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北风穿过檐廊,呼呼作响。
  许久,赵晏平轻声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一直都知道。”
  陆墨闻言,抬头看向她略有些孤寂的背影。听着她的指责,眼神中隐隐有些怒气。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起,你嫌我市井,你看不起我。”赵晏平依旧背对着他回忆着往事。
  “可我却喜欢你,我觉得逗你生气是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想到每每拿着玉佩调戏他的那些时光,赵晏平语气里都透着笑意。
  陆墨眼神里的愤怒有些缓和,依旧没有出声,任由她说下去。
  “慢慢的,我发现你也不是外表上看上去那么高傲冷漠。摘星楼里来了流氓你会皱眉,看见我安顿乞儿你看我的时候会特别温柔。在我这喝醉了酒后会特别安静又耐心的听我说话。就是那时候,我才有了妄念。我想,会不会,你也不是太讨厌我。”
  “会不会,你也有那么一点也喜欢我呢?”
  赵晏平说道这里顿了一下,看着窗棂上刚刚飘落的一朵枯叶。它看起来那样坚硬,没有鲜绿时的柔韧。可事实上又是这样的脆弱,只是无意间踩下去的一脚,便支离破碎。
  “后来,有一天周奕跑到店里来问我,说为什么陆墨有时候说着说着话便要来找你?我说因为是我总诓他允诺说来了就还他玉佩呗。他说不是吧,以前那玉佩也遗失过,怎么没见他这样紧张?每次都走的匆匆的,只要你遣了人来叫他,不管他手上有什么事都一律放到一边。”赵晏平回忆道。
  “后来,你多年不娶,又有人在我耳边说过一些揣测的话。十一年后你回到容州带着圣命来娶我,我也听到过一些放在我身上似乎自不量力的话。”赵晏平吸了吸鼻子,总结道:“果然,最后证明,不管是从别人的嘴里听到的还是自己亲耳听到的,都不是真实的。”
  赵晏平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转了过来。她看着眉头紧皱的眼神不明的陆墨,轻呼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说道:
  “陆墨,咱们两个和离吧。放过彼此,好不好?”
  陆墨冷着一张脸,眼神中熄灭的愤怒又重新燃起:“你不信我,我也一早就知道。”
  “从我回到容州看见你的那一刻起,你就不信我。”陆墨唇边带着一丝嘲讽:“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把我当做露水情缘,表面上顺了旨意,但背地里早就留好了退路。”
  “你一开始就想着嘱咐纪宁去抓避子的汤药不就是吗?”陆墨看着赵晏平的眼睛,那里虽然有一些被拆穿之后的慌乱,但是没有丝毫的否认。
  “你怪我选了纳妾,那你说说,当时我若不说,你选的是什么?”陆墨走到赵晏平直视着她的双眼,逼问道。
  赵晏平瞳孔晃动的看着陆墨,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陆墨失望的神情尽显,他本没想这样逼问她的,可最终,还是成了这个局面。
  他垂眸了片刻,漠然的说了一句随你便便拂袖而去。
  只剩了赵晏平一个人站在原地,忽然冷透四肢百骸。
  他说的没错,那日,若是她选。
  也不会选陆墨。
  紫云阁的那位自从进了门之后就一直很安静,即便是被人拿捏也忍气吞声。
  萧凌英脸色十分沉重的推测道:“阮紫娴不可能这么沉得住气,你可得小心,肯定挖坑等你跳呢。”
  赵晏平懒懒的斜了她一眼,没精打采的应了两声。
  萧凌英碰了碰她手肘,问道:“怎么啦?这几天一直也没个笑脸。”
  赵晏平闻言直起后背,深呼了一口气。精神好像好了一点,于是岔开话题同萧凌英说道:“赵和最近在忙什么,遣人去找了他两次都没见到面。”
  “他最近好像私下里见了不少朝臣,九哥也是,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事。”萧凌英答道。
  话音刚落,萧凌英反应了过来,她问道:“你这么急找赵和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赵晏平斜眼看了她一眼,思索了半天,最终说了实话:“我想回容州了。”
  “回就回呗,派人告诉他一声不就行了。”萧凌英不甚在意的说道。
  “回去之后,我就不打算再回来了。”赵晏平接着说道。
  萧凌英闻言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一时没说出话来。
  她就觉得不对劲,九哥这几天也说陆墨整日里死着个脸,压迫的连他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想到这里,萧凌英忽然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还没想好,也就这几天吧。”
  陆墨看见镇纸下面压着的那张和离书时,心头忽的一疼。这么些个时日他一直觉得胸口沉闷的难受,似乎在这一刻突然加剧到难以忍受了。
  这一下疼,让他清楚的彻彻底底,顺便将一些不切实际的臆想全部打碎。
  福叔这个时候进了书房来说道:“公子,阮小姐又派人给您送甜汤来了。”
  陆墨头也没抬,冷冰冰的吩咐道:“跟往常一样。”
  福叔答应了一声,命人拿出去倒掉了。
  陆墨虽然在风月之事上经验不多,但却是个明白人。那种宠爱妾室以博正室夫人吃醋在意的蠢事他才不会做。
  其实倒不是这样有多蠢,只是以她那执拗的性子,他怕即使他后面拼了命的挽回,也终成陌路。
  他低头拈起了那张薄纸,心念一横,撕了个粉碎。
  人是有觉悟的动物,有些东西丢了一次之后是不会允许自己丢第二次的。
  因为他已经尝过了后悔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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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晏余生》之十九
  赵和刚一进门便看见陆墨两手支在书案上,低头仇视着面前一堆撕得粉碎的纸。他背着光站在门口,将陆墨额上愤怒的青筋瞧得清楚。
  陆墨听到他进门的声响随即抬头看了他一眼,情绪还在刚刚撕毁的和离书里没有消散。
  赵和看见他戾气十足的这一眼,赶忙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挑了挑眉随手坐下。
  “太仓令那边查的怎么样?”陆墨面色稍缓,放低了声音问道。
  “所有信件全部找全,他放在秘阁里,所以阮进忠派去的人一直都没有找到。”
  “恩,最近你周围有什么异常没有?”陆墨又问道。
  赵和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最近我府外确是有人盯着,但我派出去的人都比较隐秘,暂时他们不知道信件到了我手里的事情。”
  陆墨想了了一会儿,沉吟道:“即便是这样,也最好松懈松懈他们的防备,毕竟大事在即,他们多少都是有些感知的。我这纳了妾,你们姐弟如此情深,你如果还是表现的这么平静,倒叫人生疑。”
  赵和闻言,同意的点了点头。
  赵晏平刚从外面回来,便得知上午赵和过来同陆墨大吵了一架。阮紫娴正在书房长一句短一句的‘好言相劝’,赵晏平远远地朝着书房看了一眼。从她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见墙上挂着的几幅名画上被泼溅了好几片墨渍。陆墨正黑着脸立在书案前,胸前剧烈的起伏着,十分的气愤。
  赵晏平站了一会儿,然后漠然的转了身,朝着自己的寝室走了。
  赵晏平进了屋便开始翻箱倒柜起来,想回容州的欲望似乎没有比今天更强烈过。四喜一脸哀怨的倚在门边,怯怯的看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行李收拾的有几天了,四喜媳妇不顾四喜的反对执意要随赵晏平离京南下容州。把四喜愁的是寝食难安,又束手无策。
  赵晏平虽然也劝过,但四喜媳妇心志坚定,她看久劝无果,也就随她去了。四喜见她也劝不住,自己又不可能离了相府,便整日愁云惨淡,徘徊于四喜媳妇身边,希望她能回心转意。
  ‘咔嚓’,砸碎东西的声音又从四喜的房间传了出来,赵晏平算了算,这大概是今天第四次了。
  四喜小两口住的屋子离赵晏平的寝室有很远一段距离,然而,她依旧能听到争吵声。
  大概是,他也觉得她和陆墨走到尽头了吧。赵晏平想。
  阮紫娴在书房呆了好一会儿才回到了紫云阁,她脸上带着笑,走的十分轻快。
  眼见着赵晏平与陆墨是越战越冷,等他们两个和离之后,把她扶正难道还远吗?
  到时候陆墨身边就只有她一个人,阮紫娴这样想着想着,高兴地都笑出了声。只是高兴地过了头,走着走着一不小心便跟对面垂头丧气的四喜撞了个满怀,两个人一下子都跌坐到了地上。
  “狗奴才,没长眼吗?!”一旁的雪蕊一边骂道,一边赶忙将阮紫娴扶了起来。
  四喜连头都没抬,只是像个行尸走肉一般的跪在地上认了错。也没等阮紫娴说起来,就浑浑噩噩的自己站了起来转身走了。
  “哎!”雪蕊气的上前便要将他拽回来,却被阮紫娴及时制止了。
  “小姐,他这样无礼,简直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现在那赵氏马上就要走了,是时候您该拿出点款儿来了。”雪蕊在一旁替阮紫娴不平道。
  “这个四喜的媳妇不是非要跟着赵晏平走的那个吗?”阮紫娴思索道。
  “是啊,就是他。”
  “那他肯定心里恨死赵晏平了,”阮紫娴笑道:“今天晚饭后你把他悄悄地叫来,就说我有办法让她媳妇回心转意。”
  “小姐,这还巴不得那赵氏快点走呢,您这时候应该顺水推舟啊。”雪蕊问道。
  阮紫娴听了这话笑着的脸上浮现出了一股杀机,“走了是好,但死了岂不是更好?”
  四喜闷头听完了阮紫娴的整个计划,他捏着衣角,手指甲盖被他摁的有些发白。
  他自诩一向是拎得清的,福叔以前也总夸他伶俐,办事情有些头脑。可联合阮紫娴谋杀夫人,这么荒唐的事,却怎么听起来一点都没有扎耳的感觉?
  她说了很多,可他耳边却只回想着那句话:若是赵晏平死了,你媳妇自然是要回来的。
  四喜眼中戾气渐显,他像是说服自己一样想到:自古以来,女子本就应该遵从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像夫人这样不守妇道整日在外抛头露面的,朝廷本就应该惩处,只不过是她有钱而已。但凡是换一个人,世人定然不会容她这样不守妇道!如今迷惑的连他媳妇都要同他和离,赵晏平就是始作俑者!
  本来他平静美好的生活被她搅成这样,难道不该死吗?
  赵晏平回容州所行路线他是知道的,车马也都是福叔交代给他安排的。阮紫娴所说的半路劫杀完全是可行的。
  可是,毕竟是背主的事,这让四喜显得非常焦躁和犹豫。
  阮紫娴笑了笑,十分有耐心的说道:“不急,这毕竟是件大事,做得成的必是个有勇有谋的。”阮紫娴顿了一下,对着四喜露出十分赞赏的目光,“四喜,我相信你一定能成。”
  这话给了四喜一些信心,但他依旧有些犹豫。
  阮紫娴接着说道:“至于后事你不必担心,若是赵晏平死了,这相府自然是我说了算。难不成我还会把咱们两人谋划的这事说出来昭示众人不成?”她站起来拍了拍四喜的肩膀,“福叔也有些年纪了,以后这相府的大管家,还得是年轻人来做。你说呢,四喜?”
  四喜抬眼,认真的看着眼前的阮紫娴。心中对她刚才的那番话逐字逐句的理解了很久。然后,下定了决心。
  摇晃的烛光照在他笑的有些骇人的脸上,他说:“但凭夫人吩咐。”
  阮紫娴闻言,满意的笑了。
  桌上的茶已经凉透了,赵晏平看了看更漏,已经将近午夜。
  装完最后一只樟木箱,一抬头,刚好对上陆墨的视线。
  他穿了一身黑衣,像是见不得人似的,隐在门帘后,一言不发。
  出乎她的意料,这临走前的送别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他只是站在那里,面上既无对她的愤怒也没有对她的愧疚。平静的,像是她只是出去到永安街上逛一圈还会回来一样。
  两厢无言了很久,赵晏平站了起来,终是忍不住了,问道:“明早我便走了,你有没有什么没说的话要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