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钟太守见那小小的一个人挥着胖乎乎的胳膊用手背去抹眼泪,小嘴还倔强的抿着小小声吸着鼻子,顿时心中一软,连忙走了过去,将阿泽给抱了起来,“怎么了,是谁欺负我们家阿泽了么?怎么偷偷在这里抹眼泪了?”
  阿泽突然被人抱起来还吓了一跳,抬眼见是温和的钟伯伯,顿时瘪了瘪嘴,想哭,可又硬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那模样叫人心疼得紧。
  钟太守小心的检查了一下,见阿泽身上没有受伤,身上的衣服也干净整洁,便转了脚步想叫人将阿泽送回客房那边,“阿泽是迷路了么?爷爷这就让人把你送回你娘那边好不好?”
  阿泽却是瘪着小嘴摇头,“不、不回去,娘看见我哭了要难受的,我就是想阿南了。”
  钟太守还是第一回 发现阿泽是这般称呼自己爹爹的,这称呼叫钟太守有些纠结,听着委实不大符合父子纲常。
  可阿泽又显然并不是不尊重自己父亲,往常阿泽也没这般称呼向南,怕是往日里也分了在外人面前与没有外人,小小年纪却是这般分明,倒是叫钟太守不知该说什么了。
  既然不想回自己娘亲身边,钟太守自然不会强硬的送人回去,只转了脚步继续往自己之前想去的水亭走,“好吧,那阿泽陪爷爷去水亭坐一会儿吃点点心好不好?”
  阿泽板着脸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阿泽为什么要叫爹爹为阿南啊?”
  等阿泽洗了脸又吃了点好吃的点心,情绪明显好转了,钟太守这才好奇的问。毕竟这样称呼自己父亲的还真没见过,可谓是十分新奇的了。
  阿泽顿时一鼓一鼓的腮帮子也不动了,有些小纠结的看了钟太守一眼,最后或许是觉得钟伯伯是大好人不是外人,这才说了话,“因为阿南说要跟我做朋友,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没人的时候我喜欢这样叫他,不过我娘说了,在有外人在的时候不许这样叫,因为要给阿南留面子,面子对于男人来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
  说完还一本正经的放下嘴边的糕点特严肃的看着钟太守,“钟爷爷,你可不要让别人知道了,不然阿南就没面子了。”
  钟太守顿时失笑,倒是觉得能这样教儿子的怕也就只有向南这小子了,乍然一听很没有规矩,可细细想来却又有些道理。
  对于孩子来说,懵懵懂懂生于此间人世,他们第一个可以依靠信赖的可不就是自己父母么?
  钟太守叹了口气,想想十来天前收到的夫人派人送来的那些个小物件,他曾经顺手在路上给两个孩子买的竹蜻蜓九连环竟是都在好好保存着。
  回想到这里钟太守不可避免的想到自己因为政务忽略孩子们的种种,心里顿生酸涩。
  比起向南这小子,他确实对孩子们亏欠良多,便是对妻子也是如此,因着明年要回京述职,很可能职务要调动,今年年初的时候夫人就提前回了京城,只因为要替他先将京城里丢开多年的人脉关系重新经营起来……
  向南自是不晓得自家那平时在自己面前拽得很的臭小子会想他想得掉金豆子,这一次重新踏入这个贡院,分到的考场虽然跟当初那个不一样,可也是同一片天地围墙。
  此时心境却全然不同,几年前进来时他还不能肯定能否拿下一个秀才功名,而此时,他却坚定的将目标落在了举人功名之上。
  早上一大早,赵悦如同当年送向南那般同样将向南送到了考场之外,倒是没想到的时候林渊居然也来了,一大早天还黑乎乎一片,就早早的等在了向南跟周子才约好的位置,就为了在两人入场前说一回鼓励的话。
  周子才都有点小感动,吸着鼻子给了林渊一个熊抱,直言等他活着出来了一定再也不跟林渊顶嘴抬杠了。
  两人一起走了同一道大门,照常穿的单衣检查了专用的考篮笔墨砚台等物,最后却是被带路的衙役领着往不同的考场去了。
  向南在丙院,周子才在甲院,安排考院的时候都是按照抓阄来分的,刻意打乱了号房安排,就是为了防止有相熟的人出现在同一个考院。
  向南只能跟周子才对视一眼,相互拱了拱手,无声的送上对彼此的祝福,而后转身跟着领路的衙役且自去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这回向南运气也不错,分到的号房还算完整,位置处在中间位置,不是挨近前门廊不会有门神似的站岗衙役盯着,也不在廊尾有风雨侵扰又有来自茅坑之气的洗礼,向南都要怀疑是不是钟太守或者自家师傅偷偷给他开的金手指了。
  当然,这也就是向南自己瞎乐呵,这种事便是皇帝老子都不能知晓一个考生准确的号房位置。
  第一天依旧是经贴,题量大,且考试范围也比院试拓宽了很多。
  还好向南这几年每日里坚持不懈边跑圈边背诵,背了一遍之后又重头到尾温习背诵,如此反复坚持了几年从无间断,便是再多再厚的书籍也叫向南背了个滚瓜烂熟。
  所以说有时候人的潜力真的很无限,如果是在现代,向南还无法相信自己能够背下那么多东西。
  可到了古代以后每日里没有了网络游戏资讯的分神,每日里从不懈怠,却是有一日叫自己也成了个腹中有墨的读书人了,出口之乎者也却也能如此简单。
  知识面广了,积攒的文章量大了,当初写一篇策论还要咬着笔杆子苦思冥想组织语言,可现在却是不用特意思考,想明白了自己要表达什么意思见解,文字便自行在脑海中组成一段段说不上文藻华丽却也颇有内涵文雅的语句。
  因着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一回向南在生活方面倒也没什么习不习惯的,不过显然心态如他这般好的人实为少数。
  这不,考试的第二天下午,向南原本正在从草稿卷上誊抄到正式答卷上,却听左侧噗的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
  向南笔下一顿,刚抬头犹豫要不要去瞅瞅,负责看守这边的衙役就已经麻利的板着脸上来两个人,躬身蹲在地上伸手倒腾了两下,然后动作利索的从里面拖出了一个面色潮红双目紧闭的考生。
  显然这种场面衙役们是见过无数回了,一人掐人中一人用浸湿的巾帕在这考生脸上一盖胡乱擦了几下,那考生就哼哼唧唧的睁开了双眼。
  “这位考员可要继续?”
  考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顿时眼露彷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回到号房里,可惜手脚挥了几下却是浑身脱力,两位衙役见状也明白过来了,只能将人扶着往外面走。
  那考生顿时瞪圆了眼睛,跟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奋力挣扎,最后却依旧渐渐远离自己的号房。
  原本就是中暑,加上惊惧不甘,一时气急攻心脑袋一耷拉,这是人又厥过去了。
  其他考生默默看着这一幕,等人不见了号房又被人整理干净了,大家也都埋头继续自己的事。
  向南想着若是能改善一下考生们的科考环境,怕是能减少许多这样的情况吧。不过现在想这些也不过是瞎想,向南摇摇头,收拾好情绪,继续埋头答卷。
  下午的时候好些有条件的人就已经含起了参须参片提神聚精,向南时间安排得很好,没有出现时间不够的情况。
  写好了答卷检查了两回,然后用镇纸将答卷压好,面上又用草稿卷覆了一层算是保护,就怕天上落个啥的将答卷弄脏了。
  虽然这两日贡院上方肯定不会有鸟出来,可也难免又啥爬虫之类的掉下来。这回向南也有条件带驱赶蚊虫的熏香了,虽然点起来以后觉得号房里更闷热了,可至少没了蚊子侵扰。
  向南放缓心神,让自己尽快的沉入梦中,抓紧一切世间去休息。
  第77章 游湖
  最后一日因为天气闷热,又有不少人纷纷中暑,好在主考官那边也有了对策,昨晚睡前就给大家分发了一碗避暑药,今日也明显增加的供水次数,避暑药也按照一日三餐那样送过来。
  很多读书人身体素质差一点的这会儿都吃了大亏,有情况严重的吃了药也不管用,可想想寒窗苦读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场科考,一个个也是咬牙硬撑着,有多少人就是因为这个才年纪轻轻丢了性命。
  可这种时候也无人能去劝人家放弃,毕竟这种心情,不是一个高考就能划上等号的。
  还好向南坚持锻炼身体已是多年,也算是小有成就。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的漫长且炎热,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干旱,向南中午的时候被热得满脑门的汗跟下雨似的哗啦啦往下垮。
  向南没法子,只能不断扯了袖子时不时的胡乱擦两把,以免汗水落到答卷上晕花了墨迹,到最后甚至两边的袖摆都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了。
  一直到下午五点多可以交答卷了,向南工整的誊抄好答卷,检查了两回觉得脑袋晕乎乎太阳穴胀痛,怕是有了中暑的征兆,也不敢硬撑,只能提前交了答卷,拎了考篮出了贡院。
  钟太守每日里都派了人在贡院外守着,就怕中途万一向南被抬了出来没人接应,此时向南提前出来了也有太守府的下人又是捧茶又是打扇的一路伺候着向南上了轿子。
  那接人的二管家见向南面色不对,也是明白怕是有什么不妥,等向南上了轿子连忙招呼轿夫赶紧走,一路往太守府。
  到了太守府直接开了半扇大门,直接让轿夫将轿子抬到了偏院客房那边。
  这会儿可不敢用马车,一来马车颠簸,二来贡院那边现如今已是人山人海,马车轻易靠近不得。
  阿泽正跟着钟太守在书房里认认真真的练大字,听闻管家来报说是向公子回来了,阿泽拔腿想要跑,可跑了两步又想到这两日钟爷爷的教导,及时稳住了脚,只奶声奶气的问,“管家爷爷,我爹是站着回来的还是躺着回来的?”
  这话逗乐了大管家,只躬身恭恭敬敬的柔声回道,“回向小公子的话,向公子是坐着回来的。”
  阿泽有些懵,不知道这坐着回来是好还是坏,昨日阿泽就跟钟伯伯一起去贡院外看了看,钟伯伯说他爹爹肯定是站着出来的,所以叫他别担心。
  阿泽见着有人躺着从里面出来,再跟钟爷爷说的话一番交叉对比,就觉得站着出来就是好,躺着出来就是不好,因此今日才有这么一番询问。
  钟太守见自家大管家一本正经的逗弄小孩儿,抚着胡须忍俊不禁,只弯腰将阿泽抱了起来,“坐着回来的意思就是你爹爹身体没问题,但是有些不舒服,所以现在咱们去看看你爹情况怎么样吧。”
  阿泽双手趴在钟太守肩膀上点了点头,“我爹爹在家的时候每天都在围着院子跑圈,我娘说这样身体就会很健壮,不怕呆在小房间里写字。”
  那日钟太守知晓了向南跟阿泽私底下的相处模式之后感触良多,不过还是看出来了,向南这小子跟他师傅很是相似,对于世俗规矩都有种不通或者说不管的任性劲儿。
  阿泽这孩子还小,现在向南一路科考入仕,阿泽未来接触到的人更多的也将是同等阶层的同龄人,规矩之类的自然不能随着向南如此折腾。
  要指望陈燕午那老顽童来提点指正,钟太守却是一点不指望的。
  钟太守对向南父子两观感不错,因此也不介意教一教阿泽,不打磨这孩子的天性,可该懂的世俗规矩却不能罔顾。
  有时候人为了去改变规矩,首先要做的却是顺从规矩,不要以己身逆溪流,应该做到借力打力,保全自己的同时再去缓慢的有效的改变规矩。
  阿泽也颇为聪慧,不过是借着向南的名头提点了两回,阿泽为了“保全阿南身为男人的面子”,将那些规矩条款都记在心里。
  现在看来也做得很好,至少阿泽是真的在努力去做到,而不像一般孩童那般答应时爽快,该做时却全然抛之脑后。
  钟太守自己其实并不是多有耐心那种,若是同一个人同一件事一而再再而三教导无果,钟太守也不耐烦再去管,只放任对方随意成长。
  因着阿泽比之一般孩童的不同,钟太守却是动了些别的心思。
  不可否认这个心思里夹杂了很多别的思量,比如说阿泽的父亲向南未来定然会被当今圣上重用,比如说陈燕午在圣上面前的重量,又比如说阿泽尚且年幼时若是跟自家两个儿子结交出些许感情,以后又会如何受益。
  可这一切考量的前提,却是钟太守确实喜欢阿泽这孩子,若不然就钟太守那隐藏在骨子里的高傲劲,如何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钟太守心中打算暂且不提,阿泽乖乖被钟太守抱着一路往偏院而去,那边向南下了轿子就被赵悦一脸担心的扶着进了房里。
  这边二管家已经是请了太守府里的大夫,又火速让人送了热水过来,让向南舒舒服服的洗了澡之后一出来,就有大夫把脉开药调理。
  向南确实没什么大碍,大夫只开了普通的解暑药便没事了,钟太守抱着阿泽一路过来,大夫已经去偏院小厨房那边叮嘱煎药的丫鬟去了。
  向南靠着八仙桌坐着,耳朵贴在赵悦肚子上,赵悦任由自家男人抱着自己的腰,一边亲自给向南擦头发。
  这好歹也是小两口的起居室,钟太守自然不好莽撞的直接进屋,只弯腰将阿泽放下来推了推他的小屁股让他先进去,自己带着管家跟在后面慢了半晌听见里面传来阿泽跟向南他们的说话声了,这才抬脚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向南三日不见阿泽,一时见了也很是高兴,一个垫脚一个弯腰,一大一小就跟往日一般额头抵着额头的斗牛,大眼对着小眼的笑,“阿泽有没有想爹啊?”
  “有,那爹爹有没有想阿泽?”
  向南自然是说想得很,然后伸手就将阿泽抱到了腿上坐着,阿泽也双手紧紧抱着向南的腰。
  两只手太短抱不到一圈,就手指揪着向南宽松外衫的布料不撒手。
  赵悦笑看两父子亲热,感觉向南头发擦得差不多了,这才转身将巾帕搭到放洗脸盆的木架上,听见有人进来,不用多想就知道肯定是钟太守,赶紧帮向南整理了一下衣裳,“这两日都是钟大人在帮忙教导阿泽,我瞧着阿泽是越发懂事了。”
  这就是提点向南一会儿该好生就此事感谢对方。
  想人家堂堂一郡之首,不仅对他们两夫妻照顾颇多,便是对他们的孩子,一个三岁的孩童都如此照顾,赵悦自是对钟太守感激不尽。
  向南闻言,心里也是明白了,等钟太守进了房间,向南以是带着感激的笑起身放下阿泽朝钟太守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这些日子多谢钟大人多番照顾,怀允铭感五内。”
  再多感激也只能铭记于心,只以后诚心诚意给予对方回报,多的漂亮话向南也不会说。
  向南的性子其实很好摸透,更不用说像钟太守这样的人精,自然是一眼就明白向南是发自肺腑说出这番话,捋着胡须欣慰一笑,“依照本官同你师傅的关系,按理来说本官却是该称呼你一声贤侄,说这番话却是见外了。”
  虽然钟太守欣赏向南这般的性子,可此时也不再可惜当初被陈燕午劫了胡,毕竟师徒如父子,若两人性格不合,以后长久相处怕也会产生不愉快,现在这样倒也刚刚好。
  向南刚回来,钟太守也没有久留,只叮嘱向南好生休息,又夸了两回阿泽聪慧懂事,这便出了客房回去了。
  贡院那边忙完了,钟太守这边却是又要开始忙活起来了。毕竟是为朝廷输送人才的大事,往大了说也是跟大业朝未来有牵连,钟太守身为吴越郡太守,所要过问的事务流程自然是不少的。
  向南倒也明白,狠狠的休息了一天,接到周子才派遣下人送来的请帖,这就带着阿泽又去赴约了。
  这回三人再聚首,显然就放松了不少,周子才跟向南有一点很相似,那边是对万事并不强求,既然已经考完了,再去多想也于事无补,不如放松了心神坦然等待结果。
  若是高中了自然欢喜,若是落榜了也只自我反省不足之处,以盼三年后再来。
  林渊对两位兄长这番心态向来是十分羡慕的,可心性这个东西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除了努力去劝慰自己,林渊到底心里惦记着这事儿,一时间三人中反而是林渊这个没有参加乡试的人更关注此事后续。
  因着向南在阿泽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给他灌输一种“你是个独立体,有权利自己做决定但是也要为自己的决定承担责任”的思想,阿泽比之别的孩童思维活跃些观点独立些。
  可相对应的也更懂事,明白爹爹在跟好友聚会,自己在一旁自当乖乖的听话不吵不闹,因为他要给自家阿南撑场子挣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