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可是此时的他敛去了所有的锐利与锋芒,正站在花圃前盯着一丛小花细看,动作轻柔举止小心,竟是现出一种别样的温柔来。
  君兰想要离开,却是晚了。
  听到动静,闵清则眼神骤然转厉,“谁!”
  君兰没防备会在这个时候撞见九爷。
  他周身骤然现出的寒意让她心慌。习惯使然,君兰如以往一般唤道:“九叔。”
  此二字出口时的熟悉语调让闵清则有一瞬的失神,但不熟悉的声音却让他厌恶过后更生心痛。
  “无礼!谁准你如此放肆!”
  闵家人太过凉薄。
  唯一可以这样唤他的女孩子,已经不在人世。
  从此以后,这里谁都不准再用这个称呼。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漏了情节点,现在已经添上,已经看过的妹纸得麻烦一下回头看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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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君兰被九爷突如其来的怒喝给吓到,愣了一愣。
  自小时相见起,他就让她叫“九叔叔”。这么多年过去,虽见到的时候寥寥可数,这称呼却是叫惯了的。
  君来踟蹰着不知如何是好。
  长明闪身出现,抱拳躬身请示:“爷,要不要把人丢出去?”
  “不必。”闵清则慢慢阖上双目,薄唇紧抿,许久后方道:“此处是她院外,莫要生事。”
  长明动颔首应声,低着头朝转角处稍微一侧,快速道:“还不快走!”
  君兰忙绕回去快步离开。走出许久了,好似还能感受到那人的雷霆怒意。
  她想,往后得远着他些才好。
  *
  回到棘竹院,闵清则并未回屋。而是让人备了酒菜,月下独酌。
  自收到消息起,他粒米未进。如今夜色渐深,犹只想饮酒,不想用膳。
  拿起酒壶慢慢倾倒,冷酒在杯中渐满,映出空中弯月。
  酒面起轻波,月影随之晃动,微粼的光芒犹如那一晚的河面。
  彼时他不过九岁,坐在轿子上跟闵大人回家。路过河边的时候,稍作停留,闵大人对他再三叮嘱。
  到了后,闵大人与家人介绍说这是外室所生之子。
  夫人很生气,大吵一架。闵大人不在家的时候,家里谁都要欺负他。还不准他告诉老爷。
  他知道自己住在闵家,最为难最不易的人就是闵大人。所以为了不影响闵大人和家人的关系,他硬生生咽下这些气,从不在闵大人跟前抱怨。甚至于还遮掩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让闵大人发现。
  除了很疼他的闵大人外,家中唯有两个人对他好。
  一个是荷花巷的大老爷,也就是如今的大老太爷。
  大老爷脾气和善,知道他在梨花巷过得不容易,时常叫他过去荷花巷吃饭。而且大老爷还喜欢让他陪着下棋,一消磨就是一下午,他可以在那里吃到许多很好吃的点心。
  另一个便是寄居在闵府梨花巷的表姑太太。
  他初到闵府的时候,那位表姑太太已经在闵家住了些时候。
  她婆家遭难全家都死了,唯有她,当时去了友人家中做客才逃过一劫。
  夫君与疼爱她的婆家人都亡故,表姑太太本欲求死,却意外发现怀有身孕,这才有了生存的念头,求到了姨母这儿,借住闵府。
  表姑太太人很好,看到他受欺负,总护着他。即便她自己在闵府的处境也很一般。
  再后来……
  再后来他被污蔑盗窃,夫人责打他。
  彼时表姑太太怀孕八个月了,为了护他而被打到几下,引发早产。最终奋力生下一女婴后力竭而亡。
  ……
  闵清则抿了口酒。
  辣意入喉,烧得心里却愈发冰冷。
  溺水而亡。
  简简单单四个字,沉重地代表着天人两隔。
  想他起起伏伏这么多年,从未在哪一刻心如死灰过。旁人每每提起这四字,他也不过一笑置之。
  但,今日骤然听闻那个噩耗,却是初尝到了此种滋味。
  闵清则抬手拿起旁边的几株青草,勾在指尖轻轻摇晃。
  他刚才并非是在看花,而是在看这几根青草。
  她小时候没有可以玩的东西,他又不方便给她买,免得连累她一同被欺负。于是就趁着一次遇到的时候,教了她编小鱼。
  用草编小鱼,是父亲教给他的。他一直记得。
  她很聪明,学得很快。后来他不时地悄悄去看她,曾好些次见她揪了草编着玩。
  只是她编好了后并不会一直留着,玩一会儿就拆开放到草丛里。
  这姑娘素来谨慎。
  就连学篆刻也是如此。刻完了后,她并不把那些印鉴留在身边,而是丢弃在大花园的荷塘中。
  想到这儿,闵清则忍不住微微笑了。
  说她聪明,其实也是个傻的。丢到荷塘里就不会被人发现么?再说了,池子的水那么深,丢弃之后,万一哪天她想找回来,该怎么去捞?
  指尖青草忽地弯折。
  闵清则唇边的笑意戛然而止。
  他疾步走入屋中,去到柜子旁,打开柜门取出一个三尺长一尺宽的大紫檀木盒。
  轻抚着上面的并蒂莲缠枝纹饰,他双目骤然阖上,薄唇紧紧抿住。
  许久后,方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池子里的印鉴,他早已让人一个个的都捞了回来。
  本想着等她什么时候想取回它们了,或者是她还没想取回、盒子已经填满,他就把这一盒子送给她。
  谁知……
  修长有力的双手轻柔地抚着盒上并蒂莲纹饰,最终落在紫檀木盒的两侧,紧紧扣住。
  许久后,并蒂莲的花瓣上现出两滴水珠。似是清晨的朝露一般,晶莹剔透。
  “来人。”
  闵清则声音沙哑地道。
  “阿茗的事情,仔细去查。不得有半点遗漏。”
  *
  闵广正惦记着今天早上的事情。偏偏今天礼部事情多,下衙后上峰又邀了他一同饮酒。他推脱不过只能去了。
  一回到家,闵广正片刻也不敢耽搁,即刻就回了芙蓉院。
  “怎么样了?”把丫鬟们都遣出屋子后,闵广正急急地问高氏:“老夫人那里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高氏想到这个就头疼,“就是要严查。”
  “没别的了?”
  “没了。你还想要什么!”
  高氏好不容易借了给大老太爷准备贺礼的事情,暂且忘记了那些不快。如今再被闵广正提起,她心里着实恼火。
  不过抱怨完一句后,见闵广正面露不悦,她又笑着宽慰道:“君兰身边的人我都看好了。老夫人就算想查也查不出什么来。你放心就是。”
  “那就好。那就好。”闵广正道:“其实老夫人能查出什么来?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暗着来的多了去了,不差这一回。只要九爷不插手,就没什么瞒不过去的。”
  听他提起九爷,高氏想起来刚才李妈妈过来回报的事情,说道:“九爷原本说是出京去了,谁知道今儿晚上忽然回来了。他应当是为了大老太爷的寿辰罢?”
  她话语里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担忧。
  闵广正笑道:“应当是了。那丫头的事情算什么?还不至于能惊动九爷。”
  说到九爷,闵广正记起了今日吃酒时候上峰的那些话。无不透着一个意思,如果可能的话,他想认识下左都御史大人,想请闵广正帮忙引荐一下。
  闵广正犯起了难。
  这种事儿,九爷哪里肯给面子?
  说实话,九爷简直是闵家的一个传奇。
  他在翰林院升至侍读学士,后去大理寺任左少卿。没多久,大理寺卿被查与贪墨案有关被罢职,他擢升大理寺卿。仅仅半年,又在今夏调至都察院任左都御史,领内阁学士衔兼任御前大臣,常代皇帝撰拟诏令谕旨。真正是天子近臣。
  自九爷在朝中显露锋芒后,闵家人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
  就连闵广正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
  想他入太常寺任协律郎 ,磨磨蹭蹭好多年才升了那么一点当了读祝官,然后在七品上又是一待七八年也没见动静。勤勤恳恳这么久,去年冬里京察他终于得了个优,年初就升了六品主事,进入礼部成为六部的官员之一。
  忆及此,闵广正不由连连感慨,“这次能得优,恐怕他们也是看在了九爷的面子上。”
  高氏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亦喟叹不已:“这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
  “嗯?”闵广正扭头看她:“这话怎么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