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怂且甜 第11节
  赵家就此从前朝异姓王爵之家,一跃为当朝皇家血脉。
  “知道玉牒吗?”赵荞歪头看着徐静书。
  徐静书点头:“玉牒由专管皇室宗亲事务的宗正寺记录、保存,相当于寻常人家的家谱。”
  段玉山教过她什么是“玉牒”,却没告诉她,在玉牒上,长信郡王赵诚锐,有且仅有郡王妃徐蝉、侧妃孟贞两位伴侣。
  “……琼夫人、瑜夫人、柔姬、雅姬,”赵荞不屑地撇撇嘴,“还有从前在钦州的好些个,我连她们的姓名长像都忘了。这些全叫‘后院人’,没名分的,不好给外面知道。她们生的孩子在玉牒上也只能记在母妃殿下或者我母亲名下,假装是她俩生的。”
  大周在许多事上仍遵循前朝旧例,大势上还是一夫一妻,只郡王、郡主爵及以上的皇室宗亲,或于国有功的二等封爵及以上勋贵,在正房配偶之外,可酌情再添不超过两名侧妃或侧郎。
  勋贵之家或富家大户常有“后院逾数”之事,若要严格追究,就是家主品行不端,按律会有相应惩处。
  外间不是没人知道长信郡王府后院逾数,不过有些事就这么荒唐,仿佛只要大家不说破,就无事发生。
  “皇姑母家……就是长庆公主府,也一样,”赵荞哼出了点笑来,“她后院那堆大小郎君才厉害,一言不合能打起来,比咱们这边更糟心,找机会我带你去看笑话。”呵,大人。自己做得出,却不许别人说。
  赵荞感觉最可笑的是,她的皇姑母长庆公主,还担着宗正寺卿的官职呢!
  “若说破了,会很不好吗?”事情远比徐静书想的更复杂,脑子不够用了。
  “若说破,”赵荞从牙缝里低声迸出极其悖逆之言,“长信郡王赵诚锐,就会变成别人口中的‘淫..贼’。御史台弹劾的折子保管满天飞,够将他削成秃瓢!”
  徐静书惊得一把捂住她的嘴,满脸通红地觑着马车门帘,压着嗓道:“哪、哪有人说自己父亲是……”而且你父亲还是个郡王!
  “他就是!就是!”赵荞气性来了,被捂住嘴也不消停。
  大人总希望小孩可以单纯无忧,不去在意大人的事。可伶俐早慧的孩子对许多事都会有自己的看法。
  虽母妃殿下与她的母亲都告诉过她,父王在这事上有不得已的利弊权衡,可她觉得那是借口。
  其实她父王不算个坏父亲,可她总忍不住与他做对。
  看他不高兴,赵荞就高兴。
  因为这么多年她看得分明,母妃殿下与母亲,她们不高兴的。
  她俩原本都是出色女子,本该有真正充盈华彩、恣意疏阔的一生。
  ****
  今日的正婚典仪声势浩大,整个镐京外城都被惊动,鹰扬大将军府附近整条街都挤满人。
  鞭炮噼里啪啦,夹着小孩儿嬉笑、大人道贺的声音,喧嚣又喜庆。
  大将军府周到,特地给小孩子们准备了一盒坊间不得见的糖球。加了好几种浆果汁子熬的,颗颗缤纷如虹,有浓稠浆果香混在甜味里,叫孩子们忍不住弯着笑眼垂涎三尺。
  大人们忙着与人交谈,孩子们多少失了约束,排排站着领了糖果后,就笑闹着开始蹦跶。
  别的孩子都是领到糖盒子赶紧拿一颗先吃,徐静书只看了看,就准备将那精巧的木盒子收起来。
  不安分的赵淙走过来,口中包着颗糖,说话含含糊糊:“我瞧你不喜欢,不如让给我吧?”说着指了指徐静书手中的糖盒。
  徐静书为难低声:“四公子,我没有不喜欢。”她只是想带回去与表哥分着吃而已啊。
  见她不给,赵淙恼了:“你是表姐,要让着小的!”
  他向徐静书靠近两步,左右看看无人注意,低声气呼呼:“前日在承华殿,就因为你,我母亲被二姐骂‘脸大’。你该让这盒糖给我当赔罪。”
  当时赵荞说的分明是琼夫人,不过赵淙母亲瑜夫人与琼夫人是双生姐妹,说琼夫人“脸大”跟说他母亲“脸大”没区别,毕竟两张脸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那是徐静书随赵澈离开后发生的事,徐静书半点不知情,顿时懵懵的。
  “赵淙!你年纪小小就耳背?聋得听不清我指名道姓说了‘琼夫人’三个字?”领完糖果走过来的赵荞将赵淙的手拍开,也咬牙低声。
  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里,最不招她待见的就这四弟。“我说琼夫人,有你母亲什么事?听过捡钱捡物,没听过捡骂的!想被骂就直说,二姐成全你,改日就站你撷芳园门口骂足三天不重样,包你任督二脉都被骂通泰!”
  “不能在外面说这个啊……”发愁的徐静书紧着嗓子低声提醒。
  姐弟俩如梦初醒,各自噤声。
  ****
  赵荞拖着徐静书站到花园的假山瀑布旁,贴着她耳畔道:“你看,贺大将军是一等封爵,其实比我父王还厉害些。人家就只娶沐典正这一个妻子!”
  徐静书挠头笑:“可是……万一以后……”
  “不会,他和沐典正可好了!而且沐家原本是利州人,利州风俗里就没有‘纳后院人’的说法。若两人过不下去,得和离后才能另寻他人,同时找几个是要被乱刀砍死的!”赵荞说得半真半假,话里话外满是羡慕向往。
  徐静书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有点厉害。不过,这样也挺好。”至少后院不会乱糟糟不齐心,一家子大人小孩就会少些烦恼与争执吧?
  吉时将近,大家都往正门口去看新嫁娘进门。
  赵荞牵着徐静书走到门前的角落,踮起脚往下看。
  新嫁娘头戴花形小金冠,金线流苏虚虚垂过眉眼,摇曳间荡起耀目光华,给她的明丽艳色又添几许张扬。
  颀硕俊朗的贺大将军与她并肩而立,十指相扣。
  晴光下,两道身姿是同样的挺拔恣意,却各有各的风采。像悬崖峭壁上枝叶交互的两棵树,亲密依偎又各自参天。风雷震不散,霜雪压不垮。
  徐静书怔怔笑望,心中想了许多。
  “你看得到后头那个两个小喜娘吗?”赵荞使劲踮脚指给她看,“左边那个,高一点的!”
  徐静书费劲踮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嗯,她是谁?”
  “沐典正的堂妹沐青霓,大家都叫她‘头头’,”赵荞高兴地冲那小喜娘挥挥手,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我朋友!年底你若考进书院,我请她照应你些。”
  “她很厉害吗?”
  “很厉害!吵嘴打架从不输阵,谁也不怕!”周围欢声笑语嘈嘈切切,赵荞只能大声喊着说。
  两人说着话,下头已喝过了拦门酒,新郎背了新嫁娘上台阶,众人也跟着缓缓往里走。
  赵荞牵着徐静书也跟着大家走:“大哥说,沐家人正气,值得结交。他们家刚来京时出了点事,好多人骂。头头她们几个沐家小的最初在书院也不好过,可他们一家齐心,什么也不怕。”不像她家某些人,只知跟自家人争成乌眼鸡。
  徐静书不解:“家里出事,那也是大人的事,为什么小孩儿要被欺负?”
  “落井下石呗,”赵荞不屑轻哼,“而且他们几个都聪明,读书的底子也好,在书院冒尖太快,有人就眼红泛酸排挤他们,可讨厌了。”
  聪明,冒尖很快,就会被排挤。
  徐静书后脖子一凉,小声问:“那他们怎么应对?”
  “要不怎么说头头厉害?一架一架打出来的!”
  徐静书脚下微滞。她这小身板儿可不经打。也不能时时指望表姐和她的朋友照应,给人添麻烦太多总归不好。
  看来只能……
  嗯,决定了。不冒尖,冒尖就是徐傻书!
  第十三章
  次日黄昏,晚饭后徐静书没有立刻回西路客厢,犹犹豫豫坐着没动,频繁偷觑赵澈。
  昨日回来天色已晚,她就没打扰赵澈歇息,想着今日再将那盒糖果给他。可今日午饭后她循例被赶去午睡,赵澈则与段玉山在中庭说事。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段玉山回家去了,晚饭只她与赵澈同桌而坐,却还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送出那盒糖。
  她是个敏慧的孩子,一早就发现今日的赵澈与之前不同,沉默许多,面上也不见笑意。这让她很担心。
  她久久没有离去的打算,赵澈略蹙眉心,放下手中茶盏:“表妹有事要说?”
  将养大半月下,赵澈气色大有好转,再不是之前那般苍白恹弱。虽仍得用熏过药的锦布条蒙眼,通身那股矜贵端雅的光华却是愈发遮不住了。
  徐静书很想伸手抚平他眉心那道浅细褶皱。这样好看的人,不该皱眉。
  她不知表哥在烦恼什么,又直觉不能乱问,就有些无措起来。
  听到他的问话,徐静书回神,走到膳厅墙角的条案前拿来早前搁在那儿的糖果盒子,放到赵澈手里。
  “昨日在鹰扬将军府得了很漂亮的喜糖,”徐静书软声道,“我明白表哥是大人,不爱吃糖。可这是喜糖,吃了会有好事发生,可以多吃一点的。”
  赵澈唇角扬起小弧,指腹来回摩挲着盒面雕花的纹路:“都给了我,你吃什么?”
  “我吃过了,”徐静书有些心虚地垂下脸,笑音糯糯,“昨日宴上有许多,吃得我牙都快掉了。”
  其实她本打算同他一人一半,可他今日似乎不太开怀,她索性将所有喜气都让给他。
  表哥这样好的人,应当平安喜乐,一世无忧才对。
  ****
  吩咐人送徐静书回西路客厢后,赵澈在小竹僮的搀扶下进了书房,独自坐在窗下花几旁。
  “出去吧,不必点灯,反正我也瞧不见,”赵澈自嘲地扯了扯唇角,“若夜行到了,让他直接进来就是。”
  竹僮应诺,惶惶地躬身退出,将门掩上。
  外头的秋蝉嘶鸣隐约透窗,更衬出一室落寞清寂。
  赵澈摸索着打开手中的小木盒,两指拈出颗糖球,动作缓慢地送进自己口中。
  数种浆果汁子与糖浆蜜甜融合得恰到好处,含进口中后,慢慢化出酸甜交驳的丰富滋味,徐徐涌向喉间,淌向四肢百骸。
  他知道徐静书没说真话,哪怕昨日席间有许多糖吃,大约也并非她特意带回来给他的这种。
  傻乎乎的小姑娘,怕是只看了看,就忍嘴留着给他带回来,根本没舍得吃。否则她不会只说“得了漂亮的喜糖”。
  像有小猫儿的嫩爪肉垫轻拍在赵澈心上,叫他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柔软满足。接着,那小猫儿又挠了一下,立时带起浅浅细细的疼。
  她没吃,说不出滋味,只看到这是如何漂亮的糖果;他吃到了,明白这是如何甜美的滋味,却看不到它们漂亮的模样。
  真不知这两种可怜巴巴,哪种更惨些。
  乍然失明以来,他在人前一直都还沉得住气,因为早前太医官说了,只要脑中淤血散去,他的眼睛就能复明。
  可昨日太医官前来复诊,探脉后却表示他脑中淤血消散的情况不如预期良好,委婉暗示他要“有所准备”。
  要“准备”什么?满目黑暗里,赵澈听到自己苦涩的笑哼。
  准备好,就这么一直瞎下去。被当个金贵废物养着,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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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内没有点灯,可夜行毕竟是暗卫首领,于黑暗中视物算基本功之一,因此他进来时只短短瞬间便适应了昏暗。
  借着依稀透窗的薄薄微光,夜行惊讶地发现,坐在花几旁的大公子——
  似乎在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