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4)
  可惜,事与愿违。季中不过消停了几个月,在他的手养的差不多好了以后,他又开始了从前的状态,而且,更加的变本加厉。
  季中恨袁媚。
  恨这个女人的冷漠,恨这个女人的犹豫。如果她不迟疑,自己也不会丢掉半截小指。
  反正最后,她不还是躺在了飞哥的身子底下,所以她到底在装什么清高呢?
  他没有工作,没钱买酒喝,便心安理得的管袁媚要钱,反正那是袁媚欠他的。
  袁媚也抗争过,她向自己的丈夫诉说家中生活是多么的拮据,孩子要上学,自己既要打工又要料理家务,每天忙的团团转,她不指望丈夫能够帮上一点点忙,她只奢求他能够安安分分,别再让她心寒。
  而这样的抱怨,换来的却是丈夫一次又一次的殴打,季中根本不相信袁媚没钱,他的一双眼睛完全就是瞎的,他的心早就被魔鬼所侵蚀,完全顾不上妻儿的死活,只顾自己快乐。他管袁媚要钱喝酒,袁媚不给要挨打,给了他喝多后还是会拿袁媚撒气。这是个恶性循环,袁媚觉得自己整日生活在地狱之中,好像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
  小季漓也敏锐的感知到了家里的情况,他发现自己的妈妈,哪怕是在夏天,也总是穿着长长的衬衫遮住胳膊,她身上总是会增添一些莫名其妙的伤痕,每每被人问起,她都说是自己摔的。
  小季漓最害怕的就是老师说要收钱,每当这时候,妈妈总会叹着气,可即便如此,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妈妈也总会把皱巴巴的纸币塞给他。有时候是面值正好的,可大多时都是零钱凑成的,这让他每次交钱的时候,都会接收到同学们异样的目光,很少有人交钱交的这么的散,一块两块,甚至是一毛两毛的往上凑。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季中又开始赌博了。
  既然是赌博,那自然是赢少输多,输了自然心情不好,他便喝酒消愁,喝多了打老婆。
  此时,小季漓放假在家,便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母亲的身上总是出现莫名其妙的伤痕。
  原来都是爸爸打的。
  这样的认知,让他浑身剧烈的颤抖,幼小的身体犹如置身于冰窟一般,由内而外的发寒。
  所有小朋友都被问过这样的问题吧,你是更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呢?
  季漓自然也被问过,从他的角度来看,他的确更喜欢妈妈一些,因为小的时候是妈妈一直带着他的。可爸爸也是他最亲近的人啊,他很好奇,为什么爸爸妈妈一定要被割裂开来呢?都喜欢不可以吗?
  而现在,他的爸爸和妈妈,他最亲近的两个人,正在互相伤害着彼此,严格来讲,是其中一方伤害另一方更加准确一些。
  他知道自己的爸爸不是个好东西,自己的爸爸做了错事,可他的脑袋里面还会闪过爸爸对他好的片段,虽然是很久远的事情,那时爸爸还有工作,是一名令人尊敬的教书先生。
  他小时候跑去爸爸任教的班级偷偷听爸爸上课,爸爸穿着干净洗的有些发黄的白衬衫,斯文的戴着眼镜,一举一动都那么的文质彬彬,小季漓看着他,眼睛里满是崇敬,他觉得自己的爸爸站在讲台上时,浑身上下都在发光,他的爸爸是一名老师,那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职业。他的爸爸是世界上最最厉害的人。
  爸爸下课后,会让他骑在肩膀上,带着他回自己的办公室,陪着他玩一下午,他的爸爸是很有才气的人,画得一手好画,他总是缠着爸爸画自己,并摆出自认为最最帅气的姿势。等他累得酸痛去看爸爸的成稿之时,并没有看到帅气的自己,反而在爸爸的画纸上,看到了一条栩栩如生、威风凛凛,好像下一秒就能从纸上一跃而下的龙。
  爸爸,你不是要画我的吗?小季漓撅起嘴,扯着自己酸痛的胳膊,很是不满。
  我画的就是你啊。
  季中笑了,宠爱的揉了揉自己儿子的小脑袋:
  你不是属龙的嘛,这就是你的化身啊。我的儿子啊,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
  爸爸,人中龙凤是什么意思啊?小季漓眨着眼睛,十分不解。
  人中龙凤,就是很厉害的人。季中想了想,尽力用小孩子能听懂的话解释道。
  真的吗?我以后真的会变得很厉害吗?季漓笑了,小眼睛晶亮晶亮的,他举着画,围着自己的爸爸开心的转圈跑了起来:
  我以后一定会变得很厉害的,好好孝敬爸爸妈妈。
  画面一转,父子俩曾经亲密无间无忧无虑的笑脸,变成了现在的怒目而视。
  季漓瞪着面前这个凶狠暴虐的男人,不敢相信,他就是自己的父亲,那个文质彬彬、博学多才、眼睛里总是充满着慈爱的父亲。
  他曾经那个父亲,去哪里了呢?
  他喜欢妈妈,也不曾讨厌过爸爸,但是在爸爸伤害妈妈时,他的内心,虽然痛,但却做出了选择。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上前去,一把推开了骑在妈妈身上挥舞着拳头的男人。
  他咬着牙,眼角掉下几滴晶莹,他将自己的母亲护在身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
  你滚!你不准伤害我妈妈!
  暴雨般的拳脚如他所料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从那一天开始,爸爸这两个字,他不曾再说出口过。
  第三十三章 奔向你(1)
  老婆?老婆?
  电话那头传来赵郢带着浓浓睡意的好听声音,打断了季漓的思绪,将他拉回了现实生活中来。
  你醒了?
  季漓抹了抹脸,转过身子拿起手机来,虽然他们开着的是语音通话,但他用手握着手机,大脑就按照平日里赵郢睡觉的样子自动描绘出画面,心也变得稍稍安稳了一些。季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声吵到了赵郢,问道:
  是我吵到你了吗?
  嗯......赵郢没有回答,语气十分慵懒:
  老婆,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啊?
  嗯。
  季漓坐起身,给自己披上了件毛衣开衫,半夜的暖气不是很充足,稍稍有一些冷,他打开床头灯,身子半靠着:
  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哦......
  赵郢应了一声,等了半天,发现季漓并没有点起烟说起从前的意思,便揉了揉眼睛:
  老婆,现在才两点多,你再接着睡一会儿吧,要是害怕睡不着的话,我唱歌给你听。
  说着,他清了清嗓子:
  老婆,你想听什么歌啊?今晚支持点歌服务哦。
  哪怕是隔着电话,季漓也能描绘出赵郢说这句话时眨着眼的俏皮模样,他低低的笑了,刚才的压抑似乎消散了大半。记得上一次他做噩梦的时候,也是赵郢陪在他身边的,有赵郢在,过往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我......还真想不出要听什么。
  他将电话开了外放,下了床,把窗帘拉开,窗外天色暗红,似乎是要下雪:
  我想听的歌,你应该都不会唱吧?
  不会唱我可以学啊,
  赵郢信誓旦旦的说:
  只要是老婆的心愿,我都会努力满足的。
  其实今天啊,我跟外婆学了一首英国民谣,
  赵郢笑嘻嘻的扯开了话题:
  唱给你听怎么样?
  季漓笑着说了声好,又回到了床上,他把手机放在一边,侧卧着看着窗外,耳边响起了赵郢轻柔婉转的吟唱。
  那歌声就好比山间的流水,轻轻冲刷着圆润的鹅卵石,使人如走在林间小路一般畅快轻松,似乎可以忘却一切烦恼,那声音充盈着整间屋子,季漓觉得赵郢好像就躺在自己的身边一般,正轻轻的拥抱着他。
  事实上,他每一年回到家中时,都会把过往那些凄惨的经历犹如演电影一般在脑海里过一遍,或者是不自觉的,或者是在梦里,这也是他讨厌过年,讨厌回家的原因之一。
  离开这座小村庄,他似乎就逃离了他的过去,可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过往的经历就像是剥洋葱一般一层一层的被剥下来,露出那刺激辛辣惹人流泪的洋葱心。
  按道理来讲,他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为什么还是对这颗洋葱心如此恐惧呢?
  可能是因为,他吃下那颗洋葱心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吧?小孩子的感知能力总是会强于成人,所以他们在年幼时受到的伤害,也将被无限的放大,再放大,他们要穷尽一生来填补童年时受到的伤痛。
  不知是不是被赵郢清澈纯净的歌声洗涤了心灵,季漓听着这样的调子,竟难得的想要落泪,想要把当年被打时强忍着的泪水全部都释放出来。
  这行为实在是太过丢脸,季漓连忙抽了抽鼻子,深吸了两口气,把眼泪憋了回去。
  而就在这时,电话那头也传来了赵郢大大的哈欠声。
  你......哈哈。季漓开心的笑了,刚刚的网抑云状态一扫而光。
  抱歉啊,老婆,我打游戏打到一点多才睡,你要体谅我。赵郢解释道。
  好好好,体谅你。
  季漓笑得把刚才使劲憋回去的眼泪给挤了出来,他赶紧擦了擦眼角,说来也是奇怪,赵郢这个小鬼头就是有能耐,有能耐把他的喜怒哀乐无限放大。
  赵郢,
  他突然叫了电话那头让他头痛的小鬼的名字,脱口而出:
  好想抱抱你。
  他说完,自己都不敢相信。
  *
  终于是来到了年三十。
  季漓一大早就被村里的鞭炮声吵醒,他也懒得赖床就爬了起来。昨晚跟赵郢打电话聊到很晚,其实也没聊什么,就是赵郢唱歌,他在听而已,后来他实在是顶不住,先昏睡了过去,赵郢什么时候睡的,他也不清楚。
  只是醒来时,俩人的语音通话还没有挂断,若有似无能听见赵郢的呼吸声。
  同样被吵醒的还有住在他隔壁房间的,他的好弟弟季沨,他昨天刚刚染完黑发,很不适应,就连枕巾都被头发上的染发剂弄得发黑,这让他本就不快乐的心情更加的糟糕,连着骂了好几声操。他拿着枕巾出了房间打算赶紧清洗一下,居然又碰见了自己很不想看见的哥哥,一句优雅的话就又从嘴边冒了出来:
  操!
  操?季漓歪着脑袋看着他,一把抓起他的后衣领就要往上提:
  大早上的,就这么跟哥哥打招呼?
  眼看着这两兄弟一大早上就又要开始干架,袁媚赶紧喊他们下楼吃饭,这才化解了一场男人间的战争。
  自从季漓在外面发展起来,小有成就之后,他母亲就热衷于每年都叫村里的亲戚们到家里来过年。袁媚是个孤儿,所以家里的亲戚自然是指季漓爸爸家那些见死不救的人。
  季漓对袁媚的做法很不理解,当年父亲的家人那样对他们母子,袁媚不但不计较,每年过年还好吃好喝好好招待,这让季漓怀疑自己的母亲似乎是有传说中的斯德哥尔摩。
  不过他也懒得跟她多说,随她开心,反正这些亲戚一年也就见上这一面,他还是可以忍耐的。更何况,若是见不到这些亲戚,他还怎么让他们亲眼看看自己过的有多好呢?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袁媚跟儿子们吃过早餐,便一头扎进厨房里忙碌起来。季家人多,子孙满堂,大大小小加起来能有二十来号人。这么多人的饭菜,全部都交由袁媚一个人来准备,过年吃饭的时间又早,有着早吃早好的说头,她自然是要早早就开始准备。
  袁媚从小就是孤儿,对亲情有着比其他人更加强烈的渴望,可她没有别的亲戚,只有自家丈夫的这一大家子,而且,那时他们没有帮她,她觉得是有原因的,毕竟季家不是什么家大业大的大家族,当时也没有哪个子孙特别的飞黄腾达,大家都是在这座小山村里老老实实过生活的普通人,不想跟飞哥那样的大恶霸扯上关系也是正常的事情。
  而且人与人之间的互帮互助,她一向认为别人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谁也没有必须帮助谁的义务。
  她渴望亲情的温暖,而这一家子人刚好能够给她,甭管是否是虚情假意,都足以让她乐此不疲。
  袁媚一个人在厨房忙活着,留下两个本就不对付的大男孩儿在客厅大眼瞪小眼,这对看似水火不容的兄弟,在对待季家那一大帮亲戚的问题上,竟出奇的一致,不约而同连连发出叹息声来。
  季沨跟季家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他出生那阵,季中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这一点,季家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这让季沨和季家其他人见面时都十分的尴尬,当然了,以他的个性大概率是不会感到尴尬的,尴尬的都是季家那些人。季沨不想看见他们,纯粹是不想看见他们对着季漓点头哈腰的样子,季漓不就是有点臭钱吗?他们至于这样吗?
  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对,趋炎附势。
  就是形容这帮人的。
  季沨虽然对季家人没什么好感,但是对季家发生的事儿倒是很感兴趣,当然了,其中最感兴趣的,就要数自己的那个便宜爹,季漓的亲生父亲季中。
  客厅的电视柜下面,藏着季漓父亲的照片,这是他今年在家里帮妈妈大扫除时候发现的,当时,他拿着那照片跑去问妈妈,妈妈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然后特意叮嘱他不能让季漓看见,说哥哥会生气的。
  季漓要是生气了,他季沨第一个蹦高开心,于是,他转了转眼珠,坏心眼儿的从柜子里拿出照片,大大咧咧的放到季漓跟前儿:
  诶,姓季的,听我妈说,这个就是你爸?他啧了啧嘴:
  别说,年轻时候还挺帅,这么瞅着,你跟他还挺像呢。
  季漓皱了皱眉头,波澜不惊的将视线落在了那张老旧的照片上,他微微一怔,眼里满是淡漠:
  我跟他可一点都不像,
  他冷笑:
  他还怀疑过我不是他亲生的呢。
  他接过了那张照片,仔细端详着照片里这些年来只出现在他梦里的男人。
  说真的,他不太能够理解,母亲为什么还留着父亲的东西,明明就是个给了她最多伤害的男人,她居然还怀念着他,每一年还会去给他扫墓。
  难道说,人死掉了以后,大家就会原谅他做过的所有错事吗?
  不过,这跟他没有关系,自从爸爸将拳头落在自己和妈妈身上,逼着妈妈去卖的那天起,他就不再有爸爸了。
  他哼了一声将照片还给季沨,刚要开口说话,家里的门铃就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