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美人_分卷阅读_87
  他不打算假以旁人之手,把两坛骨灰合二为一,完完整整地将怀袖下葬。
  第102章
  尹府大门外。
  一辆由两只高头大马拉架的青篷马车停在正门门外, 尹通判亲自去迎来人,待车上的人下了车,两人一道进府, 但眼尖的人却能发现,尹通判悄悄落后了半步, 举止之间都颇为尊敬。
  萧叡今日离了宁宁半日, 他鲜少有离开女儿这么久的时候, 一进门便问尹通判:“宁宁在哪?”
  尹通判道:“小公主正在后院跟女眷玩耍,一切安好,没人冲撞小公主。”
  “那朕先不过去了。”萧叡饶有兴趣地问, “在玩什么?”
  尹通判说:“正在比投壶。”
  萧叡道:“那朕添个彩头, 前三皆有所奖。”
  尹通判顿时有点额头冒汗,小孩子胡闹便罢了,偏偏里面夹着一个公主, 还是本朝唯一的公主,其他孩子都不清楚。
  安乐公主的受宠这几日他已亲眼见识过。
  这万一别人赢了, 惹恼了安乐公主不知会如何?
  院子里。
  一个口广腹大、瓶颈细长、内中装有半壶小豆的青瓷酒壶稳稳的放在平坦地面上, 因是一群孩子戏乐,所以只摆了七八尺的距离。
  侍女在一旁手持托盘, 托盘上装着十二枚无镞的木制箭矢,二尺的长短。
  宁宁在宫中常玩, 是个中高中,对此兴趣乏然, 转头问复哥儿:“玩过投壶吗?”
  复哥儿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头:“我小时候,在书上看到‘投壶’,娘带我玩过一次, 我觉得不甚有趣,便没有再玩过了了。我更喜欢看书。”
  宁宁看他这么丁点大的小人儿一本正经地说什么小时候,当即被逗得笑出了声:“你才多大呀,还小时候。”
  复哥儿登时小脸红扑扑,羞涩地望着姐姐。
  宁宁教训他说:“我见过书呆子,不过还是头一回见你这么小的书呆子。以往我见过你这年纪的男孩子都跟野猴子似的。我看你呀,就该多动动,身子骨才能好起来。我的御……给我看病的大夫便时常如此叮嘱我。”
  复哥儿点点头,文静地说:“我晓得了。”
  宁宁又问:“那你要不要玩?你要玩我教你玩。”
  复哥儿一副很想答应又不好意思答应的模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巴巴地瞅着姐姐,扑闪扑闪。
  宁宁见他一个男孩子这幅扭捏的模样就又觉得可爱又想欺负他:“干什么这样看我?想玩就说想玩啊。”
  复哥儿犹豫叹气地说:“我好笨的,师傅教我打拳也教了好久,他们都哄我说我聪明,其实我知道我应当算作小笨蛋了。我怕你教不会我,辜负了你的心意。”
  复哥儿这个样子,反倒让宁宁心生保护欲,宁宁笑了起来:“那有什么?”
  这时,有侍女恭正地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上面垫了一块绸布,上面放了一把小弓、一个玉蝉挂坠,另个侍女抱着一匹宫绸,一看便价值不菲,且不是寻常能得的。
  道是前院尹通判的朋友、宁姐儿的父亲听闻他们在比试,给他们加个彩头。引起一片低低的惊呼。
  宁宁自然习惯了,这些东西对她来说也不稀罕,相较之下,此时此刻在这里,不作为公主,只作为一个普通的小女孩跟同龄人玩耍的记忆对她来说才是最珍贵的。
  她是喜欢复哥儿,不过她大致也知道,就算是复哥儿以后来京城找她治病,她应该也见不了复哥儿几回,他们之间的身份差太远了。
  她是公主,复哥儿只是个庶民,还是商人之子。那些个儿公卿王侯家的儿子想要见到她都得看她心情,更何况一个庶民。
  宁宁说:“我不参加,你去玩。”
  复哥儿慢吞吞地道:“我这次绝拿不到前三。”
  宁宁摸摸他的头:“无妨。你是想要那些奖品吗?我送你就是,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知不知道投壶的规则?”
  复哥儿垂下眼睫,微微皱眉,陷入沉思。
  宁宁以为他不知道,正要为他解释,就听复哥儿不紧不慢地说:“每次投四矢,四矢投完算一局,司射为胜者立‘一马’,共三局,立三马者为胜。”
  又问:“还有另外的规矩吗?我在书上曾看到,汉武帝时,有一投壶者,不但能投矢入壶,竹矢落入壶中后再弹回其手中,百投百返,无一落空,称技艺更高……”
  宁宁见他小书呆习惯又犯了,好笑地说:“你先能投进去再说吧,三轮十二支竹矢,你能投中一次,我便奖你……奖你……”
  宁宁卡壳,一下子也不知道奖什么好,她的南珠项圈已经赠给复哥儿,于是在自己的兜里搜找起来,没找到什么贵重东西,只摸出一个小荷包,里面装着她甜嘴的小糖豆。
  宁宁大方地道:“那送你这个吧。这种糖豆外面没得卖,比那些俗气的金银绸缎要稀罕多了。”
  复哥儿猛地点头,“嗯”了一声,不过才相处小半日,他太崇拜姐姐了,姐姐给什么他都喜欢,姐姐就是随便在路边摘朵花给他,他都会很宝贝的。
  复哥儿是这群孩子最小的,他统共也就四尺多高,一支二尺的竹矢抓在手里就有他半人高了。
  复哥儿一脸严肃,极认真地投矢,但是碍于手短,又实在不擅长,一投一个空,惹得大家都哈哈大笑。
  遭到嘲笑,复哥儿也不羞恼,他投完了就站到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别人看,还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在观摩学习。
  宁宁问:“学到了吗?”
  复哥儿自信地用力点头,等轮到他了,又上去投了个空,他郁闷地说:“我觉得我应当能投中,但是我的手太短了,而且没力气。非策不利,事之不济,此乃天也。”
  宁宁听得一愣一愣,停顿了一下,然后笑得更灿烂了:“你怎么这般好玩。”
  结果三轮投完,复哥儿一支竹矢都没投中。
  复哥儿郑重地道歉:“辜负姐姐期待。”
  宁宁仍把糖豆塞他手里,笑眼弯弯:“无妨,你今天真叫我开心。我真想带你回皇……回我家。”
  复哥儿纠结了一下,点头:“我也想跟你去。”
  宁宁心下一动,虽复哥儿是男孩子,可他还那么小,她贵为公主,就不能问父皇讨好一个男孩子玩伴吗?复哥儿如此可爱,郡主她们一定也会喜欢的。
  雪翠俯身下去,对小公主说:“皇上过来了。殿下,我带你去换身衣服吧。”
  宁宁懒得换,拉着复哥儿说:“我带你去见我父、父亲吧。”
  复哥儿这次却没有犹豫,摇头,坚决道:“我不去。”
  宁宁懵了,多少人想见她父皇一面,复哥儿有这个荣幸却不去?宁宁说:“你可知道我父亲是谁?错过这次机会,你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再有了。”
  复哥儿说:“姐姐,你去吧,我也得回去找我的娘亲了。”
  宁宁不满地撅起嘴巴,霸道地说:“我要你去,你就得跟我去。”
  这时,复哥儿的娘亲过来,复哥儿像是磁石一样投入他娘亲怀中。
  复哥儿的娘亲牵着他过来道别:“宁姐儿,谢谢你今日关照复哥儿,你若想再来找复哥儿,可以给城西白府递帖子。”
  宁宁不置可否,阴沉着脸。
  秦月见她这幅模样,心尖一跳,宁宁虽长得像她,神情却与萧叡如出一辙。
  秦月抬眸,瞥见夹到前方有男子走来,只一眼,她就认出来那是萧叡。萧叡变了许多,昔年俊美无俦、神采奕奕的少年郎已成了渊渟岳峙的中年人,脸还是那张脸,没添什么皱纹,既不消瘦也没发福,只是不一样了,留了胡子,两鬓花白,就是她不出示真面目与萧叡站在一起,旁人一定也会觉得萧叡才是年长者。
  萧叡远远看见宁宁在和一个妇人说话,那个妇人看到他便低下头,大概是为了避讳男眷,抱着孩子,转身走了。
  直觉就在他耳边低语起来,促使他一直盯着那个妇人的背影。
  宁宁跑过来,萧叡一把把女儿抱起来,他这才有空分神看了一眼宁宁。
  后知后觉地发现宁宁很不高兴,萧叡笑了一下,问:“怎么了?”
  宁宁说:“爹爹,你能不能送我一样东西。”
  萧叡慷慨地问:“要什么?”
  宁宁指着妇人离开的方向,说:“我要复哥儿。”
  这一听就是个男孩子的名字,萧叡怔了一下,历朝历代得宠的公主常有包养男宠的,但宁宁还这么小呢,未免也太早了吧?不过想来宁宁只是想要个玩伴,没什么大不了。
  虽说男女有防,但他的小公主想要,他就给。只是个庶民的话,要来就要来了,可以净身以后做个小太监陪宁宁嘛。
  第103章
  秦月才走出小院, 就被护卫拦住了。
  一看就不是尹家家丁,而是萧叡的手下。
  秦月有把握萧叡认不出自己,或许都不是萧叡冲着自己来的, 是宁宁找她也未可知。但她几次被萧叡抓回去,即便过了这么多年, 仍旧心有余悸。
  秦月在袖中手握成拳, 定了定自己的心神, 没甚好怕,她还得为了复哥儿取到萧叡的心尖血。
  秦月等候了一会儿,见到萧叡抱着宁宁缓步而来。
  萧叡方才已经问了一下服侍的人, 知道了这个妇人是谁, 原来是近来江南有名的海商白氏,虽只是个商人,却也是良民, 倒不好因为宁宁的一时兴起强抢人家的儿子。
  听说人家还是个寡妇,孤身一人抚养孩子。
  那个小男孩像是怕他, 往娘亲身后躲了躲。
  妇人对他微微揖身, 但见这个妇人外貌平常,衣着普通, 乍一看完全不打眼。
  怀袖低眉顺目,完全没有去直视萧叡。
  萧叡语气温和地道:“谢谢白夫人今日照顾宁姐儿。宁姐儿方才与我讲, 说与令郎相谈甚欢,得知令郎身患疾病……”
  宁宁插嘴道:“你若不放心, 可以带着复哥儿来京城, 我爹爹能安排万全。错过了这次,怕是没别的机会了。你为复哥儿考虑一下。”
  秦月客客气气地与这对皇家父女,她只望着宁宁, 目光温柔如水,宁宁心头些许的暴躁瞬时被抚平:“你才认识复哥儿,便这样为他着想,真是善良仁慈。复哥儿也与我夸赞你是个好姐姐,谢谢你的一片好心,但我已经约了一位大夫,复哥儿的身体不好,不宜远行,待他身子好些了,我便带他上京,好不好?”
  宁宁听惯了人哄她,但她莫名觉得这个女人的声音尤其悦耳,仿佛她在哪儿听过。一时之间,她都觉得比起复哥儿,她更喜欢这个妇人,要是这个妇人能留在她身边就好了。
  宁宁点头,勉强接受了。
  秦月微微颔首:“还有旁事吗?”
  萧叡道:“夫人慢走。”
  秦月终得脱身,牵着复哥儿离开,她的脚步不紧不慢,走着走着,停了下来,她总觉得有个视线在盯着自己,让她觉得如芒在背。
  是萧叡。
  萧叡为什么看她?
  秦月有几分不安,思索不解,萧叡不可能看出来,她人变了个样,方才说话也压着嗓子,再说了,萧叡对她的“死”深信不疑。
  可能萧叡只是因为她接近宁宁,而心生戒备吧。萧叡的本性她再清楚不过了,刚愎猜疑,对谁都抱着两分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