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 第129节
  荫廷侯道:“难道我不知道这个?正因为知道干系匪浅所以我不想上他们的贼船,但现在瑞王已经压到本侯的头上了,今日,他分明偏向那清吏司的小子,我看他是想拿我开刀。”
  说了这句,荫廷侯皱眉道:“怪不得当初三殿下传密信给我,让我谨慎行事,难道也是担心会有这么一日?”
  他看看自己的伤腿,想到之前给胡子岩擒在地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等死的样子,便咬牙切齿地说道:“本侯从未受过这等屈辱!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哼,赵景藩……人人都怕你瑞王殿下,但这是在秋浦,我劝你还是不要欺人太甚了,逼急了我……索性大家鱼死网破!”
  黄夫人在旁边听得惊心,便劝道:“侯爷还是以大局为重,可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荫廷侯道:“妇道人家,你懂什么。瑞王到底不是傻子,假如他有意针对,我继续隐忍也无济于事,只是任人宰割罢了。”
  说到这里他叫了人来,让去密切地盯着知府衙门。尤其是清吏司的人以及瑞王手下那些人的动向。
  不多时,去的人回来禀报,说道:“据说清吏司的人进了大牢审讯了胡子岩,然后又像是要去冠家班。”
  荫廷侯听了眉头一皱:“冠家班?无缘无故去那里做什么……”他猜不透,但也知道在这个关键时刻,无奇等自然不是去冠家班嬉戏的。
  他想到上次无奇在侯府当面嘲讽他的话,当下冷笑道:“臭小子,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不叫你们尝尝我的厉害,还以为本侯是病猫任你们欺凌。”
  他说了这句,便唤了两个侯府侍卫,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又叫了一名管事来,道:“拿我的名帖去请葛守备,让他悄悄地速来!”
  无奇给掳走后不到两刻钟,瑞王已经得知了消息。
  他立刻猜到可能是荫廷侯发难了,当即传旨,让知府下令封锁城门,禁止出入。
  可惜仍是晚了一步。
  荫廷侯得知这消息,跟葛守备冷笑道:“这下正好,他自己下令关了城门,倒是省事了。你可知道他来到秋浦,带了多少人马?”
  葛守备道:“据我所知,王爷是悄悄来的,所以并未张扬,身边的内侍加上侍卫们,拢共不过几十?”
  荫廷侯道:“什么几十,本侯派人去探听过了,连那几个太监加起来,也不过十六个,能顶什么用?从小儿在京城长大、没见识过外头风雨的金枝玉叶,自以为走到哪里都得给人当神一样供着呢。”
  葛守备陪笑道:“侯爷,就算如此,他毕竟也是个王爷,倘若真的在这里出了事,皇上那边追究下来,咱们可都要担干系,能不招惹的时候还是……”
  荫廷侯道:“他要出事皇上自然得追究,到底是亲儿子,就算平时不疼,却也关乎皇家体面。不过,如今王爷住的可是知府衙门,要真的他在知府衙门有个好歹,难道皇上会把我们这些外头的人一起砍了?他杨知府一个人的脑袋难道还不够吗?”
  葛守备笑的有点阴险:“侯爷,您打算把所有都推在杨大人头上?真是精明之极,那不知具体将如何行事?”
  “这个容易,本侯早就想好了,”荫廷侯道:“如今端王殿下的一些旧部频频现身,只要捏造一封他们跟杨知府勾结的信函,信上写明要杨知府除掉瑞王……岂不妥当?事发后,咱们这些人自然就是勇于救驾而没能成功,皇上就算不赏赐咱们,也不至于就把我们也牵连在内的。”
  葛守备点头道:“妙计妙计。就是有一天,这杀一个别的什么人也就罢了,对王爷动手,我还是有些胆怯的。”
  荫廷侯道:“怕什么,你只好好想想,除掉了瑞王后,等于太子的膀臂都没有了,我领了西南安抚使的差事,秦王又是那样慷慨仁义之辈,到时候秦王殿下扶摇直上,你我就都是功臣。明白吗?所谓富贵险中求,不拼一拼,怎么能够位极人臣呢?”
  “不错,富贵险中求,”葛守备握拳道:“这样的话,我便跟侯爷一条心干到底!”
  荫廷侯很欣赏他的勇毅果决,便又头头是道地:“你的守备兵马有三千,不必全都动用,只先用二百人围住知府衙门,其他的依旧巡城,他们既然已经封锁了城门,正好派你的人紧紧看着,外头的人进不来,咱们就可以稳稳地来个瓮中捉鳖。我这里也有一二百的死士,拨一百随你而行,总之知府衙门里……能不留活口,就不留。免得节外生枝。”
  午时过半,杨知府便鸡飞狗跳地跑到内院。
  “王爷,大事不妙了!”杨大人慌里慌张,像是身后有狗追着。
  费公公啧了声,丢给他一个娴熟的白眼:“杨知府,你好歹也是一方大员,什么事儿竟让你这样张皇失措把官体都丢了。”
  杨知府颤颤巍巍地说道:“公公,不是我慌张没官体,刚才下官要出府,谁知却给人拦住了,本来以为是王爷的人,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那是葛守备派的兵,我问好好地怎么派兵,那人说,是因为之前清吏司的人遇袭,所以守备特命加紧了防卫。”
  费公公哼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不是好事吗?守备大人忠心耿耿啊。”
  费公公早听说无奇给掳走了,但对他而言,这不是一件坏事,反而像是因祸得福。毕竟他巴不得那个“祸水”离瑞王远一点,如今不知哪里杀出来的勇士,总算干了点对他心意的事儿。
  虽然这么想不地道,但费公公私心宁肯那人带着郝无奇远远地……再也别出现在自个儿跟瑞王跟前那就谢天谢地了,自己高洁矜贵的主子,可不能给那种东西玷污了。
  杨知府见他说不清,便道:“王爷呢?我跟王爷亲自说。”
  费公公拦着他:“王爷这会儿正烦心呢,你可别再去搅扰了。”
  “可是……”
  费公公道:“杨知府,听我的,别大惊小怪的,哪凉快您且先向哪儿歇会去。”
  杨知府差点给费公公气的倒仰过去。
  正在这时,外头一阵吵嚷声浪袭来,听着竟很近。
  知府一个激灵,忙叫底下人去探听发生何事,很快那人去而复返,却也是面无人色:“大、大人出事了,外头,外头……有刺客、不不,是……”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惨叫。
  有几道彪悍身影敏捷地跃了进来,一个个都手持兵器,一名府衙的侍卫躲闪不及,给人一刀砍中,血溅当场。
  费公公本满脸不以为然,待亲眼看见这般光景,吓得哇地叫了起来,转身就跑!
  杨知府见状也不甘示弱,忙追在费公公身后,虽不知公公要逃往何处,但本能的觉着那必然是此刻世上最安全、唯一安全的地方。
  费公公逃往厅内。
  瑞王殿下正很慢地在把几页有些发旧的纸重新整理,捆扎起来。
  费公公跟杨知府一边叫着“护驾”,一边如难兄难弟般逃到里间,他们一路闹出很大的动静,瑞王却视若无睹,似乎注意力都在那几张纸上。
  “王爷大事不妙了!”费公公重复着刚才被他嫌弃的杨知府的台词:“出、出事了……”
  杨知府也道:“王爷,葛守备似乎造反了,那些乱军、乱军已经杀了进来了!”
  瑞王似一无所知:“什么?葛守备造反了?”
  “是是是啊!王爷您听……”杨知府耳朵竖起,听到外头呼喝声响。
  费公公本想钻到瑞王的那张书桌下去躲避,但到底还有点忠心,大着胆子往外一看,叫道:“是顾九跟他们打起来了,王爷、这可如何是好?不然老奴帮您挡着,王爷且先退出去……”
  说这话的时候,费公公不禁有些佩服自己,他觉着自己关键时候还是很顶用的,就算是死,也是为了瑞王殿下而死,他为自己这份担当感觉到自傲,原先的惧怕也被崇高的情绪盖过。
  费公公一摆脑袋,突然英勇起来,把旁边的杨知府看的发怔,不晓得他是哪根筋不对了。
  瑞王淡淡地道:“他们既然能闯入进来,自然是把整个衙门包围了,能退到哪里去?”他非但没有怕,更加没有慌,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却不是为了逃走,而是往门外走去。
  “王爷小心!”费公公尽忠职守地,像是一只要忠心耿耿护住老鹰的母鸡似的张开双臂,替瑞王开路。
  杨知府见状,只好打消了自己先抱头而逃的本能,也勉勉强强地陪衬在费公公旁边,祈祷对方的刀过来的时候,最好先把费公公砍死。
  院子里果然乱成了一团,有两个伺候的小太监不知怎么遭了秧,倒在地上不知死活。费公公看见这一幕,脸色才又惨白起来。
  顾九带了几个侍卫站在廊下抵挡,地上也多了几具来犯者的尸体。
  瑞王负手出了门,放眼扫了扫院中的情形,才道:“住手。”
  顾九等几人纵身往后跃出。
  对方的人也停了下来,这些人多半都是侯府派来的,自是第一次见到瑞王,猛然看到廊下如天人一般的男子,顿时都怔住在原地。
  瑞王道:“谁派你们来的。”
  院中鸦雀无声,只有院子外还时不时地有惨叫声传来,听得杨知府心惊胆战,竟不知如何收场。
  而听了瑞王的问话,那几人面面相觑,终于为首之人低着头嗫嚅道:“殿下恕罪,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他们本是杀人不眨眼的死士,平时为非作歹的也做了不少恶事,但此刻在面对瑞王的时候,却仍有种大气儿都不敢出的天生畏惧感。
  瑞王淡淡道:“刺王杀驾,这是诛九族的罪过,你们……该都有亲戚族众吧。”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众人脸色立变,却竟不敢回答。
  正在这时,只听外头一片脚步声响,有几道彪悍的人影相继而入,对廊檐下的人形成了包围之势。
  而后一顶软轿出现在院门口,是两个大汉抬着荫廷侯从门外疾步而入。
  杨知府看见荫廷侯,本以为救兵到了,可是看到荫廷侯身边那些人的打扮,却又心头一寒。
  软轿并没有落地。
  荫廷侯人在轿子中,高高在上,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直视瑞王了,但当双眼盯着廊下那人之时,眼珠竟有些莫名地刺痛感,就如同突然间面对太灿烈的日光,会有一种本能地无法直视的感觉。
  荫廷侯竭力忽略这种感觉:“王爷,请恕我不能行礼了。”他淡淡地,故意用一种几乎是胜券在握的口吻说道。
  第85章 拿下
  眼见双方实力悬殊, 杨知府瑟瑟发抖,不敢作声。
  费公公却因为一腔忠勇,又见荫廷侯口吻怠慢, 便当仁不让地挺身斥责道:“荫廷侯, 知道你受了伤,但这架子摆到了王爷跟前, 你是目无王法了?还有这些人……可都是你叫他们来闹腾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真个儿要造反?”
  荫廷侯如今哪里还把费公公放在眼里,刚才他面对瑞王的时候心里突了突,自觉虽然人在轿子上,却仿佛仍是跪在瑞王底下似的,这让他很不舒服。
  如今听了费公公开口, 正好借机振一振威风。
  当下荫廷侯笑道:“本侯先前倒是处处恭敬, 怎奈王爷并不领情,反而叫几个黄口小儿屡屡羞辱本侯, 实在叫人心冷, 本侯不忍王爷被奸人蒙蔽,错害忠良,所以才不惜前来直言进谏!”
  他这一番话说的极为动听, 倒像是一幅迫不得已委曲求全的姿态, 明明是带兵谋逆,反而说成“进谏”。
  费公公道:“你说什么?你说这是个进谏的样子?你当我们都是瞎子、还是傻子?”他转头向瑞王道:“王爷您听听他说的这些话, 连奴婢都听不下去了,他这明明是存心造反呢!”
  瑞王略一抬手。
  费公公这才停了叫嚣略后退了一步,但仍是尽忠职守地不离瑞王左右。
  瑞王看向荫廷侯:“侯爷,明人不做暗事。你在干什么,你知道, 本王知道,何必粉饰太平,本王只怕你孤注一掷,害人害己啊。”
  荫廷侯笑道:“王爷既然说开了,那本侯索性也说一句实话。王爷贵为凤子龙孙,不留在京内养尊处优,却到这小小的秋浦来凑什么热闹,我虽然如今不在朝廷,好歹也是为朝廷立过功的,家门不幸也就罢了,王爷竟也步步紧逼,竟是想要置我于死地,这样行事,叫我如何心服?自古以来,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仇寇,如此而已。”
  瑞王微微颔首:“你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如今杨知府在这里,你荫廷侯的案子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不妨问他,本王可有任何的偏袒?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仇寇,那你怎么忘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怎么你一个荫廷侯犯法,本王就得视而不见格外开恩?你因为这个而狺狺狂吠带兵谋逆,本王看,君未曾视臣如草芥,而臣早视君如寇贼了。你眼中本就没有本王,同样也不知王法为何物,不然也万万到不了今日的地步。”
  瑞王的声音不高,但句句深入人心。
  荫廷侯给他这几句话说的哑口无言,索性撕破假面,冷笑道:“今日的地步?本侯正是不想再万劫不复,所以才孤注一掷,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是个小畜生不知好歹,只要杀了他就行了,你偏要让清吏司再追查当年的事,赵景藩,你既然不肯给我留余地,我自然也没有必要再跟讲究什么君君臣臣。”
  瑞王依旧不愠不怒,淡声道:“你本来有后路,只是你不舍得退而已。不过,今日就算你得逞,日后朝廷追究下来,你自然也逃不脱。”
  荫廷侯笑着扫了旁边的杨知府一眼,得意洋洋道:“不劳王爷操心,本侯早就想到善后之法了,成王败寇嘛,简单的很。”
  先前杨知府突然被点名,吓得一哆嗦,幸亏瑞王没想叫他出声,所以仍是规规矩矩地立在费公公身侧。
  他看着荫廷侯,心中又是生气,又是害怕,觉着荫廷侯实在是疯了,瑞王的确初来乍到,也没有就怎么用手段打压他,他就冒出来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如今竟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突然给荫廷侯扫了眼,杨知府正在疑惑,费公公凑过来:“知府大人,我算是看出来了。”
  杨知府一愣:“您看出什么了?”
  费公公道:“荫廷侯这小子是早谋划好的,他一定知道王爷没带多少人来,所以特意选在你这里动手,要是他得了手,朝廷问罪,他兴许就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你身上了,那会儿皇上被蒙蔽,自然以为是你谋逆……却跟他不相干,兴许他还能得个忠勇救驾的美名呢!”
  杨知府仓促中没想这么远,猛地听费公公说了出来,顿时也领悟了荫廷侯刚才那个眼神:“好个荫廷侯!好毒辣的计策!”
  他原先怕的不敢伸头更不敢出声,此刻给费公公说明,即刻明白过来,一时气的七窍生烟。
  杨知府也顾不得瑞王在旁边,便站出来叫道:“侯爷,我自问没有得罪过你,你竟这样算计我?你简直丧尽天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