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盛远时垂眸盯着杯中酒,没说话。
  “真是啊?”乔敬则一脸感慨,“我还一直琢磨,能甩了你的女人……”听上去似乎是句好话,结果,他兴奋地一拍大腿,“是个角儿啊,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眼力挺好,竟然能看出你的人面兽心!”
  盛远时此刻没有心情附和乔敬则的不着调。他点了支烟,唇间的明灭,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脸和深不见底的眼。
  头顶光线朦胧,洒下一片暖色,可他一八五的身高坐在那,没有了在天上飞时的倨傲和自信,竟有种落寞、孤单的感觉。
  乔敬则也闹不起来了,难得正经地说:“都等回来了,该高兴,垂头丧气的干嘛?”
  盛远时偏头看他,“我什么时候说过是在等她?”
  乔敬则透过手中的水晶杯看他,说得慢条斯理:“你没等,你就是明明都回国了,却又满世界飞了三年,找遍了所有的音乐学院;你没等,你就是随手买了一架能亮瞎我眼的名贵钢琴放在家里接灰;你没等,谁说你等,我跟谁急,行了吧?”
  关于司徒南,除了benson这个见证人,盛远时没和旁人提起,本意是等回国后带她见父母,见朋友,结果没等到那一天,两个人就散了。然后,一次酒后失言,被乔敬则知道了。
  乔敬则看似玩世不恭,却在第二天他洒醒后说:“要是觉得值,就等。反正男人比女人扛老,还怕耗吗?”
  相比女人,男人对于老的威胁,确实要更勇敢,更坦然。可爱情怎么能相提并论?当热情耗光,当爱意耗尽,剩下的恐怕只有回忆了。盛远时不想下半辈子只活在回忆里。可那个时候恨极了司徒南的隐瞒和离去,他负气地说:“我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向前,而不是在原地徘徊。我不会等她,不会。”
  乔敬则只是一笑,“等不等在你,不用和我发誓。”然后,在过去的几年里,关于司徒南,他甚至都没有对齐妙提起。这是第一次。
  可就算他在等,又怎么样?在她最难的时候,他在和她负气,气她在他爱上她时,毫不留恋地甩了他;气她自私地只顾自己的自尊和骄傲,全然不顾及他的感受。等她以一个全新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盛远时忽然不确定,这个对自己而言,全然陌生的南庭,是他一直在找的司徒南吗?
  他端起酒杯,仰头干了。
  乔敬则干了半杯,他酒量远不及盛远时,喝急了,半天才缓过劲,“老爷们儿别那么小心眼,女人天生就娇情,就作,你都给她攒着,等她老了,再给她好看。”
  他看似没个正经,心里却有自己的一番道理。这是盛远时最欣赏乔敬则的地方,“抛开姐弟关系,齐妙在我眼里,也没什么特别,怎么你就非她不可?”
  “我要是齐妙,分分钟剁了你喂狗。”乔敬则瞪他一眼,“哪个弟弟会这么说自己姐姐?”
  盛远时笑了笑,“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客观看待和评价你们的关系吗?”
  说到齐妙,乔敬则也不是全无挫败感,“我也无数次自问,除了脸好看,胸有料,她齐妙哪儿好?可就这么莫名其妙,我只得意她。”
  盛远时有点好奇,“准备和她死磕到底了?”
  乔敬则咬牙切齿地说:“等我把她耗老,看她怎么求我娶她!”
  这种言论,盛远时还是第一次听闻。
  乔敬则却笑言:“年轻就是小爷的优势。”说着和他碰杯,也一口干了杯中酒,然后朝调酒师喊,“这么他妈辣?!不知道小爷是喝牛奶长大的吗?”
  盛远时则眉都不皱一下的干了。
  见他没有倾诉的欲望,乔敬则贼兮兮地凑过来,语出惊人地问:“睡过吗?”
  盛远时几乎是瞬间翻脸,抬手就是一拳。
  乔敬则肩膀上硬挨了一下,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翻脸猴子啊?说激恼就激恼呢?”
  盛远时偏沉的目光似是在警告他,不要口无遮拦。
  乔敬则也不怕他,回瞪了一眼,“不就男女那点破事吗,还怕说啊。别说兄弟没提醒你,再好的女人,吃了才是自己的。”
  盛远时没说话,又干了整杯。
  乔敬则没拦他,跟着喝了一小口。
  反正以往都是这么喝的,没什么不好意思。谁让盛远时酒量太好,平喝的话,谁是对手?所以,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就养成了他喝一杯,别人喝一口的习惯。
  结果这晚盛远时把自己喝倒了,乔敬则扶他时,听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
  乔敬则耳朵贴近,和听清他说:“我记得她爱我,看来是我记反了。”
  “就知道你放不下身段。”乔敬则说着用力打了他一巴掌,“惯的!”
  随后让调酒师拿他的手机给齐妙打了个电话。小表姐风驰电掣地赶过来,远远看见两个男人坐在马路边上,乔敬则的手向后撑在地面上,不知在絮叨什么,反正嘴没闲着,盛远时手肘撑在膝盖上,像是低头沉思,又像是睡着了。
  她停好车,跑过来扶盛远时,可他看着瘦,却重得分分钟就能把她压倒,齐妙喘着粗气看着一边悠闲看热闹的乔某人,没好气,“不能过来搭把手啊?”
  乔敬则不动,只盯着她,“你过来,来。”
  齐妙拿眼睛瞪他。
  乔敬则嘴角仍挂着笑,特别好脾气地说:“现在过来都好说。”
  齐妙看着他泛红的脸,猜他也喝了不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说:“乔敬则你要是敢耍酒疯,信不信我一巴掌呼死你。”
  乔敬则单手扣住她两只手,笑道:“我看看你怎么呼死我的?”
  齐妙挣扎着要抽回手,可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也没摆脱他的钳制。
  乔敬则抢在她拿脚招呼自己前说:“你不拉我起来,我怎么帮你?”
  齐妙到底踢了他一脚,才用了点力气拉他。
  乔敬则借她手劲站起来时,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起初齐妙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见乔敬则一脸得逞的笑,她才反应过来,一巴掌扇过去。
  乔敬则竟然耍赖不承认,“干什么呀,不就是碰了你一下,又不是故意的。”
  齐妙气得剁脚。
  乔敬则笑着扶起盛远时,“傻站着干嘛,开车门去。”
  等他把盛远时扶上后座,齐妙狠狠地在他后腰上掐了一把。
  乔敬则鬼叫,“谋杀亲夫啊!”
  齐妙骂他:“那也是你自取其祸!”
  回去的路上,乔敬则倒是很老实,没招她,也没撩她,只是唯恐天下不乱地建议道:“想推波助澜的话,不妨把人送到你房客家去。”
  齐妙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万一南庭小妹妹不收留他呢?”
  乔敬则居然笑着说:“那我就好好磕碜磕碜他。”
  齐妙单手扶方向盘,腾出右手给了他一下子,“你有病吧?他是抢了你前女友吗?”
  乔敬则笑嘻嘻的,“对呀,南庭小妹妹是我前女友,有几分姿色吧?”
  这种疯言疯语,齐妙才不信,她稳稳地把车开回航天小区,不再理他。
  等两人把盛远时从电梯里扶出来,齐妙先轻手轻脚地用钥匙开了自己的家门,乔敬则默契地找出盛远时的钥匙,明知道打不开南庭的门锁,还是硬往锁眼里插,还故意弄出很大动静。
  门内瞬间传来狗叫声。
  南庭听到声响从卧室里出来,边问“谁啊?”边试图从猫眼往外看。
  却听外面哗啦一声,像是钥匙掉在地上的声音,然后一个人影弯下身去。
  有睡不着在,南庭倒不害怕,她犹豫了下,还是慢慢打开了门。随着她开门的动作,有个人影倒退了几步,后背抵在对面的门上,挡住了里面齐妙和乔敬则拥挤的视线。
  走廊的感应灯在睡不觉的叫声下持续亮着,让南庭能够看清面前的盛远时,他穿着白衬衣和西裤,领口的扣子有两颗解着,露出里面麦色的肌肤,轮廓分明,眉目清俊,那双漆黑的眼不复之前的犀利冷漠,此刻有种懵懂和疑惑的情绪流露出来。
  南庭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气,见他缓缓抬手,伸向自己,她顿时忘了思考这个动作背后的含义,本能地疾步上前,用自己纤瘦的身躯架住了整个人往下滑的他,把人扶回家里。
  第24章 我不会在老地方等你04
  恍惚中, 盛远时回到了那个他始终回避的午后。
  那天格外冷, 明明已是初春, 却一丝春意都没有,还在清晨时下起了雪。盛远时先是从纽约到g市, 飞了十几个小时,又在当天没航班飞a市的情况下,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 只为赶在司徒南生日前见到她, 时差,疲惫, 再加上天气原因, 当打通司徒南电话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可能发烧了。
  可想到司徒南得知自己从此后将在她所在的城市工作时的喜悦,什么身体不适, 什么长途奔波, 统统都不值一提。电话里, 盛远时语气轻松地说:“在家等着吧,我过去接你。或者我直接上门拜访下司徒老爸?”
  本意是给她个惊喜。换作以往, 司徒南肯定求之不得,热烈邀请他。因为对于她暑假跟飞的行为,司徒老爸一直认为自己的心肝宝贝被拐走了。对此,司徒南还向盛远时告状, “他竟然说你是坏男人,我真是忍不了。”所以, 她那时还向盛远时提出,“等你答应做我男朋友时,要先去趟我家,让司徒老爸见识下你的风采,要不然他总以为除了他,没人稀罕我。”
  盛远时当时还问她,“和你爸提起我了?”
  司徒南气呼呼地说:“提了啊,结果他一听你是业界最年轻的机长,居然劝我算了,说是,你真那么牛,不可能看上我。哪有人这么诋毁自己女儿的,我都怀疑,他不是我亲爸。”
  盛远时就笑了,逗她说:“没准我的证照真是假的,什么机长,什么外航,都是骗人的。”
  司徒南抱着他胳膊不放,“那你怎么不把我骗到床上去啊?”
  盛远时被撩得面红耳赤,哪里还笑得出来,他轻咳一声,胡乱找了个借口,“我要上航线了。”
  时间明明还早。司徒南一点不顾及他的面子,坏坏地拆穿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下午五点才飞?”见盛远时脸上有点可疑的红晕,她笑得愈发明艳动人,“哦,我知道了,盛机长有特权,可以提前飞。”
  那傲娇的小模样,盛远时差点控制不住让她提前履行一下女朋友义务。
  司徒南却在电话那端冷冷淡淡地说:“你告诉我地方,我自己过去。”
  她一向乐于取悦自己,盛远时担心她又只顾漂亮不要温度穿太少出门,执意过去接她。
  司徒南比他更坚持,最后更是直接搬出了司机做挡箭牌。
  盛远时拗不过她,就选了一家飞行者俱乐部。
  那是一家以飞行为主题的咖啡厅,店内地面上画着的滑行跑道,墙上粘贴着的一张张的飞行员照片,壁顶的蓝天和云层,以及那架波音737的模拟飞行器,不禁让人对飞行产生无限遐想。
  盛远时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总之他无聊地喝了三杯咖啡,又去二楼的飞行体验区转了两圈,还好心情地帮一位小朋友讲解了下飞机的构造,才在窗外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走来。
  他的小姑娘,纤细俏丽,哪怕是一身朴素地走在茫茫人海之中,也是娇艳如花,无人可及。重逢的喜悦让盛远时忽略了先前司徒南在电话中的冷淡,以及那一刻她在咖啡厅门口驻足的那几秒,所为何意。他下楼迎上去,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轻责道:“又穿这么少。”
  司徒南像是瘦了,米色的羊绒大衣显得空空的,她注视几个月没见的他,哑声:“不冷。”
  盛远时听出了异样,但当时的他以为司徒南和自己一样,是因为激动和开心,于是,他在她冻得有点红的下巴上捏了一下,回身交代服务生,“香草拿铁可以做了。”
  一向精明的男人,竟然没有发现,如果是司徒家的司机送司徒南过来的,她怎么会冻得小脸通红。他只记得,他的小姑娘像孩子似的,喝不惯太苦的咖啡,最喜欢带有奶味的,热的香草拿铁。
  她却说:“给我一杯美式。”与此同时,轻轻地抽回了手。
  盛远时低头看着自己落空的手,胸口滋生一种莫名的情绪,但他也没多想,只朝服务生点了下头,“美式。”就又伸手,要去握她的。
  司徒南恰好在这时抬起手,搭在了楼梯扶手上,姿态自然。
  一时间,盛远时倒也分辩不出她是不是故意在躲自己。
  直到两人在二楼卡座的高背椅中坐下,盛远时才发现,司徒南异于平常的沉默。他伸手过去,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以玩笑的口吻逗她,“太久没见,需要重新熟悉一下吗?”
  司徒南的视线从地面上的滑行跑道上移开,抬头看他,没有任何铺垫地说:“告诉你个消息。”
  盛远时眉宇间浮起笑意,“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她对他的好消息并不关心,抢先说:“我被曼哈顿音乐学院录取了。”
  “曼哈顿音乐学院?”盛远时该为她高兴的,可他刚刚伸进大衣兜里的手倏地顿住,“怎么突然决定出国了?”
  她的语气和神情一样,都是淡淡的,“我不一直这样嘛,想干什么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