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
  江虞顿时心软,脸色缓和了,低头亲了亲她的耳朵,又仿佛从未说过重话一般,温柔地哄:再不专心,姐姐要生气了。
  唔。
  夜渐深。
  过后,江虞不再理会小朋友,兀自去浴室。她有轻微洁癖,前后要洗两次澡。
  程苏然躺着一动不动,思绪纷乱如麻。
  脑海里反复闪过姐姐变脸的样子,那么快,那么捉摸不透。因为她只是无足轻重的小宠物,腻了可以换一个,所以,姐姐不会考虑她的情绪,不会在意她的状态,更不会关心她为什么走神。
  嗯。
  不关心最好。这样就不会知道她惹了麻烦。
  程苏然自嘲一笑,侧过身,拿起手机按亮了屏幕。
  十一点半。
  她解锁,指尖无意识地滑动,没忍住又点进了那个帖。正如丁媛所说,楼已经盖得很高,二十四小时翻了六页。
  前两页回帖都是吃瓜围观,大部分人持怀疑态度,到了第三页,有人开始讨论她的长相、性格、成绩,甚至是衣品,又冒出许多自称暗恋她的人,一面把她当女神,一面觉得可惜。
  第五页末尾,有人开起了猥琐玩笑。
  [一看就不便宜]
  [最后还不是老实人接盘,老实人挖谁家祖坟了?]
  [穷人的女神,富人的j盆]
  肮脏的字句刺痛了程苏然的眼,亦深深扎进她心里,一瞬间,浑身的血液直涌向头顶,双手不住地发抖。
  不便宜
  的确不便宜。
  没错,没错,一点都没错!她就是不便宜!她就是这样的人!没有人冤枉她。
  一刹那眼泪汹涌而出。
  手机掉在地毯上,她听着咚一声闷响,惊惧得打了个颤,溺水般大口大口喘着气,弓起了身体,把自己蜷缩起来。
  为什么,她的生活那么艰难?同龄人尚在父母的庇护和关爱下享受着青春,她却要一个人扛着重担匍匐前行。明明已经把姿态放得那么低了,还是被良心绑架,被现实折磨。
  她做错了什么让命运持续惩罚她十几年?
  脆弱的自尊心,被掩藏的自尊心,在这一刻碎得七零八落。
  程苏然紧咬着嘴唇,把脸埋进枕头里,蜷缩的身体像一座被挖空的小山包,摇摇欲崩。
  许久,浴室水声停了。
  江虞披着睡袍回卧室,见女孩侧躺在微弱光线里发抖,不由皱眉,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一直到床边,才听见细微而压抑的呜咽声。
  小朋友?她轻声喊,伸手拉开被子。
  一张布满泪痕的小脸撞入视线。
  两人都愣了下。
  程苏然惊慌失措,一边胡乱抹脸一边拽着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翻了个身,朝另一边侧过去,背对着她。
  江虞没动,沉默地坐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快十二点了,往常她决不允许自己这么晚睡觉,但是今天,睡意并不浓烈,直觉告诉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朋友不愿意被人看见掉眼泪。
  她给她时间。
  半晌,程苏然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转过来,猝不及防对上江虞的目光。她脸上泪痕已干,漾开小梨涡:姐姐,该睡美容觉了。
  不准备告诉我吗?江虞凝视着她。
  程苏然装傻:啊?什么?
  江虞正要说话,脚边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捡起来,是小朋友的手机,背面朝上,屏幕是亮着的,正无声地循环播放廉价页游的广告。
  手机怎么掉在地上?她欲还给程苏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屏幕,页游广告退出去,回到帖子界面。
  标题在眼前一闪而过。
  江虞神色微怔,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视线落在屏幕上。
  程苏然倒吸一口气,起身扑向江虞,劈手去夺,给我
  江虞举着手机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不要看程苏然急出哭腔,下床被绊了一跤,咚地跪坐在地毯上。她顾不得疼,爬起来要抢手机。
  江虞一只手拦抵着她,另一手大拇指在屏幕上跳动,把帖子翻回首页。她看东西很快,十几秒便看完了楼主发的所有图文。
  冷白的光照着她面无表情的脸。
  姐姐程苏然哽咽着喊她,垂下手臂,绝望了,对不起,我我自己处理,会尽快解决。
  江虞转过脸,挑了下眉:怎么处理?
  不理它就好了。
  没用。
  程苏然一时语塞。
  从上午到现在,一整天,她有点麻木了,比起别人如何看待她,更让她在意的,是姐姐的态度和选择。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难过起来。
  彼此沉默。
  江虞俯视着她,眼底情绪晦暗不明,片刻,她锁了屏,单手将女孩揽进怀里,不用害怕,没事的。
  程苏然震惊地抬起头。
  你什么都不用做,继续早晚让司机接送,该怎样就怎样,其他的交给我。江虞云淡风轻地说,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
  窗外夜色融进那双眼,黑沉的瞳孔迸发出寒意。
  程苏然讷声问:姐姐,你不怪我吗?
  为什么要怪你?
  我我给你惹了麻烦。
  江虞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托起她下巴,半是嗔怪的语气说:你怎么总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因为程苏然欲言又止。
  嗯?
  没什么。
  她摇头,松了一口气,两手回抱住江虞,脑袋靠在她肩上,不知怎么觉得特别安心。
  江虞没有追问。
  两人拥抱在一起,彼此耳边只有对方的呼吸声。
  江虞的态度给程苏然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照常上课,完全没理会周围人的目光,司机姐姐依旧接送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如此冷静下来,她明白,越是有什么动作越显得心虚,反而落人口实。
  只是有时候,想起那些肮脏的话语,悲从心起,还是有点难过。
  但她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
  其实,她真正在意的只有姐姐的态度吧?当姐姐说出那番话时,她灰暗的世界立刻明亮了,压在心上的巨石消失了,走路的步伐都轻快起来。
  她选择做江虞手中的金丝雀,失去了自尊,却得到了另一种情绪。
  一种
  朦朦胧胧道不明的情绪。
  帖子持续发酵,三四天盖了六百多楼,一度成为学校贴吧里最热的话题。
  江虞关注着舆论动向,与田琳说了这件事。
  两人坐在酒店套房里边吃晚餐边聊天。
  这些孩子真幼稚。看完帖子,田琳摇着头放下了手机。
  江虞抿了口酒,漫不经心地说:后天是中秋节,明天学校应该会放假,你把车开到她宿舍楼下,然后上去帮她换被子,再一起下楼,开车回酒店后面那套房子,记得从侧门和地下停车场中间的小路插过去。
  原来那房子的用途在这里,没出这事儿,我还以为你要用它来养蘑菇呢。田琳笑着调侃。
  江虞也笑了,说:防患于未然。
  是啊。
  一直很谨慎。
  田琳望着江虞,笑容里多了几分酸苦。
  她的老板,她的朋友,江女士,总是那么谨慎、理智地对待周围的一切,只因为这样才能尽量把一切掌握在手中,不至于失控。
  以至于很多时候显得病态。
  说的好听是心思缜密,细致周全,说得不好听是疑神疑鬼,神经质。她不想她永远都如此下去。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就是程小姐的小姨了。
  田姨。
  你可千万别这么喊我。
  好的,田姨。江虞一本正经逗她。
  田琳沉下脸,煞有介事道:别想吃小笼包了。说完,伸筷子作势要夹走江虞盘里唯一的小笼包。
  这是她最爱的食物。
  十几年来,为了保持身材,江虞很少碰高糖高油的东西,小笼包也被她列在这个范围内。有时候抵挡不住诱惑,就把它当成给自己努力工作的奖赏。
  晚上最多吃一个。
  江虞一把抓住她手腕,田妹。
  噗。
  两人都笑起来。
  吃完饭,聊了几句工作,田琳正要走,大门嘀一声打开了,程苏然从外面进来。
  一张小脸素净,头发有点乱,颈上还挂着耳机圈,穿着简单清新的咖色长袖衫和牛仔裤,背个大帆布袋。
  她乖巧地打招呼:姐姐,田助理。
  过来。江虞朝她招了招手。
  程苏然把帆布袋放一边,走过去,碍于有第三个人在,她没好意思坐腿,往旁边挪了挪,挨着江虞坐下。
  田琳适时站起来,虞姐,我先走了。
  嗯。
  程苏然:
  大门再次关上,室内陷入寂静。
  江虞注视着女孩片刻,长臂一勾,将人圈进了自己怀里,像逡巡捕猎的蛇一般牢牢缠住。她低声问: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程苏然一怔,受宠若惊道:很好呀。
  这话说得并没有底气,她在学校的每一天都只是完成学习任务,谈不上好,也算不得坏,只是近来发生那种事,被议论,她心里多少有点压力。
  嗯。
  江虞点点头,没说话了,不知在想什么。
  程苏然悄悄打量她。
  正脸好看,侧脸更好看,秀鼻高挺,线条凌厉,皮肤在灯光下是冷瓷般的白,一点斑纹都瞧不见。
  即使没有化妆,也自带一股大气风情,教人移不开眼。
  她鬼使神差般凑过去
  嘴唇还没碰到那张脸,江虞突然转头,明天下午开始放中秋假?
  对。
  程苏然险险地刹住,眸里显露出狼狈神色,忽然,好像意识到什么,疑惑地看着她,姐姐,你怎么知道我们明天下午放假?
  贴吧里有人说。
  你看了我们学校贴吧?
  嗯,江虞神色温柔地望着她,抬起手,把那缕乱发理顺,这两天一直在关注。
  程苏然咬住唇。
  为什么?
  心跳蓦地急促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有几分说不出的雀跃。她弯起嘴角,小梨涡不受控制地凹下去。
  我和田琳商量了一下,明天江虞把计划全盘托出。
  明天下午是宿舍楼人最多的时候,田琳以小姨的身份开着那辆白车进校园,去她宿舍,帮她换洗床单被罩,在室友和附近同学面前刷个脸。
  她已经安排好了反转公关。
  正好中秋节放假,这个时间点家里人来做这些事,比较符合人情逻辑,否则,如果是在帖子发出后立刻这么做,就显得太刻意了,会起反效果。江虞耐心向她解释。
  你不是本地人,所以比起爸爸妈妈这种角色,年轻未婚的小姨更合适。
  程苏然静静听着,沉默了很久。
  小朋友?
  怎么了?江虞抬起她下巴,有其他想法也可以告诉我。
  两人目光交绕。
  程苏然眸色复杂地望着江虞,心里五味杂陈。她摇头:没有。我是觉得这样太麻烦你和田助理了
  她可以不用管她的。
  小宠物值得姐姐如此大动干戈吗?恐怕也不只是为了她,但是她又忍不住怀有几分期待。
  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江虞轻声说。
  为什么?
  姐姐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江爱情骗子渣渣:姐姐不喜欢你,姐姐只是嘴甜.jpg
  第21章
  涉世未深的女孩被哄得心花怒放,脸上漾开羞涩的笑意,两只小梨涡像盛了一弯滟滟水光。
  我也喜欢姐姐。她双眸发亮。
  江虞淡淡一笑,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女孩的目光,一面指尖轻揉着小下巴,一面转移话题:这几天你有观察班上的同学吗?有没有怀疑对象?
  有。程苏然收敛了思绪,严肃起来,我觉得室友的嫌疑最大,但是还没证据。
  她以为江虞会让她说说看,甚至在脑子里组织了一番语言,怎样更好地把自己的分析结果表达出来。但江虞只是垂着眼,沉默不语。
  难道在等她继续说?
  我程苏然刚吐出一个字,江虞打断了她:
  这个你自己处理。
  ?
  当务之急是平息风波,不让这件事继续发酵,你和同学之间的有什么问题,是你自己的事。江虞抬起眼,嘴角噙了一抹慵懒的笑,手指漫不经心地勾起女孩的头发。
  考虑到自己,能让事情在可控范围内干脆利落地解决掉最好。至于幕后人是谁,小朋友与同学之间有什么矛盾,她一点也不感兴趣。
  她很忙的。
  程苏然呆滞望她一会儿,嘴唇动了动,半晌才挤出两个字:哦,好。
  心像泄气皮球般瘪下去,盛开的娇花刹那间枯萎。
  有一点失落。
  但至少姐姐愿意帮助她,没有因为嫌麻烦而将她一脚踹开,她不必独自面对狂风巨浪。她知足了,不能再麻烦姐姐更多了。
  一阵温热的呼吸徐徐落在她唇上。
  程苏然闭眼迎合,她还不够熟练,但也没有前几次那般生涩,她两手搂住江虞的脖子,心跳渐渐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