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4节
  燕帝拎起酒壶,为三人的酒杯斟满酒,这才举杯道:“三位有如此抱负,我很是钦佩。只是此事不可拖延,而且行事还是要谨慎一些。”
  ……
  燕帝出了酒肆,易空霆撑着雨伞跟在旁边,两人转过两条巷子,这才到得一处昏暗的街巷之中,巷子里一辆马车静静等待。
  春雨未至,二人上了马车,燕帝才叹道:“这三人倒真是血性十足,见识也不浅……!”说到此处,摇了摇头,叹道:“可惜,真是可惜……!”
  易空霆轻声问道:“圣上是否已经说服他们?”
  “并不需要说服。”燕帝靠在车厢中,轻声道:“我只是将路子说出来,他们便毅然要踏上去,并没有费太多力气!”
  “果然是血气方刚。”易空霆亦是轻叹道:“这帮读书人的心中,还是知晓大是大非的。”
  燕帝一只手轻轻按着自己的脑门子,道:“却不知此番有多少学子有他们三人这样的血性?这群人代表了民心,他们的言语,绝不比那些言官的影响弱。”
  “能够不投身世家门阀,自己苦读应试而来,终归是一些有骨气的人。”易空霆道:“依老奴之间,近两千学子,三五百人应该是能够聚起来的。这帮学子,入世未深,血气方刚,不解其中厉害,只要那三人点起火星,就能燃烧成一团大火!”
  “派人好好盯着他们三人,办成此事之前,切莫让他三人出现意外。”燕帝平静道:“得民心者的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咱们要扳倒韩家,首先便要让他们大失民心才成。”说到这里,燕帝忽然一阵剧烈咳嗽,易空霆急忙道:“圣上,你……你要保重龙体才是啊!”
  燕帝自己掏出龙帕擦拭嘴角,摆手道:“无妨。最近一阵子熬夜太多,身子有些乏而已。”随即问道:“是了,曹殷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
  “上次来过消息,侯爷在庆国上京城身体偶有不适,不能长途颠簸,只能在那边歇养一阵子。”易空霆低声道:“这两日传来消息,侯爷的身体已经略有好转,再调养三五日,应该便可启程回国了。”
  燕帝皱眉道:“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圣上不必担心。”易空霆劝道:“侯爷行事素来谨慎小心,而且如今庆国正与我大燕联兵伐魏,他们必不敢对侯爷有伤害。侯爷几个月之内,两次出使,千里奔波,他乃金贵之身,如此辛劳,偶有不适倒也不奇怪!”
  车行辚辚,在雨中穿街过巷,终是绕到皇城侧门,进了皇宫之内。
  到得皇宫之内,另有马车乘换,径自往乾心殿驶去,到得殿外,易空霆率先下了马车,早有太监撑着雨伞上前来,易空霆小心翼翼扶着皇帝下了马车,只是一触碰到皇帝的手,易空霆心中却是骤然一紧。
  这只手此时异常冰冷,易空霆禁不住看向皇帝的脸,只见那张棱角分明坚毅无比的脸庞此时却是苍白无比,方才车厢之中昏暗,没能瞧清楚,此时灯火之下,却是看得十分清晰。
  诡异的是,皇帝自己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异常,今日出宫办了一件事情,很是顺利,所以皇帝的脸上倒显得有几分轻松。
  在易空霆的搀扶下,往前走出几步,皇帝终于感到了某种不适。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骤然间就像有一桶冰冷的冷水从头上泼下来,身上的每一个毛细孔都变得寒冷无比,而这股寒意几乎是在瞬间就侵袭进入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
  特别是五脏之处,升起一种燕帝此生从来都没有感觉过的压迫感,就如同自己的五脏正在一点一点地凝结成冰块,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去生机。
  燕帝一时间根本不能走动,站立当地。
  易空霆见燕帝停下步子,随即见到他脸上那苍白之色愈加明显,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颤声道:“圣上,你……!”
  燕帝的脸色愈变愈白,而那一双眼眸子深处,却显出痛苦之色。
  殿前侍卫以及迎出来的太监都是茫然不解,可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清晰看到燕帝脸色的变化。
  只片刻间,燕帝那张脸竟是比白雪还要苍白,完全没有了人色,诡异恐怖。
  更恐怖的是,在燕帝的眉毛处,竟在短暂的时间内结出了一层寒霜。
  易空霆知道大事不妙,立刻道:“速去太医院传孔太医!”两手同时探出,分别扣住燕帝的手脉,将自己身体之内的劲气迅速输入燕帝的体内。
  此时此刻,易空霆只能如此选择,他只能将自身修炼的劲气输入皇帝的体内,帮助他抵挡住那股子突如其来的寒意。
  乾心殿前,君臣之间对面而立,燕帝脸上的肌肉抽搐,神情痛苦,而易空霆则是全力输入劲气帮助抵挡寒气,那股寒气甚至从燕帝的体内向外蔓延,侵袭易空霆。
  易空霆神情凝重,以一身的劲气,同时为自己和皇帝抵挡寒气。
  细雨绵绵,两名小太监一前一后为皇帝和易空霆撑着伞挡雨,他们近在咫尺,亦能感觉冷如寒冬的寒意往自己的身上笼罩过来。
  时间迅速流失,两名小太监已经被冻的瑟瑟发抖,只是皇帝眉毛上的寒霜也开始化去,在皇帝的嘴角,却缓缓溢出鲜血来,那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落在地上,与雨水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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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三四章 君有恶疾
  当皇帝可以动弹之时,易空霆的脸色却变得很是苍白,额头上甚至带着丝丝汗水,见到皇帝脸色恢复正常,易空霆这才收了手,收回手的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阵麻软,心中吃惊,知道这一次为了帮助皇帝抵挡寒气,竟然耗去了自己大量的劲气,十成之中,至少去了三成,要调养恢复过来,至少需要半个月时间。
  “老易,辛苦你了。”皇帝声音透着一股子很奇怪的味道,他只是轻轻拍了拍易空霆的肩头,抬步往殿中行去。
  易空霆见皇帝有一种颓然之色,不知为何,心中十分的压抑,跟在后面,进了殿内。
  皇帝擦拭着嘴角的血迹,走进了殿内,径自在椅子上坐下,面无表情,闭上双目,双手扣于胸前,一动不动,就似乎已经睡着。
  易空霆静站于皇帝身边,他劲气耗损,元气大伤,此时只想好好歇一歇,可是皇帝这个模样,他自然是不能离开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淡淡道:“通气散!”
  “通气散?”易空霆一时没能明白皇帝话中意思。
  皇帝睁开眼睛,眼眸子里的神色冰冷可怕:“通气散确实无毒,但是对朕来说,通气散却是至毒!”
  易空霆张了张嘴,一脸惊讶,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
  皇帝轻叹一声,苦笑道:“朕这一辈子,也算是处处小心了。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朕……终究还是棋失一招!”
  易空霆终于道:“圣上,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帝神情甚是淡定,平静道:“老易,朕问你,朕为何会服用通气散?”
  易空霆忙道:“孔太医为圣上诊断,气血不畅,所以要用通气散畅气通血……那通气散是老奴亲自检验,亦是老奴亲自熬制,绝无问题!”
  皇帝竟是淡淡笑道:“朕还能信不过你。你是先帝当初派给朕的,朕还是太子的时候,你就跟着朕,你我君臣亦是十多年的感情了,你对朕忠心耿耿,若是朕在这天下还有可信任之人,就只能是你了!”
  易空霆跪在皇帝面前,眼圈泛红,颤声道:“圣上……!”
  “太医说朕是气血不畅,朕一开始并不信,但是服了几次通气散之后,朕只觉得神清气爽,而且体力充沛,所以朕还真以为那孔太医所言甚是,也就没有放在心上。”皇帝轻轻道:“但是就在两日前,朕已经感觉到身体有些异常,半夜发冷,全身发寒,不过这种症状很快就消失,朕也就没有如何放在心上,直到今日,朕才明白,朕已经中了剧毒!”
  易空霆身体剧震,正要说话,皇帝已经抬手止住,平静道:“朕在服用通气散之前,已经中了毒。只是那种毒极其罕见,在朕的体内,竟是难以察觉出来……!”
  “圣上是说,通气散引发了毒性?”
  皇帝微微颔首,道:“应该是如此了。若是没有服下通气散,那种毒未必能取朕的性命,但是通气散服下之后,就如同在一堆干草之上点燃的火星,将潜伏在朕体内的剧毒引发出来。”
  易空霆眼中划过冷芒:“孔太医罪大恶极,他开出通气散的方子,必然知道谁是幕后指使之人。”
  “迟了。”皇帝淡淡道:“若是真没有猜错,他此时只怕已经无法说话了。”
  易空霆皱起眉头。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启禀圣上,太医传到!”
  “进来!”易空霆起身来,沉声道。
  很快,从殿外急匆匆进来一名太医,手拎着药箱,上前来跪倒在地,“臣太医院左院判张衡叩见圣上!”
  “张衡?”易空霆脸色微变:“姓孔的呢?”
  “回圣上,孔院使昨夜在太医院值守,年事已高,走路时摔了一跤,抬回府中,不省人事,今日午时已经去了。”张衡战战兢兢道:“圣上传召,臣不敢耽搁圣上龙体,只能毛遂自荐前来为圣山诊治,还请圣上恕臣之罪!”
  皇帝面无表情,易空霆此时终于确定,皇帝所说,却成了真。
  “你……你快为圣上把脉!”易空霆脸色泛白,转身向皇帝恭敬道:“圣上,就让张衡为圣上把脉吧?”
  皇帝依旧是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手,搭在龙案上,张衡急忙上前去,放下药箱,小心翼翼为皇帝撸起衣袖,然后探指搭在脉搏处。
  只瞬间,张衡身体一震,脸上显出惊恐之色来。
  皇帝和易空霆看在眼里,便知道大事不妙。
  张衡缓缓收回手,手臂微微颤抖,低着头,缓缓退下去,然后跪伏在地上,一时间并不敢说话。
  皇帝淡淡道:“张衡,说吧,朕身体如何?”
  “臣……臣……!”张衡结结巴巴,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
  “还不快说!”易空霆声音尖利,透着股子阴冷气息。
  张衡额头上早已经溢出冷汗来,颤声道:“圣上……圣上五脏……五脏俱寒……!”说到这里,却不敢继续说下去。
  “你既然是太医院左院判,必然精于医道,可能开出药方来?”易空霆又问。
  张衡汗水涔涔,终是鼓起勇气道:“回禀圣上,臣……臣罪该万死。臣无能,不能开出方子来!”
  皇帝终于道:“张衡,朕问你,朕是否五脏已伤,身中剧毒?”
  张衡额头叩在地上,不敢抬起,颤声道:“臣不敢欺君,圣上脉象紊乱,五脏俱伤,臣不知是否中毒,但是臣却知道,五脏之伤,已入膏肓,无力回天……臣……臣大罪,恳请圣上赐罪!”
  皇帝微一沉吟,终于道:“张衡,此事不要告知他人,否则朕定不会饶你,你且下去吧!”
  张衡战战兢兢退下之后,易空霆立刻道:“圣上,东花厅西花厅都有毒药高手,老奴恳请圣上下旨,从这两处召集人手,为圣上解毒!”
  皇帝摆手道:“老易,事已至此,只怕是谁也无法解去朕身上的毒!”
  易空霆双眼湿润,道:“圣上,老臣护卫不周,有负先帝嘱托,罪该万死,老臣无论如何,也要想出法子,为圣上解去身上之毒!”
  皇帝从椅子上缓缓起身来,背负双手,走到殿前,望着殿外兀自在淅淅沥沥下着的春雨,平静道:“老易,不必再花心思了。他们费尽心思,就是要致朕于死地,又岂会留给朕自救的机会?朕体内之毒,无药可解!”
  易空霆跪倒在地,佝偻的身体瑟瑟发颤,泪水顺着眼囧滚落。
  皇帝上前扶起易空霆,轻声道:“老易,你速派得力人手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庆国,无论如何,也要曹殷即刻返京!”
  “老奴立刻去安排人!”
  皇帝想了想,又道:“朕要去长春.宫!”
  “老奴取灯笼!”易空霆下去取来灯笼,唤了一名小太监在前面拎着灯笼,自己则是打着雨伞,陪着皇帝往长春.宫去。
  皇帝走得很慢,在细雨之中,神情淡定无比,背负双手,时不时地停下步子,看着宫里的一砖一瓦,一树一木,一花一草。
  从乾心殿到长春.宫,路途本就不近,但是皇帝却是徒步而行,竟是行了一个多时辰,万物俱静,子时过后才到达长春.宫。
  他一个人径自到得宫内,来到韩淑住处,不令人通禀,缓缓走进了屋内。
  屋内一片宁静,两名夜里服侍的宫女也都是恹恹欲睡,见到皇帝,正要跪下,皇帝却是挥挥手,令她们退了下去,这才轻步来到床边,背负双手,看着床上如同牡丹般的睡美人。
  皇子自有宫中奶娘带着,夜里是不与皇后同寝。
  凝视良久,皇帝才轻轻上前,在床榻边坐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在了韩淑那光滑白嫩的脸上。
  只抚摸两下,韩淑已经睁开眼睛来,感觉到抚摸着自己的手,吃了一惊,等看到皇帝那张温柔的面孔,顿时急忙从床上坐起来,便要下床,皇帝已经止住,柔声道:“皇后,朕吵醒你了!”
  韩淑忙道:“圣上,臣妾以为圣上今日不会来此,所以……!”
  “朕有些事情,所以耽搁了。”皇帝握着韩淑的手,微笑道:“只是夜深人静,朕忽然想你,所以还是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