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黑天鹅 第12节
  张西爱出来的时候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人,怎么这样好说话呢,奇奇怪怪的。
  仰着头深沉的看着一轮明月,又有红枣压枝头,玉盘一样的圆润,转了半圈,奈何腹中点墨也无,只能叹气一句。
  一转头,却看到安会计,吓了一跳,横眉冷对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原本为着小孙,便对着安会计不友好,这会儿正是借题发挥的时候,先来一个下马威,这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大院一霸。
  安会计擦了擦头上的汗,端着碗,显得局促,“你孙大婶儿做了酵母,要我来送,晚上揉面用来蒸馒头的。”
  张西爱歪着头,闪开路,看他进堂屋,又匆匆出来了,眼睛闪了闪,看他端着空碗出外院,就开始作妖了贴着问,“你为什么孙大婶儿结婚啊?”
  这孩子就特别没同理心,不能体会一下别人的痛处,尝尝捡着痛脚戳。
  安会计看她,只见她语气好奇无辜,眼神里面只是单纯的疑惑,看向人的时候,没有瑟缩没有闪烁,就是单纯的问一句,便开口,“因为什么呢?这个不好说,你还小,大了就懂了。”
  “啊,不说吗?你工资高条件好人又有文化,长得也还算是可以吧,”小嘴叭叭叭的,“然后跟孙大婶这样的结婚,很奇怪,真的很奇怪,人接触在一起,总要有一个目标才对。”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是觉得孙大婶能干吗?可是年轻漂亮又能干的人太多了。”
  说完,便看着安会计,头发彻底散下来了,眼睛瞪大了看着安会计。
  安会计嘴抿着笑,第一次正视这个小女孩子,错愕的看着西爱,“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呢?”
  张西爱还要再说,可是王红叶已经喊她了,扭头便跑回房间了,小鹿一样的喘着,嘀咕一句,“好像是特务一样的。”
  声音太低,随风而散。
  前几天,隔壁院儿里,刚带走了一个,说是敌特呢,街头巷尾的成了大新闻,就那样的街坊邻居,几十年了,突然有一天,竟然发现是特务,无声无息的在你身边,那么长时间。
  第20章 总要去做
  梅如晚上忙的晚,她只要是坐下来,便不肯起身。
  收拾一些数据的时候,顿了顿,顺手拿了笔就在那里计算,宋慧萍是年纪大了,人夜里的时候总是醒过来,便打开窗户看。
  旁边张德顺冻得一机灵,“关窗户行不行啊咱们?”
  八月半的天气,已经是深秋,夜里的寒凉只怕是要盖着被子才行呢,这会儿睡得朦朦胧胧一阵风,睡意也去了一半。
  却被宋慧萍指着院子里,还依然点着一盏灯,“我去看看去。”
  原本屈指敲门,却不妨门竟然没有关,一下子便开了,梅如扭过头来,神色有点愣怔,“妈——”
  “还没睡呢?”
  “奥,一会儿就睡,马上就好了。”
  旁边铅笔一支一支的,宋慧萍看了眼,很多都是铅笔头儿了,那么大的一点,拿在手里面都拿不住了,便轻轻在一边,拿着小刀帮她削铅笔。
  一圈一圈的转着,她经常做这样的事情,西爱的铅笔自己不会,回回都是晚上回家了,她给做这样的事情,梅如显得手足无措的,站在椅子跟前。
  宋慧萍看桌子上一眼,一张一张的密密麻麻的演算纸,“你继续。”
  继续吧,然后看着她坐下来,人在大大的桌子面前,头发散落着,神色专注的,铅笔的笔尖一点一点的在纸上滑过,深夜发出索索的声音,一等,又是半个小时。
  才看到她收起来笔,神色轻松许多。
  笑着问一句,“好了,什么事儿吗?”
  宋慧萍指了指时钟,“三点了。”
  黄梅如是没有什么时间概念的,有问题就解决,她不晓得时间走得有多快,只觉得自己很慢,刚发现一个竖式错了,就需要全部重新演算一遍,就这么简单。
  点点头,“有什么事情吗?”
  还是问婆婆一句,她可能不是很懂人情世故。
  宋慧萍看着她侧脸,突然觉得她这样问的时候,跟西爱真的很像,很像。
  原本要讲的话,也说不出口,也不想问了,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平时,一定很辛苦吧。”
  怎么能不辛苦呢,那么多的笔算心算,那么多的事情要做,还有那么多的人等着出成绩。
  她就突然很心酸,很心疼。
  梅如身体僵硬,看着她在自己脸侧的手,不习惯,“没有很辛苦,我们的工作马上就全部开展了。”
  看了看自己的脚尖,不知道要怎么说,“我可能,要去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知道要去多久,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了。
  “西爱,谢谢你们了,她很好,特别好。”
  自己哭了,孩子这么大,第一次见,只有一张照片,是周岁的时候拍的。
  她要走了,苏联老大哥出现问题了,中苏关系日益恶化,我们再也靠不住别人了,以后的路都要靠自己,重水反应堆已经有了,苏联人现在慢慢的往回撤走,带走了所有的资料。
  没有任何东西留下来了,我们得做好准备了,她们得去更远更合适的地方,没有敌特,没有内奸,可以做实验,可以去做爆破。
  宋慧萍拉起来她的手,上面真的不像是一个知识分子的手,带着一股硝烟的味道,就像是新年的爆竹一般的,硝烟的味道,微微带着黄色,轻易洗不掉的。
  她不知道她研究哪方面的,只知道是科学家,很伟大的科学家,“手疼不疼呢?”
  “还可以,不疼。”
  “那你以后要多注意休息啊,有消息就回我们,没有的话,你好我们就好。”
  梅如低着头,看着她走,突然顿住,“妈,以后,西爱,交给大嫂了。”
  “我没有怨言。”
  “希望她平安长大,成长在共和国的蓝天下,就很好。”
  不需要了解爸爸妈妈做什么的,不需要知道很多很多的东西。
  只需要知道明天要去哪里玩,要不要去上学,怎么能多吃一块糖,每日里在家里跟霸王一样的。
  宋慧萍的心啊,你说说,她就知道回来是没有好事情的,好好的,怎么就回来了呢。
  回来了还要继续走,真的是,她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有时候狠狠心,就当没有儿子儿媳妇算了。
  张德顺看她这样,叹气,“一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
  “我们年纪大了,也该看开点了,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要做的事情,我修一辈子铁路,建设了铁路路线,老大去了朝鲜战场,我们能做的事情都做了,老小跟梅如要去做什么,是他们要决定的事情。”
  “去做,就做好了,做不好了,那后面西爱也要去做。”
  第21章 我做的(入v公告)
  西爱做不做的宋慧萍不晓得,她一早就忙死了,早上起来吃饺子,一般人家真的干不了这样的活儿,张西爱那丫头自己站在院子前,破天荒的起得早,围着那个石头台子,上面摆着破罐子烂碟子的,杂七杂八的野花野草,就连野菜也有。
  宁宇森拎着肉风一样的进门,一早去排队去了,看着她在那里弯着腰就眼睛疼,整日里弄这些玩意儿,随谁呢?
  小姑娘不爱红花翠柳,只爱种菜种果子的。
  “不错——”张西爱瞄了一眼那肉,真是瘦啊,笑眯眯的夸了一句,随后放心的去睡回笼觉去了,她起这么一大早就是视察工作的。
  张平站在她跟前笑,“领导视察完工作了?”
  张西爱鼻子动了动,眼睛斜斜的看他一眼,背着手就走过去了,“你如果闲着,烧火去吧。”
  烧一锅热水,她起来刚好洗脸,剩下的水煮饺子吃。
  张平气了个倒仰,立在那里半响,恰好看到小孙站在外院门口往里面瞧,招手来,“吃过了没有?”
  “吃过了,妈说要出去玩,怕等,一早就让吃了。”老实巴交的,吃过了饭来瞧一眼,怕西爱走了不带他,今日里换一身干净衣服。
  孩子虎头虎脑的,张平就爱看这样的孩子,“吃了一会儿再吃一碗饺子,你长身体的时候不当什么。”
  小孙脸便一下子红了,微微点了点头,小肥下巴倒是显得粉嘟嘟的。
  便老老实实坐在面案前,一眼一眼的瞧着梅如,他昨晚上听妈说了,这是西爱的妈妈。
  梅如笑了笑,她在一边只坐着,“你不会包饺子吗?”
  “嗯,不会。”不是不会,是怕手上的东西沾到面里面去,梅如便不碰。
  小孙便点点头,笑了笑,“我妈会,刘凤婶儿也会,我爸也会。”
  王红叶一愣,“是你新爸爸吗?倒是没看出来,安会计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柴米油盐的。”
  小孙突然觉得,有后爸大概也不是那么坏了,“我爸早上还给我一块钱,要我路上买水喝。”
  他捏了捏衣角,白白胖胖的,坐在靠着门槛的小凳子上,朝阳一半的略过门槛爬进桌缝里面,他的后背晒得暖洋洋的,手指拂过摸了摸衣角。
  爸给了钱,妈说是太多了,但是还是笑,没拿回去,悄声告诉他,路上要吃要喝花钱买就是了。
  孙寡妇多少年只在这四合院子里,只守着那小小的切面铺子,从早到晚的,粉尘仆仆的转着,少有出胡同的时候,再不要说是去郊区了。
  北平的旧式人,他能在这街巷胡同里面待一辈子不出去,更何况是家里没有男人的,就更是再也不能出远门了,时兴的人叫个人力车去看看大世界,可是王红叶孙寡妇之类的妇女,最远的地方就是赶庙会了,去海淀那边的棚子里看看花,已然是极致。
  张西爱是睁眼就吃饭的人,别跟她墨迹,不然饿起来就叽叽歪歪的,要出门,小孙还得帮她拎着铲子袋子的。
  王红叶你说这心里还空落落的,家里空落落的,在院子里一下一下的捏着花生,安会计叫了板儿车在门外,买的煤粉。
  秋高气爽,红叶连片的时候,恰好是储备过冬物什的好时候,煤炭不是一般人家烧的起来的,金贵的很,所以自来是买了煤粉回来,加了水还有土和在一起了,在地上切成一块一块儿的,跟黑饼子一般的,等到了冬天生炉子的时候用。
  “安会计今天没上班呢?”
  安会计笑了笑,帮着搬下来,又亲自从自己口袋里面给了钱,扶了扶眼镜框,“她忙得很,都这个时候了还没有做煤块,我这几天请假,便把家里都收拾了。”
  犄角疙瘩,修修补补的,王红叶眼看着跟能豆儿一样的人,竟然是全能的。
  便觉得大概是孙寡妇熬出头来了,一边捏花生一边闲话,“安会计原是哪里的人啊?”
  “我们家里是南边的。”
  “奥,南边的啊,我们家弟妹原也是南边的。”
  孙会计低着头,接了水慢慢的倒在煤粉上,“你们家弟妹,了不起,我听说是科学家呢,小孙妈妈讲了,以后也要小孙当科学家。”
  “说来还要谢谢你们,出去玩还带小孙一份儿,他昨晚上知道了,高兴了半晚上呢。”
  “说是要出去一天,在外面还要吃午饭呢。”
  抬眼,撑着铁锹,温温和和的看着王红叶,带着一点儿的书生气息,一点儿的文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