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 第250节
  宁五夫人“哟”了一声,还有点担心:“回这么勤,姑爷不说什么吗?我原说过几天过去看你呢,没想到你就回来了。”
  宁菲菲道:“夫君说,我想什么时候回都行,不必特意跟他请示。”
  宁五夫人心里这个满意!
  若女婿有打分制度,这个女婿,得打满分。
  又到了休沐日,陆睿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带陆璠读书,摸了摸她的头道:“今天爹爹和夫人一起用饭,明日再陪璠璠一起用饭。”
  璠璠道:“好。”
  夏青家的在一旁,抬眼飞快地睃了陆睿一眼,又垂下眸去。
  陆睿看了她一眼,对璠璠说:“这些书,都归到原位去,你知道在哪里吗?”
  璠璠说了句“知道”,叫丫鬟们捧着书去外面书架上放书。
  夏青家的跟着起身,陆睿喊了一声“夏青家的”,夏青家的又转身停下。
  屋中没了旁人,陆睿问:“刚才想说什么?”
  夏青家的只垂下头。
  陆睿温声道:“你是母亲和蕙娘一起选出来的人,璠璠以后都要托给你,只管说。”
  夏青家的这才道:“为大姑娘计,实该让她与新夫人多亲近亲近。”
  陆睿沉默不语。
  夏青家的道:“内宅里男人顾不了那么细,还是当家主母说话管用。”
  陆睿道:“雾笙在书房,有事吩咐他,让他去外院找平舟或者霁雨。有什么不满意的,额外需要的,单独去办,都从外院走账。我给璠璠单立一笔,不走内院的帐目。”
  夏青家的心里叹一声:“知道翰林疼大姑娘,只她到底是女儿家,有许多女儿家要学的东西,还得靠夫人。”
  陆睿只沉默。
  夏青家的道:“将来到了年纪,带着出门走动,宣扬名声,说亲相看,样样都是要母亲来的。”
  陆睿道:“知道了。”
  言尽于此,夏青家的退下了。
  陆睿在房中坐了一会儿,起身往上房去。
  在朝堂上,要应付皇帝,上官,同僚。
  在家里,要照顾好女儿,应付好妻子。
  一个人就得有很多面,每一面都得做好,面面俱到才行。
  上房的次间里,却堆满了各色的衣裳料子。
  “夫君。”宁菲菲笑着唤他。
  陆睿过去:“在做什么?”
  “在挑裁夏装的料子。”宁菲菲拿起一块大红尺头,“夫君你看,这个给你裁件对襟可好?”
  江南士族讲究清雅恬淡,京城却崇尚富贵靡丽,审美上颇有差距。
  那块料子大红色,工艺繁杂,十分的华丽。
  陆睿的目光,被那红色吸引住。
  他伸手摩挲了许久,抬头道:“多给我裁几件,我喜欢穿红色。”
  他说完,房中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为什么所有人都盯着他看?
  为什么没有人说话?
  为什么新婚妻子目光中带着震惊?
  陆睿缓缓抬手,摸上自己的脸。
  摸到了一手的水。
  第211章
  为什么水会从眼睛里流出来?
  为什么止不住?
  为什么从心底,到全身,都酸涩难言?
  理论上,陆睿当然知道,这叫作眼泪。他又不是没看过别人哭泣。
  只陆睿陆嘉言——余杭陆氏这一房的独子,含着金匙出生,长于锦绣富贵,又天生聪颖,博闻强记,处处强于旁人,还生得如龙似凤,人间金麟。
  在他的人生中,想办的事都能办到,轻易就可以得到别人的喜欢和爱慕,总是被人特别地优待。
  自记事起,陆睿这个好似被上天格外眷顾的人,记忆中便没有“哭泣”这件事。
  更不知道眼泪的滋味。
  陆睿张开手掌,看着眼泪吧嗒吧嗒地往掌心里掉。
  有些滑入口中,又苦又涩。
  陆睿扫视屋中众人,他的唇微微动了动。
  房中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等他一句“眼睛里进沙子了”。
  然也没等到。
  陆睿终是什么都没说,只对众人笑了笑。
  一个不失风仪的,令人心折迷醉的笑。
  而后从容地转身离去。
  许久,房中都没有声音。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说。
  宁菲菲还捏着那块大红的衣料,茫然。
  雾笙是如今在内书房当差的小书童,就如同从前的平舟和霁雨。
  陆睿在内宅里走动,到哪里都是带着他的。
  只今天,翰林才进了上房便又出来,大步向外走。
  雾笙赶紧跟上。
  却听陆睿丢下一句:“别跟着我。”
  雾笙脚步停下,眼看着陆睿大步地离开,有些茫然。
  守门的婆子忽然凑过来,扯扯他:“吓,翰林是不是哭了?”
  雾笙瞪大了眼睛。
  他个子小,才到陆睿腰间。刚才陆睿一出来就从他身边大步过去,他没看见。
  “怎、怎么可能?”他道。
  回廊的栏杆快速地后退。
  穿过了月洞门,到了园子里,两旁的花木也快速地后退。
  一直到了水塘边,到了尽头,再无路可走。
  陆睿失了力气也失去了控制,跪在了地上。
  他撑着地想起来,只浑身都无力。
  眼睛里的水往泥土里落。
  “蕙蕙。”
  “蕙蕙……”
  他唤着她的名字。
  手指用力地抠进泥土里。
  “蕙蕙!”
  你怎不等我!
  你怎不等我!
  我点了探花!
  我给你请了诰命!
  我准备把你接到京城来,再不分开!
  我想日日穿红衣裳给你看!
  我都想好了。
  只等着告诉你。
  陆睿额头抵着冰凉的泥土,背心抖动。
  一道堤坝溃了,水漫了世界。
  他在这世界里,恨人心,恨世道,恨自己的无力。
  恨一切都来不及。
  来不及。
  远远地,隔着水塘,雾笙站在平舟的身旁,不安地看看对岸,再看看平舟。
  “平舟哥。”他忐忑,“我们……要不要过去劝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