屈地瞪了一眼陆离, 然后立刻被唐彬瞪了回去。
  “不可以这样!”陆离责怪地捏了一下唐彬的耳朵,双手捧着他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顾医生非常喜欢你。”
  “比你还喜欢我吗?”唐彬也望着陆离,目光坦荡,他的眼仁漆黑,一双眸子似乎能洞悉一切,他忽然勾起嘴角,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我知道,你一定是最喜欢我的。”
  陆离顿时耳朵红了。
  “他有时候,就像个粘人的孩子……”陆离讪讪看向顾云,后者正因为唐彬突然的表白而哈哈大笑,陆离几乎可以猜到,等会儿顾云出去,这件事一定会在小组里传开,然后他的外号就会变成“最喜欢龙麒的爸爸”。
  陆离忽然有点心虚,他的喜欢,根本没那么单纯。
  佩戴项圈非常顺利,陆离带着唐彬做了最后一次全身检查,然后就把人领回了自己的住处。这一切看上去按部就班,但他为此打了个非常麻烦的申请,几乎让整个研究中心的负责人都签署了一遍,才得以被批准把唐彬带回来。而且就在两天前,他的这里除了浴室和主卧,都被安装了针孔摄像头。
  家里的小猫已经长到手臂那么长,看到主人带回来新住客,不敢贸然上前,弓着背站在沙发靠背上充满警戒,尾巴高高竖起。
  唐彬瞥了它一眼,后者立刻一溜烟儿地逃跑了。
  陆离无奈地笑了,他拉着唐彬参观自己的房子,心里盘算着,也许应该让他从和小猫相处开始学起,慢慢再延伸到其他人类。
  “你的房间真多。”唐彬最早的世界观是建立在那间特殊病房上的,陆离的大房子让他吃惊,尤其是在发现他和陆离分别都有自己的房间之后,唐彬显得更诧异了:“我们不住在一起?”
  “在一起,”陆离纠正他:“只是不在一个房间。”
  唐彬皱起眉,一副“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你骗我!”的委屈表情。
  “喂……我没说过咱们要睡一个房间吧?”陆离无语。
  “你也没说过,你的房间有这么多。”唐彬撇撇嘴,似乎连陆离的房子也值得责怪:“我要和你住在一起。”他坚持道。
  这在报告里可没被批准……
  陆离为难地看着唐彬,这是他第一次向他兑现这么大的承诺,即便是彼此有点误会,但他不想让唐彬失望。邱教授说过,现在的唐彬刚刚学习怎么做一个人类,他是他唯一的榜样,他必须言出必行。
  “好,我们住在一起。”陆离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卧室:“你想睡哪一间?”
  “这个。”唐彬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选了陆离原来的卧室,他喜欢卧室里陆离的味道,这个味道让他有安全感。他有些急迫地走进陆离的房间,然后开始四下打量,摸摸这里,摸摸那里,对陆离的领地好奇得不得了。
  陆离含笑看着他,忽然就想起小猫第一天来家里的时候,也是这样观察环境,然后划分出自己的领地的。
  陆离不去管他,去旁边的卧室又拿了一套枕头被子回来。
  这时候,已经确认过领地的唐彬,躺在了他的床上。
  “你累了吗?”陆离有些诧异,他把被子和枕头放下,眼睁睁看着唐彬在他床上打了一个滚,完全没有一点杂交体该有的样子。
  不过,杂交体该是什么样子呢?
  陆离忽然觉得,也许他们所有人都错了,即便是拥有着野兽的器官和非人的战斗力,杂交体并不危险。也许,他只是一只对陌生事物都充满了防备的小猫。当他怒目而视时,表示他在害怕,而当他卸掉防备……陆离看着忍不住在自己床上打滚的唐彬,笑出声来。
  真的还挺可爱的。
  “喜欢我这吗?”陆离单膝跪在床上,伸手揉了揉唐彬的头发,然后发现他在嗅自己的枕头,这让他有点耳热。
  唐彬转过头,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陆离,他在喜欢前面加了个修饰词:“非常喜欢。”
  陆离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忍住没去亲唐彬一口。
  “你可以随便赖在我的床上……”陆离想了想,耳朵微微发红,纠正道:“现在它是我们的床了。”他又揉了揉唐彬的头,站起身朝外走:“吃饭时我再叫你。”
  陆离走下楼梯,去一楼的厨房里开始准备午饭,小猫跟了进来,似乎是述说委屈一样不停地喵喵叫,陆离给他拆了一包妙鲜包,然后一边打开手机和邱教授语音,一边洗菜。
  邱教授知道陆离做的一切,并且一直在积极帮他争取,陆离非常信任这个和蔼的大叔,邱教授对于唐彬是善意的,在他们一起商讨如何“接触”他的时候,邱教授就告诉陆离,杂交体就像是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如果没有蛇,就不会偷尝禁果。
  “邱教授,你送我小猫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在为今天做打算了?”
  “哈哈,别把我说得这么老谋深算。我送你小猫,不是为了龙麒那孩子,是看你当时的状态不太好,我怕你抑郁。”
  陆离手指顿了顿,就听见邱教授在电话那边说:“小景,我可是研究心理的。”
  陆离失笑:“是啊,我无所遁形。”
  “不不……小景,我能看出来你心里有事,但我不会读心术。”邱教授叹了口气:“我也不是喜欢打听别人隐私的那种人,老朱和我提过一点你的事,我当时的确是有点怕你被绑架的阴影影响,想不开什么的,哈哈!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朱振平一定不会透露唐彬的身份,邱教授大概只是知道自己从德国被绑架而已,陆离笑笑,识趣地没去继续这个话题:“我现在挺过来了,你的小猫功不可没。”
  “还有龙麒吧?”邱教授笑道:“被需要是一种幸福。”
  陆离嗯了一声,低声道:“我想给他一个家。”
  “你做得对,好好教他。”邱教授肯定了陆离,并诚心地提醒道:“景年,你现在在帮他认识这个世界,这是一项非常艰难也非常伟大的工作。他身份特殊,和我们完全不同,但你千万不要说任何善意的谎话,景年,他完全信任你,这非常珍贵,别让他的信任打折。”邱教授忽然叹了口气,大概这项工作对他来说也是棘手的:“你要让他一点点接受真实的自己。”
  “我明白。”陆离点点头,邱教授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
  如果他和唐彬真的只是小景和龙麒,一切就能简单很多。但事实是,龙麒的壳子里,藏着一个唐彬。如果可以,他希望唐彬那段记忆永远也不要被唤醒,他希望龙麒可以就这样被所有人捧在掌心生活在研究中心。但那就像是某种隐疾,没人能控制它不再复发,陆离唯一的私心,只是希望在这场疾病复发时,唐彬不要质疑他此刻的真心。
  “我对他,不会撒谎的。”陆离轻声道。
  *
  离开了冰冷的观察病房,唐彬整个人都温柔了很多,尤其是在家里的时候,他甚至会任由陆离养的小猫在身上跳来跳去,都懒得抬手去驱赶。陆离对他的教学也从简单的学习说话,扩宽到了认识这个世界。他教会唐彬如何使用家里的各种工具,也教他给小猫喂食,给盆栽浇水,甚至陆离还教会了唐彬下棋和玩扑克,可惜陆离只在教他的时候赢过几把,后来就再也没赢过。
  天气好的时候,陆离会带着唐彬在研究中心里闲逛,告诉他每一栋建筑是什么,然后让他和遇到的科研员打招呼。唐彬不喜欢打招呼,但是很喜欢和陆离在草坪上坐着晒太阳,陆离会拿着一本书读给他听,有时候是小说,有时候是诗歌,有时候只是一本枯燥的理论知识,他喜欢听陆离低声诵读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好像有人温柔地掏着他的耳朵。
  陆离读着读着,忽然感觉肩头一沉,唐彬倚靠在他身上,餍足地闭着眼睛,就像是一只撒娇的大猫。他有些无奈,摸了摸唐彬的头,这家伙就更肆无忌惮地一歪,躺在了他的大腿上。陆离一愣,心头软成一片,虽然不好意思,却也舍得不把唐彬推开。
  草坪上还有不少坐着野餐和休息的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跟在陆离身边的男人是杂交体,时不时有人转头朝这边张望着。陆离已经习惯了这种关注,旁若无人地继续看着书。
  “那个,景教授?”陆离闻声转过头,看见个脸熟的小姑娘,印象里好像是顾云手底下的小护士。小姑娘跑得气喘吁吁的,额头上是亮晶晶的汗水,她脸色红润,指了指陆离身旁的大榕树:“不好意思,我们的风筝挂在树上了……”
  陆离抬起头,发现果然是有一个风筝在树杈上面卡着,可是他完全没有印象它是什么时候飞过来的了。他站起身,看到不远处还站着几个男男女女,似乎和这个小姑娘是一起的,陆离有些奇怪,怎么让一个小姑娘过来摘风筝?
  “我来吧。”陆离站起身,对小姑娘笑笑,后者腼腆地说了声谢谢。
  “您在看泰戈尔吗?”
  “嗯?”陆离正撸起袖子准备找个能把风筝捅下来的工具,被小姑娘问得一懵,视线落在地上那本泰戈尔诗集上,慢半拍地嗯了一声。
  “我也喜欢……”小姑娘甜甜地笑了起来,蹲下身想要把书捡起来:“能借给我……”话还没说完,忽然一只大手抢先把书抓走了,小姑娘一愣,目光和唐彬阴沉森森视线对上,紧张地后退了半步。
  “龙麒,礼貌!”陆离皱眉。
  “你好。”唐彬扯扯嘴角。
  “你……你好……”小姑娘有些紧张,但很快转头崇拜地看向陆离:“他真的听您的话,好神奇……”
  陆离礼貌地笑笑,他其实不太喜欢被赞叹他和杂交体的关系,这就好像唐彬是被他制伏的恶龙一样,让人心里不舒服。
  “风筝,”陆离提醒道:“都要等急了。”
  “呵呵,您还挺幽默的……”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陆离转回身,正准备继续对付那只风筝,只见唐彬走到那只树杈底下,猛地一跃而起,徒手把风筝抓了下来,直接丢到小姑娘的脚边。
  你可以走了。
  他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这句话。
  风筝虽然挂得不高,但也有两米多了,比篮球篮框还要高几公分。唐彬只有一米八出头,却是轻轻松松跳起来抓住了风筝,不只是小姑娘看傻了,陆离也愣住了。
  “谢、谢谢……”小姑娘捡起风筝,迅速跑开了。但刚刚这一幕明显引发了草坪上其他人的注意,他们纷纷朝这边回头,窃窃私语。
  “你们看那个杂交体……弹跳力太惊人了……”
  唐彬皱起了眉,眉目之间显现出一丝烦躁。
  “我很奇怪?”他看向陆离。
  虽然唐彬一直知道自己和陆离是不同的,但他并不清楚他和人类到底有多大的不同,陆离看着唐彬,觉得是时候让唐彬正确地认识自己了。
  “你不奇怪,你只是,”陆离斟酌了一下用词:“有些特殊。”
  “我的特殊,让你们害怕?”唐彬眼中闪过洞悉的光。
  “他们害怕,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你。”陆离伸手拉住唐彬,他们并肩往研究所的方向走:“走吧,先让我告诉你,你究竟特殊在哪里,我们再来探讨你会不会让别人害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