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得也哥哥 第21节
  第27章 、愿同尘与灰(七)
  比起檀家, 阿那瑰更乐意待在天宝寺。
  檀道一哄了几句, 她破涕为笑,又恢复了那副粘人的劲头,檀道一走到哪, 她就跟到哪,眼睛一刻也不肯离开他。
  这个院子里清静,只有檀家带来的两名家奴,天一黑,家奴送了水, 就退出去了。
  阿那瑰当了檀道一半天的跟屁虫,兴头也还没过, 他洗手,她要挽起袖子撩一撩水, 他换衣服,她要亲手替他拨一拨衣褶, 他做晚课, 她往他的蒲团上一挤, 提起笔一本正经, “我也要习字啦。”
  眼前人影晃来晃去,檀道一哪静得下心,他双臂环住阿那瑰的纤腰,看着她写字。眼前灯花一闪,檀道一瞧了瞧窗外的夜色,犹豫着, 他问阿那瑰:“你去旁边的寮房住吗?”
  阿那瑰摇头,往他身边靠了靠,“那里是和尚住的地方,我不想去。”
  窗下还有一张竹榻,“那我去榻上,你在床上。”
  阿那瑰没反对,还指使起他来,“那你去铺床吧。”
  她那个理所当然的语气,令檀道一哑然失笑,他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耳朵,说:“你不是来给我当婢女的吗?”
  “我才不是婢女,”阿那瑰不满地白他一眼,“我是你的阿松妹妹,以后还要给你当娘子的。”
  自阿那瑰说要留在天宝寺,檀道一的心思就有点飘,她这句话,仿佛给了他一个放肆的借口,他有些急不可耐地夺过她手里的笔,自腿弯将阿那瑰打横抱起,放在床上,自己也顺势放下帐子进来了,“我不会铺床,我们一起睡吧。”
  床帐拢着微微的光,阿那瑰陡然来了精神,兴奋地打个滚,说:“好呀。”不仅对同床共枕这事毫无半点警惕,她还要拉过檀道一的胳膊环住自己,骨碌滚进他怀里,说:“你抱着我。”
  檀道一从善如流,手臂把她往怀里揽了揽。阿那瑰双手乖乖放在他胸前,微笑闭眼,那是个十分依恋的姿势。檀道一蠢蠢欲动的心平静了些,他手指拂过她的颊侧,自言自语道,“其实在寺里过一辈子也不错。”
  阿那瑰的睡意被他一句话吓跑了,她揪住他衣襟,忙纠正他,“没有一辈子。郎主打完胜仗回来,我们就回家了。”
  檀道一凝视着她,沉默良久,说:“要是打了败仗,或是陛下不开恩呢?”
  阿那瑰眉头倏的一拧,“不会的。”手指轻轻抠着他的衣领,她嘟囔道:“郎主一定会打胜仗的,陛下也一定会开恩的。”她眸子灿灿的,眼神坚定:“兴许还没等到你剃度,郎主就打胜仗了!”
  檀道一手指停在她肩头,半晌,他嗯一声,拍了拍她,“睡吧。”
  阿那瑰酝酿睡意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手要往他衣服里去,这里摸一摸,那里抠一抠,檀道一受不了,往后悄悄退了退,她手一摸索,又贴了过来。正睡意朦胧,忽觉自己被翻个身,火热的气息扑过来,阿那瑰睁开惺忪双眼,见檀道一伏在她身上,双臂撑在两侧,眼眸又深又黑。
  “蠕蠕,”他喉头发干,有些难以启齿,他借用了阿那瑰的话,“我想和你睡觉。”
  阿那瑰对这个词是警惕十足,她立即抓住了自己的衣领,“不行。”
  “你不是要嫁给我吗?”
  “可我还没嫁给你呢,”阿那瑰小声说,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见檀道一蹙眉,她又莫名心虚,支支吾吾道:“怎么说,也得等回家再说……”后一句话她没敢说:万一你当了和尚,我岂不是被白白占了便宜?安抚地拍了拍檀道一,谁知他的胸膛也热得厉害,阿那瑰受惊不小,忙撤回手,转身故意打个哈欠,说:“我要睡啦。”
  “不准睡,”阿那瑰打的什么主意,檀道一是心知肚明,他欲望中又添怒气,把阿那瑰双手摁在头顶,还没解开衣带,阿那瑰眼泪先顺着两腮滚落下来,“我不喜欢,”她委屈地抽泣:“你跟可汗一样,欺负我没有娘……”
  檀道一僵住了,再大的火气,也只能自己忍了。他放开阿那瑰,还温柔地替她揉了揉手腕,算作赔礼,“那你不要再摸我了。”
  阿那瑰哦一声,答应得好好的,眼睛一闭,手不由自主地又要乱摸,檀道一好不容易才有了点睡意,屡屡被她摸醒。他年少气盛,被她撩拨得身体滚烫,最后没忍住,两个人衣裳都脱了,阿那瑰又开始哭哭啼啼,一会想阿耶,一会想阿娘,檀道一被折磨得苦不堪言,“我去榻上睡。”他猛地掀起帐子,下床走了。
  阿那瑰又失落了,在床上空虚寂寥,打了无数个滚,天亮时才睡着。一觉醒来,见日头西斜,檀道一合衣睡在榻上,呼吸悠长平稳。阿那瑰凑到他面前,屏息看了他半晌,檀道一眉头微微一蹙,转过身去,给了她一个背影。
  生气了。
  阿那瑰吐了吐舌头,没敢再闹他,放轻脚步往外头去了。
  她扮做檀道一的僮奴,来去无阻,半天就把天宝寺前前后后转遍了,没有佛会,没有集市,只有和尚们木着脸,低眉顺目,笃笃敲着木鱼,咿咿呀呀念着经。阿那瑰站在殿外,望着和尚们青白的头皮发了一阵呆,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她是真把檀济北伐当成了此刻的第一件要事,每天都要出寺去打听消息,看檀济走到哪了,是不是快打胜仗了,百姓们哪知道前方军情,问了也只是摇头。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离檀道一剃度的日子不剩几天了,她简直是沮丧到了极点,回到寺里,见檀道一拿着信函正在看,阿那瑰一个箭步前,抓住他的手:“是郎主打胜仗了吗?”
  “是父亲从豫州寄回来的家书。”
  阿那瑰围着他直打转,“信里说了什么?什么时候才打完仗?”
  “快了。”相比阿那瑰的急切,他显得很平静,将信纸一折,压在了镇纸下,他往院子里去了。
  阿那瑰狐疑地瞅着他的背影。她最近犯了疑心病,总觉得檀道一嘴里没有实话,等檀道一走远,她忙将镇纸挪开,展开信来。
  满满十多页的字!阿那瑰脑子一蒙,眼睛忙着在字里行间搜寻自己的认识的字,奈何檀济委实是太啰嗦,她十多页翻完,认识的字有一些,连起来却毫无头绪。
  怪不得檀道一大喇喇地把信放在案上。
  阿那瑰恼火地揪一把头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深恨自己目不识丁。
  气哼哼地把信纸丢回案上,她在地上转了几圈,抬脚就往外走。
  檀道一正在殿上和大和尚说话,他出声把阿那瑰叫住:“你去哪?”
  阿那瑰蓬着头,不高兴地说:“闷死了,我要去外头转一转。”
  她的烦躁不安檀道一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审视着她的表情,他说:“早去早回。”
  阿那瑰离开天宝寺,对街市上琳琅满目的货物视若无睹,飞快地经过朱雀门,到了宣阳门外百官府舍,到处都是穿官服和执兵刃的人,她也不怵,一路打听到了羽林监府舍外,正在踮脚张望,听见马蹄嘚嘚的,王玄鹤和薛纨并辔而来,王玄鹤扭头看了阿那瑰一眼,“咦,那不是……”
  “阿松。”薛纨有些诧异,将阿那瑰从头到脚打量着,他脸上慢慢浮起一抹笑容。把王玄鹤支走,他对阿那瑰一挑眉,戏谑道:“你这个尊容,是才从被窝里爬起来吗?”
  阿那瑰这会哪在乎自己头发乱不乱,她忍着气,劈头就问薛纨:“你在陛下身边,有没有听说过豫州的军情?”
  薛纨明白了。阿那瑰急,他不急,鞭柄在手里敲了敲,他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知道我家郎主什么时候回来。”
  “刺探军情,可是死罪。”薛纨狡黠地一笑。
  阿那瑰皓齿咬着红唇,眉尖若蹙,声音柔软得要滴水,“将军……”
  薛纨扑哧一笑,对她勾了勾手指。阿那瑰走进几步,扬起小脸,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视线在阿那瑰的眉宇和唇瓣上流连片刻,薛纨认真地问:“你还在檀家?”
  阿那瑰点头。
  薛纨半真半假地叹口气:“檀济打了败仗,回不来了,你还是早点改姓吧。”
  阿那瑰浑身一震,眸光陡然锐利了,“你胡说!”
  薛纨微笑,并没有和她争辩,“我胡说,你继续在檀家守着吧。”他甩了一下乌鞭,踩上马镫。
  阿那瑰两眼茫茫看着薛纨上马,心里乱糟糟的,见他要走,她慌忙扯住他的缰绳,薛纨睨她一眼,阿那瑰也不知怎么想的,脱口而出,“陛下还记得我吗?”
  薛纨闷声笑起来,“陛下早不记得你了,也就我记得你,”他在马上俯身,在阿那瑰鬓边作势嗅了嗅,摇头道:“你身上的羊膻味,隔十里地我都能闻出来。”
  阿那瑰原本还有些扭捏,闻言霍的转过脸来,眼里怒火腾腾,“你的穷酸气,我隔一百里地也能闻出来!”
  “那不是很好?”薛纨挥了一下乌鞭,大笑着走了。
  阿那瑰垂头丧气往天宝寺,一路变着词臭骂薛纨。刚踏进正殿的寺门,见自己有过两面之缘的谢娘子被婢女们簇拥着,正双掌合十,在佛前翕动着双唇。有小沙弥走上殿,对她摇摇头,谢娘子失望至极,用绢帕拭了拭眼角,被婢女扶着往寺外登车去了。
  阿那瑰躲在树荫下,脸色渐渐变了。
  想了好久的心事,暮色降临时,阿那瑰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檀道一的寮房。
  才刚点上灯,檀道一正在灯下看信,听见脚步声,他泰然自若地折起信纸,收入袖中。他回过头,对阿那瑰浅浅一笑。
  “谢娘子来看你了。”阿那瑰揪着眉头。
  檀道一嗯一声,不怎么在意,“我不想见她。”
  阿那瑰跑了一天,身心俱疲。她坐在灯下瞅着檀道一,猜测着他的心事。
  “你去哪了?”檀道一问。
  “桃花园。”阿那瑰随口瞎诌,知道檀道一不会老实告诉自己北伐的事,她有些烦躁地说:“你还有两天就剃度了。”
  檀道一点一点头,没有说话。
  阿那瑰一颗心直往下坠,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天的撒泼打滚,提心吊胆都是在白费功夫。檀道一倒是一副平心静气的样子。阿那瑰嘴一抿,泪水在眼眶里滚了滚,没有落下来,她赌气说:“你要是真当了和尚,我就再也不要见你了!”
  这些反覆无常的话,她说了几百遍,檀道一已经不往心里去了。他径自起身,拎了酒壶耳杯来,阿那瑰气闷道,“怎么又喝酒?”
  檀道一轻叹,“剃度之后,就不能喝酒了,抓紧机会多喝几杯。”
  阿那瑰盯着他斟了满满一杯冷酒,还没入口,就被她喊住了,“给我,”她满腹惆怅,更想借酒浇愁了,“我要喝。”
  第28章 、愿同尘与灰(八)
  “怎么又喝酒?”
  檀道一轻叹一声, “剃度之后, 就不能喝酒了,抓紧机会多喝几杯。”
  阿那瑰盯着他斟了满满一杯冷酒,还没入口, 就被她喊住了,“给我,”她满腹惆怅,更想借酒浇愁了,“我要喝。”
  檀道一把耳杯推过去。
  阿那瑰两手捧起杯, 瞧一瞧,又嗅一嗅。柔然人爱喝酒, 喝醉了就骂骂咧咧地发疯,酒也烈, 抿一点,像刀子割喉咙。阿那瑰先是犯怵, 继而伤心欲绝, 心想:我干脆醉死算啦!仰脖吞了一大口, 蜜一般的酒液滑过喉咙, 她咦一声,砸吧砸吧嘴,“是甜的。”
  “是山阴贡的甜酒,”檀道一替她又斟了一杯,“绵软,没什么劲。”
  阿那瑰放了心, 她是存着要醉一场的心思,檀道一斟一杯,她喝一杯,还没觉得怎么着呢,晃晃银瓯,只剩小半瓯了,她哎哟一声,“我把你的酒喝完了。”
  “还有,你喝吧。”檀道一说是要抓紧时间多喝几杯,却从头到尾就这么安静 地看着阿那瑰,半点没有着急的意思。见阿那瑰摇头,他抬起她的脸,拇指在酡红发烫的肌肤上摩挲了一下。
  这个温柔的动作,瞬间勾起了阿那瑰心底的委屈,她嘴一憋,知道哭也没用,便忍住了。伸手把檀道一的发簪拔掉,眷眷地摸了摸他乌黑的头发,愣了一 会,又坐上他膝头,把头发拨开,捧着他的一张脸左看右看。
  眉毛还是那个眉毛,眼睛还是那个眼睛,没有头发也好看呀——阿那瑰拼命地说服自己,可一想到和尚不能娶妻,她鼻子又酸了,噙着泪一瞧,檀道一坐得端正,任她扯头发揉脸,表情半点不改,透过密密的睫毛,他垂眸睥睨着她,柔和的神情里又藏点讥诮——简直和寺里供的白玉菩萨如出一辙。
  阿那瑰心尖上一颤,更伤心欲绝了,她推开他,酒气冲天地嚷嚷,“我怎么还没醉?你给我找烈酒来!“
  檀道一扶着阿那瑰的背,把她乱挥舞的手拉下来,“你喝醉了。”
  阿那瑰摇头,“我没醉。”醉了怎么还记得他要当和尚的事?醉了的人不是该高高兴兴的吗?她打个酒嗝,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还要去取银瓯,檀道一将银瓯推远了,说:“不喝了,再喝明天该难受了。”
  阿那瑰四肢软绵绵,没骨头似的,一屁股跌坐在檀道一腿上,脑袋往他肩头一 靠,她喃喃道:“我现在就难受。”
  檀道一别过脸看她,她一张脸酡红,醉眼乜斜着,檀道一却很清醒,他又问: “你下午离寺去哪了?”
  阿那瑰缓慢地眨眨眼睛,忘了之前瞎诌的桃花园,“我去找那个姓薛的打听郎主的事,”她怔怔地,痴痴地,“我还看见谢娘子在寺里哭......一定是郎主打败仗了,你要当一辈子和尚了。”她慌忙地要起身要往外走,“我得走,我不能在这......”
  檀道一早猜到了,他忍着没发怒,双臂收紧,把阿那瑰按在腿上,“你走了,我怎么办?”
  阿那瑰也为难了,顶着个混混沌沌的脑袋,她冥思苦想,也没个主意,她讨好地笑,“我还小,以前说的那些话都不算数了吧?”因为心虚,她目光也飘来飘去的,“你喜欢在寺里,我不喜欢,以后咱们就各自过各自的......”
  檀道一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你不说话,是答应了?”阿那瑰怯怯地一笑,还记得檀道一最爱亲嘴,她主动把脸抬起来,“我让你亲一亲,你就不生气了......”她把红唇热乎乎地贴上 去,檀道一没动,她着急了,小舌尖在他唇上舔来舔去,总算檀道一张了嘴,阿那瑰忙不迭献上唇舌,本想敷衍一下就好,唇舌一交缠,她脑子浑身彻底软得没了骨头,含含糊糊地说:“行了吧?”手却紧紧缠着他的脖子,直往他身上贴,喝进去的山阴甜酒都在嘴里沁成了蜜,又热又粘,连舌尖都要融化了。
  他的嘴唇离开了,阿那瑰微微睁开迷蒙的眼,鼻子里发出不满的一声轻哼,忽觉身下一轻,又一软,阿那瑰脸颊一侧,是有些凉的被褥,青纱帐流云似的垂落了,阿那瑰眨巴着眼睛,坚持要走,连人到嗓音都在发软,“我可不能在这,我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