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今儿个我看账本于前日进了一笔账,数目不小,那是怎么来的?”许萱前后思索,这账单的由来不是她便是李白,每一笔的来处和去处也都写的清清楚楚,唯有这个只写了多少钱,并没有写来自何处,如何来的,管家也不会胡乱写进去的。
  李白闻言漫不经心道:“哦,我怕你用钱,便把欠条拿了向别人讨要了,有些数目小的,还有一些关系很好,或是家中过得十分不如意的,我便没有继续讨要了,也把欠条还了他们,娘子不会怪我吧?”
  后面的语气则带了几分小心,许萱当然不会怪他,鼓励道:“李郎心底纯良,那些人也会感念李郎的恩情,即便不会,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日后我们万一有个需要人帮助的时候,也会有人念及我们当初的情意,伸手相帮的。”
  李白笑道:“娘子说的这些话有些像阿爹年幼时跟我说的,还以为又回到了幼年时期。”
  许萱感叹道:“阿爹若非大度之人,生意也不会做到如今这么大。”
  李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商人地位比平民还要不如,虽然那些商人过得比普通百姓要富裕一些,却屡屡遭受白眼和蔑视,那些读书人一向以清高清贫自诩,都屑于与商人苟同,哪怕他们能从商人手中谋取利益。
  “这些年,阿爹的确不容易。”李白低声道,若是李客听见他这句话,想必会热泪盈眶罢。
  李白曾经或许怨过也恨过,怨这命运一波三折,恨这世道不公,然而都无法改变他是商人之子的身份,而后或许将那些情绪转移到李客的身上,心想不相见反而更好,省得两人尴尬,其实李客比谁都清楚明白,所以才在李白幼时就狠心送出学习,后面更是连面都不见,甚至相见不相认。
  “我们日后再见阿爹,一定要请他回来,若是他不愿......”提起此事,许萱顿时来了精神,“......待下次再见到阿爹,定要他与我们一同住上一段时日,让你我尽尽孝心,我想他也一定会很高兴。”
  李白满怀的感动,以前也会时不时传出一些难听的伤人话语,但不会像今时今日这般激烈,俩人都知道,这是裴宽先前的流言蜚语导致,无可奈何,好在许家并未给李白其它的压力,光是许萱全心全意的站在他这一边,便足以让他拥有淡看世间的勇气了,不过还是要回去好好和许自正聊一聊......
  见李白神情落寞,许萱立刻转移话题,摸着头上那几枝简易的珠钗,笑道:“等下沐浴后,我可要先试戴一下阿娘的首饰,可惜我没有适合的衣服搭配。”外域的衣物与中原自然不同,若是真的穿在了身上,有心人看到的话,许自正容易被人陷害诟病,故而也只能在自家里胡乱穿一穿了。
  朝青在一旁听见了,忙阻止道:“娘子不可胡乱穿的,想要什么只管和婢子说,婢子去帮娘子弄来,只是不能出门被人看着了。”她这番话倒不是对李白的出生地有偏颇,毕竟二人身份敏感,尤其是目前,许圉师不在了,裴宽又咄咄逼人,夫妻俩人唯有关上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即便他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和说法,毕竟还有一个许家不容人玷污。
  许萱不想李白心怀愧疚,于是向朝青使了使眼色,朝青识趣的退了下去,她便亲自为李白更衣,笑道:“李郎莫要在意朝青的话,她也是担心你我。”说着她抬眼看了看李白,见他眼中透着迷茫和思索,知他在想事情,于是也不在多言。
  两人躺在床上,许萱安静的枕着李白的手臂,又想起今日安排给管家的事情,商量道:“我想着这酿酒的单子总归是要被人知晓的,回头人还是由你来挑比较放心。”毕竟也算一件大事了,她从未做过生意,不敢擅自做主。
  李白闻言笑道:“这件事情娘子做主就是了,那单子就算传出去也无妨,无非是我们少挣些银钱罢了。”
  今日见了李客一面,只是太过于匆匆,若非如此,她或许可以向李客讨教一番?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吓到李客和李白,想到这父子二人并不十分相像,但做出同样的表情,却是像是很。
  李白兀自想着事情,忽然察觉到怀中的人一抖一抖的,忙将被子拉高了,问道:“怎么,冷着了么?”
  许萱辛苦的憋着笑,将头埋在被子里,好一会儿才平息道:“我没事,只是有些困要睡了,李郎也早些睡吧。”
  李白无奈的看着被子鼓起的那一小坨,摇了摇头笑了。
  李客第二日便离去了,李白拿着李客临走前让人送到他手中的信,心中五味杂陈。
  发了一会儿的呆,李白终于决定要那封信打开,按照以往李客会写一首鼓励他的诗句,但今日却写了慢慢几张的信,里面多数提及到许萱,无外乎赞她是个贤惠之人,让李白一定要好生对待,不可任性欺凌,整整写满了几大张。
  李白粗粗看了一遍,哭笑不得,而后又觉得很是欣慰和开心,许萱能和父亲相处这么好,他处于两人的中间当然是最高兴的那一个。
  将信给许萱看了,只见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在李白以为她都会背下来时,又见她小心翼翼的收进了她的宝贝匣子里,还小声呢喃:“这个可是证据,不能丢了。”
  李白奇道:“证据?什么证据?”
  许萱朝李白调皮的眨了眨眼睛:“若是将来有一日李郎变心了,我便拿出父亲的信来,看你还敢胡来。若是父亲将来后悔娶我这个儿媳了,那么有了这个他也不能说什么了。”
  第49章 行路难,行路难(七)
  记得第一次见着许萱时, 李白只觉得面前的女子肌肤胜雪, 面容姣好,与一般大家闺秀一样温婉大气,直到后来的逐渐相处, 才发觉许萱原来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但又有些相同。
  此时看着她褪去了人前的温婉贤惠,在他面前展露几分俏皮,十分的可爱,心里顿时有些痒痒的, 碍于外面阳光高照, 外面还有婢子走来走去, 随时都有可能进来,于是只得暗自压下, 心里默默地盘算着。
  许萱不知道李白心里正想什么,见他站在一旁直直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疑惑道:“父亲不是说等下便要过来, 你不收拾一下去书房等着么?”
  李白这才想起许自正先前说好了要过来的,忙敛了心神, 笑道:“不忙不忙。”嘴里这么说着, 却是在整理衣冠, 又对许萱道, “父亲中午怕是要在家里用饭了,你记得吩咐厨房做些父亲爱吃的饭菜。”
  也有他叮嘱别人的时候,许萱暗暗好笑, 应道:“我记得了,你快去罢。”
  李白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书房,许自正愈发的憔悴,自从许圉师去世后他一直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心里总是烦闷,夜间还总是心悸发慌做恶梦,最多的便是许圉师一声又一声的叹息,他只叹气什么也不说,便足以让许自正在梦中惊出一身的冷汗,醒来后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愧疚不已,寝食难安。
  看到他这副模样,李白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李客,说起来李客年纪比许自正还要大一些,然而两人现在已是不分伯仲,无论身处商业还是官位,同样都是寸步难行。
  许自正打量着李白的书房,忽然见他书桌后面的架子上放着许多陈旧的书籍,他走过去拿了两本来看,觉得有几分眼熟。
  李白见状,解释道:“这些都是阿公生前最珍视的书了。”
  许自正点点头,似怀念似眷恋的抚摸着那些书上的薄灰,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笑道:“父亲最为珍视的就是这些书了,记得以前我幼时无意间将他最宝贝的书不小心扔进了火炉里,他为此狠狠教训了我一顿,自那以后,我便对他这些书敬而远之了。”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李白一眼,道:“没想到,他会把他最珍视的书交付与你,可见他对你的看重。”
  李白忙道:“白愧不敢当,应是托了娘子的福。”
  许自正叹了口气:“本希望我许家能助你一臂之力,奈何如今力不从心,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不过,太白文采横溢,这世上虽说千里马多过伯乐,但总有一些慧眼识珠之人,且耐心等待时机,太白之才必不会埋没。”
  这类话李白听得太多了,最初时他也会如此想,但看今日情势,却是不好说了,像裴宽这类鄙夷商人的顽固多不胜数,未来的路举步维艰。
  许自正也想到了此处,安慰道:“裴宽早年与许家关系还算不错,碍于你阿公的面子,素日里也是尊敬有加,现如今他事事针对于你,我能帮你一时,却帮不了一世,许家已不复从前。安陆是个安逸生活的好去处,却不能为你的未来添砖加瓦,不如......你带着菁媛出去走走吧。”
  流言蜚语是把无形的利刃,他们可以不在意,但长此以往下去,难听的、加油添醋的流言传到圣人耳中,怕会给李白的未来带来阻碍。
  许自正怕李白误会,忙解释道:“我不是赶你们夫妻二人离开,此处是非多,无外乎那些闲人事多,过一段时间他们也就淡忘了,你们也可以随时回来,这里本就是你们的家。”
  李白自然明白许自正的良苦用心,一个愿意将他唯一的掌上明珠相托的人,他自是感恩不尽。
  “父亲良苦用心,我和娘子心中都十分清楚,至于离开......其实太白最近正有此打算,并非是俱了这流言,原本与人相约于长安见面,提前去也好与娘子游玩一番,长安贤人居多,想来能遇见一些志同道合的好友。”
  许自正颇为赞同:“我亦正有此意,不过无论是哪一处,都是有利有弊,长安繁华,贤人数不胜数,只是也有一些歹人的暗箭难防,你一定要小心行事,谨言慎行。”
  “谨听父亲教诲。”
  许自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早些去也好,记得在为父有生之前回来看我们一眼就是了。”
  李白神色动容,许是长辈都会缺乏一种安全感,唯有儿女承欢膝下时方能踏实安稳,而他们此去虽说不日将回,但归期总归是很难说。许氏夫妇只等了许萱一个女儿,最大的希望莫非女儿健康快乐,最好能够生活在他们眼下,不求大富大贵,只平安幸福就好。
  然而李白自己都不能确定,未来的路是平稳的还是曲折的,是艰辛的还是顺利的,或是一波三折,导致归期遥遥无期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