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一道突如其来的出征令,成功的让肃王府内正僵持的一家三口转移了注意力。
  滇西等地本就山匪横行,加之今年春旱,乡民困苦,而朝廷赈灾不到位,地方上又屡出贪官,民怨累积下来,短短几个月内,竟出了一支不小的反军。这伙农民军劫富济贫,一路北上,没费多少时日,竟也拿下了西南的两三个州县,加之本就有山匪作乱,地方政府实在抵抗不住了,接连发来急报,请求朝廷派兵支援。
  也不知哪个庸臣出的馊主意,金銮殿上一直没什么带兵经验的天子竟然派了贺昱去平复战乱。
  要知道贺昱虽有军功在身,也有带兵打仗的经验,但他熟知的战场,是在西北,广袤的大漠边疆,才是他的主场。他最有把握能拿下的敌人,明明是西北的匈戎,而并非西南山林里的悍匪,因此此次急至出征令,其实有些欠妥当。
  但君无戏言,且军令如山,没有贺昱能迟疑的机会,圣旨上明明白白的说,让他后日一早就要出发。
  这场战争,上一世当然也发生过,只是当初他并未去纠缠徐妍,这个征令,是在兵部衙门里领的。上辈子短短的二十几年,贺昱经历过不少征战,除过身死的那一次,这一场最让他难忘,因为这场战争,死伤太过惨烈。
  前些日子他在衙门里忙的焦头烂额,就是为着这件事,他想过各种办法,规避或者阻止,却都没甚成效,该来的还是来了。
  同徐妍的现在,是上辈子他没有经历过的事,这算是一桩小小的变数,今夜打从那里回来,他本想尽快征得父母的同意上门提亲,却险些忘了这件事。
  这次的军令来的很急,让贺昱不得不改变了计划,把婚事暂且搁在一边,先去做出征前的准备了。
  突如其来一个消息,眼看又要过一段牵肠挂肚的日子,肃王妃叹了口气。有时候当娘的觉得,如果儿子不是这么有出息,是不是会好一些,如其他那些皇室子弟一样,富贵闲散碌碌无为的过一生,倒是不用每每担心他在战场上的安危了。
  贺昱忙到半夜,第二日进宫领旨,与其余几名副将会面议事,等到忙完回到王府,又是深夜,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他就准备出发了,尽管才至寅时,离天亮尚有一个时辰,肃王夫妇还是一同起来为独子送别。
  父母将他送至门口,已有一支卫队在等他出发,临别在即,父王沉声道:“去吧,此番叛兵山匪虽然不多,但你毕竟头一次去西南,凡事多加小心,我们等你早日得胜归来。”
  早日得胜归来。
  听到这一句话,贺昱心情有些沉重。
  这一次的仗并不好打,西南是他从未去过的地方,上辈子就是九死一生,他想改变那个结果,也彻底扭转日后的结局,所以此次,需付出很大的努力。
  青年目光坚毅,朝父母鞠躬拜别,随后飞身上马,带领着身后的卫队,渐渐消失在清晨前的墨色中。
  ~~
  “妍妍,妍妍……”
  天色将亮未亮,房中一片朦胧,徐妍正在睡着,忽然被唤醒。
  因尚未睡足,睁眼时有些艰难,她稍稍反应了一阵,才看清正伏在床头轻唤她的人是谁,顿时一个激灵,她忙坐了起来,拢着被子躲到了墙角。
  天底下还有比他脸皮更厚的人吗?也就安生了一夜,今天又来了!
  “妍妍,别怕,是我。”贺昱忙轻声道。
  少女木着脸,心道我当然知道是你。不过许是因先前经历过一回,认出是贺昱,她倒没那么惊吓了。
  “你答应过我,不再这样的。”她说。因才从梦中醒来,说话时鼻音很重,无端叫人觉得亲近。
  贺昱心里一阵暖,笑道:“原本不想吵醒你,只是事情紧急,没办法。妍妍,我要离开一阵,我们说好的事,可能要推迟几个月,你别恼,相信我,等我回来一定马上向你爹提亲。”
  徐妍一怔,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要去哪?”
  贺昱笑的更暖,“皇上派我去西南剿匪,加上行路的时间,最少也要三四个月。”
  “你要去打仗?”几乎没过脑子,这句话就从她嘴里问了出来,等听清自己的语气,徐妍自己都有些惊讶,怎么听起来,有点关心的意味?
  尽管光线朦胧,还隔着纱帐,却仍能看出贺昱在笑,他笑的满足,心里也像喝了蜜一样甜。他就知道,她也是关心他的。他凝视了仍抱着被团蜷在墙角的人儿一会儿,才点头道:“是啊,你会担心我吗?”
  徐妍默默咽了咽口水,没有说话。她觉得其实贺昱误会了,她只是心软,倘若换成任何一个她认识的人要去战场,她兴许都会这么问一句,毕竟她的祖父早年就是死在战场上的,她觉得,那应该是个很危险的地方。
  她不说话,他倒也不强求,又默默看了一会,问道:“妍妍,此去甚是凶险,倘若我回不来,你会忘了我吗?”
  徐妍一顿,不想去看他眸子里闪的光,只是把头转向一边,想了一会,才轻声道:“哪有你这样的,都要去打仗了,还说这样丧气的话。”
  然贺昱却是真心想知道,他想知道上一世,当听到自己的死讯时,眼前的这个少女是何反应?想知道那时候自己死了以后,她是不是依然嫁给了别人?
  可这是无解的答案,因为他死了不知身后事,徐妍也并非像他有重来的机会,所以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把握住现在。
  不过听徐妍这样说,他也已经满足了,因为上一世,他从没有进她闺房的机会,也没有跟她如此近距离说话的机会……
  时间紧迫,大军还在山下等他,贺昱由床边立起,道:“我要走了,妍妍,你再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了吗?”
  徐妍攥了攥伏在胸前的薄被,想了想,觉得他既然只是来道别,并没有什么不规矩,她什么都不说似乎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战场当真是个凶险的地方……她咳了一声,轻声道:“祝你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好,有了你这句话,我一定早日平安归来。”他温柔道。
  床帐中有她身上的香味,并非庸俗的脂粉,而是一种天然的淡淡的香气,这是他在前天午后就亲身领略过的。忽然有种冲动,想重温那日午后的美好,他哑声道:“妍妍,眼看又要几个月不能见,能不能让我亲亲你?”
  “你……”徐妍一惊,顿时把手中的被子又攥紧了些,脸也红的像颗粉桃。她就知道自己太过心软,方才就不该跟他这么软和的说话,看看他,才装了一会儿的正人君子,狐狸尾巴又露出来了吧。
  见她生气起来,像个浑身炸毛的小猫,贺昱赶忙道歉,“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又轻浮了,……”他咬牙下决心,跟她告别,“我真的走了,你要保重,等我回来,再过来看你。”
  语罢竟真的走向窗边,悄悄溜了出去。
  房中安静了好一会儿,徐妍才终于反应了过来。那个人匆忙来了一趟,说了几句话,就又走了,来去像一阵风,又像一场梦,看看窗外,才微露晨曦,她打了个哈欠,倒在枕头上,想重新睡去。然那心里像是被搅乱了的一池春水,再难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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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昱率军一路南下,等到二十日后,终于到了西南战乱之地。
  因有了上一世的经验,他此次改了方法,决定先去解决作恶的山匪,这伙人贪婪毒辣,丰年里也没放过那些无辜百姓,剿灭他们,既是替天行道,也有助于多多俘获民心。
  而那些抗争的乱军,无非是生活艰难走投无路的农民,除过劫了一些富户,其实并未做什么恶事,否则,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得到乡民的支持而迅速壮大。
  他并不十分熟悉西南,也知道此地的平民并不熟悉他,不像在西北有着响亮的名号和拥戴,在这里若想顺利成事,他需要的东西太多,首先便是民心。
  滇西山匪虽然凶悍,但他有上一世的经验教训,也提前做好了准备,一到当地,便重金聘请了几位当地山民做向导,摸清了对方的地形与人数等情况。没出一个月,就进行了三次清缴,最后一次,彻底将盘踞了十余年的山匪一网打尽,又从匪窝里清出了几百箱的金银珠宝,解救了不少被强撸的妇女。
  朝廷的军队都有军饷,作为贺昱的手下,将士们也从来没遇到过军饷被克扣的情况,因为每到了发放银钱的时候,贺昱总会亲自查看。他是皇家子弟,又是近年来难得的将才,朝中纵有人不服气,也不敢在明面上跟他作对。如此一来,贺昱的西北军,就成了大陈境内最幸福的军队,他也成了有着最多衷心兵将的将军。
  而今到了西南,他如法炮制,先将所剿财务拿出一部分分发给了此次作战的军队,又从剩余中拨出一些分发给了周围常年受匪事祸害的乡民,如此一来,的确使朝廷得了不少好名声。
  做完这些事,距离他离京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天已经凉了下来,他命大军一鼓作气,乘机北上,解决乱军的问题。
  而要解决乱军,他就不得不要去到一个地方,便是元邙山。
  那里地形险峻,易守难攻,上一次,他被困在那处长达两个多月,几乎弹尽粮绝,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最后才终于活着走了出去。
  所以他一直觉得,那场仗,不能用胜利来形容。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说助攻就快出现了……
  第15章 信物
  京城。
  眼看天渐渐凉了下来,转眼就入了秋。
  这一日,徐妍收到了卫国公府的帖子,正是好友唐菡的邀请。唐菡说,她们府上的菊花这几日开得正好,想邀她七夕过去赏花,其实算算日子,再有半月唐菡就要出嫁了,徐妍知道这是好友要跟她说些悄悄话,想想贺昱现在在西南征战,去了也碰不上他,似乎也没什么好躲的人,便答应下来。
  当然,作为沾亲的表姐妹,既邀请了徐妍,唐菡纵使不太愿意,也不能刻意忽略了徐珊,是以徐珊同其余几位贵女一道,都收到了她的帖子,于是七月初七这日,徐家姐妹俩一起去了唐家。
  姐妹俩一同出门,不好分乘两辆车,但因自小就不太亲近,是以尽管在一架马车上,却没什么话好说,马车摇摇晃晃中,徐妍闭目养神。
  徐珊时不时的瞧瞧长姐,似乎有些心事,徐妍无意识的睁眼,正碰上她慌忙躲避的目光,徐妍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徐珊随口答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姐姐今日新做的裙子很好看。”
  徐妍低头瞅了瞅自己,相较于徐珊身上的桃红绣花褙子,自己这身月白兰花绣裙实在算不上出彩,不过这个妹妹从小就喜欢她的东西,就算是一模一样的两个物件,也得想法设法的跟她交换一下,仿佛她的就要更好一些。知道徐珊的习惯,她便也没说什么,只微微一笑,“你的也不错啊,你穿这些亮的颜色很好看,不用羡慕我。”
  是啊,她如今都成了寡妇,还有什么好羡慕她的。
  徐珊弯了弯唇角,算是回应,自己又琢磨了一会儿,跟她试探:“姐姐,听说那位严大人过两天要来京城了,到时说不定又会来咱们家,关于他,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徐妍微微蹙了蹙眉。
  在娘家的这大半年虽然安稳,她明白那其实不是永远的避风港,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逃避下去,现在还可以陪着祖母,有祖母护着她,可等哪天祖母仙去,她该怎么办?生活往何处寄托?
  再嫁,还是迟早的事。
  她对杭州虽然有好感,但那只不过是因生母的眷恋而起,本就对严清没什么感觉,所以究竟要靠什么东西支撑她去远嫁呢?她根本舍不得那个把自己带大的老太太。
  更何况上次贺昱跟他说,严清其实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江南有一堆外室和私生子,倘若贺昱没有污蔑他,她岂不是又要跳进火坑?
  徐妍轻轻摇了摇头,道:“杭州太远,我不想去。”
  听见这句回答,徐珊心里一顿,过了一会儿才附和道:“说的也是,倘若姐姐真去了江南,以后想见一面都难,我们也舍不得你。”
  然而心里却很想问,嫌杭州远,不过就还是想留在京城呗,莫不是还真自不量力的惦记上了肃王府?
  徐珊默默咬了咬牙,心里冷哼,既然你想留下,那就留下吧,只不过肃王府,是断断不会让给你的。
  徐珊不再说话,车里重又沉默下来,徐妍转头去看车窗外,不经意间走了神。
  提起嫁人,她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个在外征战的青年,她答应过他,说只要他家里同意,他能来提亲,她便会答应,可他真的能来吗?
  她觉得这段时日以来,自己的心境似乎起了些变化。她此前一直觉得他在刻意轻薄,可那日她哭了以后,他的话听起来似乎还挺真心,被他强吻过,触碰过,又激烈表白过,倘若他真的能来,她大约就不得不嫁他了。
  想起临别前他问,倘若他回不来,她会忘了他吗?她心里苦笑一声,作为第一个跟自己有肌肤之亲的男子,她应该一辈子也忘不了,其实还是希望他能平安的回来吧。
  哎,未经世事的处子,果然经不得撩拨,她觉得有些可耻,竟然担心一个曾刻意对自己无礼过的人,又想起那日的纠缠,脸竟泛起微红来。
  姐妹俩各自怀着心思,马车渐渐驶入了卫国公府的大门。
  姐妹俩先同其余几位贵女一道,跟唐家的姨奶奶和伯母婶娘们请过安,便去了园子里赏花游玩。徐妍有唐菡这样的好友,徐珊身为侯府贵女,也有自己的交际圈,两姐妹简单告了个别,寻各自的密友去了。
  唐菡正在花厅等着,见徐妍过了来,高兴地站起身去迎,徐妍也一脸笑意,好姐妹赶紧拉着手聊天。
  “现如今全京城就属你架子大,想见一面可真难哪!”一上来,唐菡就不忘打趣她。
  徐妍笑瞥了她一眼,后垂眸低声道:“不是我不愿见你,是现如今我的境况……”
  “理那些人作甚!”唐菡一口打断她,又往近里挨了挨,道:“我其实知道你的难处,可是我也轻易出不了门……妍妍,这些事不是你的错,你真的不要太往心里去。”
  徐妍笑了笑,看着唐菡,“不管是不是我的错,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今日难得见面,咱们不提这些了吧。你眼看也要出阁了,嫁衣什么的都备好了吗?”
  “嗯。”唐菡点点头,随后清走了身边的侍女,表情有些神秘,“今天请你来,一是想见见你,而来也是受人所托。”
  “受人之托?”徐妍不明所以。
  就见唐菡拿出一只精致的漆木盒,道:“这是有人要我代为转交,说是给你的信物。他说他惹你生气了,怕他自己给你不会收,所以才托我来,本来想叫我瞒着你,但我觉得,既是信物,那这个物件意义重大,应该让你明明白白的接受。”
  唐菡把木盒塞到她手中,还有些不放心,问道:“我说的是谁,你知道吧?”
  好友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徐妍有些怔楞,等反应过来,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贺……你表哥?”
  唐菡松了口气,点头给了她肯定,看来表哥没唬她。
  徐妍却立刻将手中物件推了回去,连连摇头道:“我不能收他的信……东西。”
  信物是什么?她若收了,岂非私定终身?口头上答应也就算了,明着干这样逾矩逾礼的事,她做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