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陈致擦了擦嘴角边呃酒渍,问道:“放下是什么样的感觉?”
  皆无将酒坛子拿起,又放下。
  陈致说:“我是说你对寒卿。”
  “为什么说‘放下’?”
  “你不是很久没见他了吗?他找你你也不去。”
  皆无想了想说:“大概是……松了一口气吧。你上次说,你的执念是振兴家族,可是你的家族已经不在了,难道执念还在?”
  陈致说:“我的人生从陈致开始,也从陈致结束,没有喝过忆缘水,不知道前世是谁。所以,那一世便是我的全部人生。与其说放不下,不如说,没什么可放的。因为一旦放下了,我便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皆无说:“放下不是放弃,只是换个角度去看罢了。不过拿我和寒卿来对比你和容韵……我不得不再次提醒,容韵今年才七岁。做人不能太禽兽!”
  陈致说:“我看着容韵,便想到他日后会成为崔嫣第二、燕北骄第三。”
  皆无说:“燕北骄死爹又死妈,崔嫣爹不疼娘不爱,都是童年不幸,在心性不定的时候自由发展,慢慢地形成了日后的性格。容韵虽然爹娘也死得早,但是还有你这个师父。正确地引导他,不让他误入歧途,不正是为人师父需要完成的功课之一吗?”
  陈致非常诚恳地问:“单不赦原本要投胎的人是谁?”
  皆无说:“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两人吃着酒,天南海北地谈,直到天亮才结束。
  陈致怕容韵又到处乱跑,带着酒意赶回去。
  四明山山清水秀,地灵人杰,充满了怡然自得的灵气,十分适合隐居和养生。但是陈致这次踏入此地,就感觉到了一阵不怀好意的杀气。
  他想起被独自留在房间里的容韵,心中一慌,腾云到山顶,果然看到下面有好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慢慢地逼近他们的居所。
  “不自量力。”
  他驾云到这几个人的头顶,用定身术将几个人定住,然后扯着一个往山上走。
  晨读的容韵习惯了陈致神出鬼没,乖乖地打了招呼,好奇地看着被他拖上来的人。
  “去拿绳子。”陈致吩咐他。
  容韵乖巧地拿来绳子,按照他的吩咐,将一人一圈又一圈地捆紧了。
  陈致这才解开那人的定身术,问道:“你是谁?来四明山做什么?”
  那人面无表情地看着陈致,瞳孔里竟是冷漠,嘴巴微动,陈致以为他要开口,却见一丝黑血自嘴角流下,居然服毒而亡。
  陈致听说过死士,当初刺杀燕北骄的便是南齐的死士,但培养这种视死如归的人极难,轻易不得用,没想到会出现在他们山上。
  他想起自己还留了几个在半道上,赶忙回去留活口,到了地方却发现那几人早已被砍了脑袋。
  第34章 师徒之情(四)
  容韵第一次见到一排无头尸, 小腿肚吓得直弹琵琶, 却死命地咬着自己的小拳头, 一声不敢吭。
  陈致搜查尸体,没找到能证明身份的信物,正要回去, 就听身后冷箭飕飕,像一阵疾雨,密密麻麻地射来, 当下回头吐了个“定”字。
  箭群在空中诡异地凝滞了一瞬, 纷纷落地。
  陈致夹起容韵,掉头就跑。
  死士虽然被定身术震了一下, 但久经训练的反应使他们立刻从藏身地扑出,发动进攻。
  敌人从四面八方来, 陈致措手不及,后悔刚才没有直接腾云逃跑, 只好先用定身术定住背后来的一波,再以身体护住容韵。
  对方下手利落,两把钢刀同时砍中后背。陈致暗暗庆幸他们没有直接砍脑袋, 趁中刀的刹那, 又定住一波。余下那人见势不好,跃到陈致身后,横刀劈向颈项。
  陈致感到后颈凉飕飕的,脑袋猛然闪过一个念头:大功德金身的脑袋掉了,是再长出一个, 还是掉下的那个会蹦蹦跳跳地连回去。
  可惜,那把劈来的刀只蹭破点皮,并没有砍下去。
  陈致回头,就看到那人胸口被捅了把刀,刀柄握在容韵的手中。
  容韵第一次杀人,紧张得浑身发抖,等陈致握住他的手,才反弹似的跳起来,眼睛一红,嘴巴一扁……
  陈致喝止:“不许哭。”
  容韵“噗”的哭了一下,又硬生生掐断,睁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陈致说:“搜身,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信物。”
  被顺利转移注意力的容韵受身高所限,只能扒起身边人的裤子。
  陈致简直没眼看:“谁会把信物藏在……”
  “啪嗒”,一枚竹牌从那人的裤裆里滑落下来。
  ……
  容韵弯腰将竹牌捡起来,抬头看陈致。
  陈致僵硬着脸,半天才微微地勾了勾手指。
  虽然他的动作很隐秘,但是容韵立刻就发现了,兴高采烈地将牌子递过去。竹牌呈椭圆形,做工精细,一面是梅花纹,一面写着“暗影疏香”。
  除了这块竹牌外,陈致没有搜到任何东西,容韵突然惊叫起来。
  “什么事?!谁?在哪里?”陈致紧张地抱起他看四周。
  四周静谧无声,僵硬的死士光着两条大腿,静静地“望着”他表演。
  陈致回过神,转头瞪容韵:“你瞎叫唤什么?”
  容韵捂着嘴巴,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后背,悲戚地说:“师父,你……受伤了。”
  陈致说:“小伤。走,回去了。”
  容韵小跑着冲过去抓住他的手。
  陈致想甩没甩开,七岁孩子吃奶有多大的劲儿,看手被捏得多白就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容韵一脸“死爹死妈死管家,加个师父凑麻将”的绝望表情。
  陈致解释了两句,他还振振有词:“管家过世的时候,也很精神。”
  陈致无话可说,回去换了身衣服,拎起容韵的包袱,带去离家出走时找到的山洞,叮嘱他乖乖地带着,不要跑不要发出声音,自己去处理一些事情就回来。
  没了血衣,陈致看上去十分正常,容韵稍稍放心,却还是抓着他的手不放,关切地说:“师父,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让徒儿跟着你吧。”
  陈致抽回手:“你跟着我有什么用?”
  “我也给师父挡刀。”他年纪虽小,脑袋转得却很快。立刻意识到陈致背后的伤是为了自己挨的。
  陈致没好气地说:“在你眼里,我走哪砍哪?”
  容韵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他这个样子,陈致恶人扮不下去,吩咐他老老实实地待着,千万不要乱跑后,将隐身符贴在他的身上,确认看不到之后才离开。
  虽然没有处理那群死士,但居住环境及安全问题还是要解决。陈致先到人间买了一口棺材,将老管家的遗体安顿好,再上天庭找仙童,让他找个布阵高手来帮忙。
  仙童正觉无聊,听说他家有热闹看,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陈致回到四明山洞,喊容韵没回应,不由有些着急。给他隐身符是为了安全,但是,他若带着隐身符离家出走,找起来就麻烦了。
  他在后山转了一圈,老虎早在离开的时候顺手定住了,容韵就算一个人乱跑,暂时也没有危险。
  想到这里,他定了定神,回到前院,正要埋了老管家的棺材,让他入土为安,就听到身边传来熟悉的哭泣声。
  “师父……师父……我,我死得好冤啊。”
  不用看也能想象容韵哭得有多凄惨,陈致顺着声音摸到他的小肩膀,顺手将隐身符撕下来。
  容韵挂着两行清泪,呆呆地看着他:“师父,你能见到鬼?”
  陈致说:“我不是让你待在山洞不要跑吗?谁准你偷偷回来的?”
  容韵扁着嘴:“我担心师父。”
  陈致扛起棺材走了两步,见他扭着小手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他,心下一叹,对他一努嘴:“还不跟上。”
  容韵眼睛一亮,立刻追了上去,主动牵住了他的袖子。
  陈致假装不知道,任由他去了。
  容韵解释自己乱跑以及哭的原因:“师父出去这么久没有回来,我很担心,才回来看看的。但是,师父回来了,却看不见我站在你面前,我以为我死掉了变成鬼……师父再也看不见我了……”说着,竟又悲从中来。
  “再哭逐出师门。”
  “……”容韵努力地忍住了。
  在后山葬了老管家,陈致与容韵回来时,发现家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来人鼻若悬胆,面若芙蓉,穿着一身张扬的红袍,却显得英姿勃勃,充满跳脱与张扬之态。
  陈致抱拳道:“敢问阁下……”
  “我们分开才多少年呀,你居然就已经忘记了你的三吉哥哥,喜新厌旧速度之快,连陈世美都望尘莫及呀。”凤三吉揶揄道。
  陈致眨了眨眼睛道:“你……长大了不少。”
  从麻雀便成人,体型上的确是大了。
  凤三吉说:“很久没用穿鞋子了,像被捆住了似的,一点都不自由。亏得你们穿得住。”说着,往地上一坐,径自把鞋子脱了,用两只白白嫩嫩的脚掌在地上跳了跳,满意地说,“这可舒服多了。好啦,你要布置什么结界?”
  虽然他行事跳脱,但好歹是火凤神兽,陈致对他充满了信心:“布置个结界,让别人找不到这里。”
  “迷魂阵嘛,简单。想当年我学习阵法的时候,最开始学习的就是迷魂阵……”凤三吉赤脚追忆了两个时辰的往昔,才在陈致委婉的催促声中跑去布置阵法。
  阵法的效用到底如何,陈致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原本在上空飞来飞去的鸟儿也渐渐消失匿迹,想来是不错的。
  凤三吉自从来了一趟之后,就成了常客,原因无他,陈致爱发呆,往往不会打断他喋喋不休的唠叨。
  时间一晃四年过去,小豆芽抽得厉害,身高很快就到了陈致的胸口,软萌可爱的一张脸渐渐有了棱角,越发地靠近崔嫣。只是陈致每日与他朝夕相对,已经习惯了变化,不似第一次见面时那般抵触,大多数时候,都将他当做了另一个人来看。反正,等容韵登基为帝,他们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也就没了交集。想通这一点,这四年陈致对容韵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俨然一个十分正经的严师。
  容韵对陈致的依赖日渐增长,每天连读书练功也要腻在他身边,且抓住了陈致面冷心热的弱点,将撒娇与哭鼻子应用得炉火纯青,明明是十一岁的人了,还是说哭就哭,让陈致头疼不已。于是,月初下山放风的日子,就成了他每个月的盼头。
  又到了一月一度下山的好日子。
  临行前,容韵照旧殷殷叮嘱。
  陈致听得耳朵生茧,也不知道两人谁是师父谁是徒弟。趁容韵盘算清单,他脚底抹油,直接下山。到了山下,就看到地上摆了很多算命摊子。
  自从凤三吉在山里布置结界,四明有神仙的流言就被散播了出去,起先只是浙东一带流传,两年前有个自称是行天道传人的护天真人在这里迷路之后,名声一下子就传到大江南北,引来无数想要修道的人。好在他们在结界外打转,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不过,除了他们之外,当年那些死士也没有放弃,有几张老面孔晃了四年,陈致都能够记得他们每次来都多了哪条鱼尾纹。
  为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下山之后会戴一张银白色的面具,配上飘逸的长发,宽大的长袍,十足的神棍形象,矗在一群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人中,画面异常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