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节
  从温泉池步出,她睃巡了一遍,来到一处隔间暗门,她敲了敲门的厚度,便施力推开灰石门,咯吱~重力压轧的闷哼声。
  当门被打开,她退后几步,蹙眉地看着里面,室内一片黑暗,唯有一盏摇曳忽明,忽暗的火烛,它为整间暗室更添一种阴冷,森然的气氛。
  “——”
  没感觉到危险,靳长恭才踏前一步,当即便嗅到空气麋乱腐烂,甚至还夹带着铁锈味道,十分刺激着靳长恭的神经。
  暗室内粗略扫过,约有十七、八个男子,他们抱膝半蹲坐着,在感受到大门被推开,集体不自主地颤抖着,呼吸急促,似怕极了地从喉咙中嘎嘎,啊啊地怪叫着,没有意义,只是本能地喧泄内心的恐惧,抵触与愤恨。
  ——但夏合欢却不在人群中。
  靳长恭快被这一强一弱,一紧一松的神经折磨得疯了,她支掌掩住面部表情,微哑的声音,低低在室内响起:“你们,有谁看到过一个脸部全是疤痕的男人?”
  那些男人似停滞了一下,听声音不似平日来提他们出去玩弄的女人,略有几个胆子大的,偷偷抬眼觑了门前,背光身影面容皆模糊的人,却没有人回答。
  “谁有他的消息,我就放了他出去。”伴随着滴答的水声,那平淡暗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时,人群反应大了很多,有几个甚至大幅度抬起脸,期期艾艾地看着靳长恭,打量着她。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声细如蚊。
  “是真的!”掷地有声的话,敲金戛玉。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似在估量她的话,也似在犹豫决断。
  “他,他被带去了刑,刑房,昨天晚上,晚上,并没有回来,我,我可以带,带你去。”一只巍巍颤的手,从人群中伸出来。
  刑房?!
  靳长恭双唇倏地抿直,全身血液急促地汹涌,双眸颤动几下,才被她硬逼着恢复平静。
  不能乱!靳长恭!冷静点!
  “带路!”
  比刚才更粗哑的声音,令伸手的人一抖,一双怯懦的眼睛闪烁不已。
  他从人群中,小步伐地,慢慢靠近靳长恭,站在她三步之距,而在看到她披着一件深褐色毛皮下,身着一身女装时,倒吸一口冷气,牙关抑不住咬紧,才能抑住身体本能地畏缩,尖叫,躲藏。
  他们被女子都折磨成一种望女生畏的本能恐惧了。
  他穿着一件薄衫,一出暗室便冷得一哆嗦,他拢了拢衣襟,将靳长恭七拐八弯地带到男汤的一条长型阴冷走廊。
  “在,在尽头,你,你一直朝前走,就能,就能找到他,呃、就能看到刑室了。”男子也不知道究竟她要找的那个人还在不在刑室内,于是话到嘴边,小心翼翼地留了一个顿号。
  男子低下头,尽量完整地述说完一句话,尽管他又累,又饿,又难受。
  余光,他能看得出眼前这个散发着强者气息的女子全身绷紧,即使被布遮挡一半的面容,亦有一种紧张,急迫的情绪泄露出来。
  看来,那个满脸丑疤的男子,对她很重要……
  可悲他们,来到这地狱一样的地方这么久,都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像她这样,无畏,无惧,拼尽一切前来救他们脱离苦难。
  看她一言不发便要走,男子忍不住踏前一步,弱弱地叫住她:“我,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靳长恭脚步一顿,并未回头:“走吧,带着所有男人一起走!”
  抛下一句,她便人如闪电消失在长廊中。
  而那名男子这才敢光明正大地抬头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眸光复杂而迷惑,还有一种向往地仰慕。
  呯、呯、呯呯呯!
  靳长恭终于走到长廊的尽头,那里有一扇铁门,铁门中断,有一个网一样透气的空隙。
  她平稳了一下心绪,眸光一厉,轰地推开了铁门,只闻一声嘡一声,铁门撞击在石墙上,而这时,竟飞射出几道黑色影子,靳长恭当即一避。
  这才看清,在铁门内竟藏着十数头头似邦、背似虾、脚似弯弓、耳似羊叉、嘴似棺材、尾似笋、眼似铜铃、口含花的——猎犬。
  它们一只只眼眶突出、眼神阴森,面带煞气,如地狱恶犬,嗜血,噬肉。
  靳长恭视线冷冷地掠过它们,第一时间看向那蜷缩在刑房角落一处,一道染满鲜血的瘦弱身影,当即瞳孔一缩,便怒不可竭地喝一声:“畜牲!”
  她没有使用任何武器,即使她有几百种,几千种手段,能够将它们碎尸万锻,但她却采取了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将十数头猎犬,一头一头地拆骨,碎肉,全部击毙于掌中,那光滑平整的青石地板被她的力道砸得凹凸不平的蜘蛛状碎裂痕。
  飞溅的血珠四溢,肉沫伴随着血块散落一地,暗黑的血浓浓地在地面铺就了一层,一地狼藉与红色。
  解决掉全部的恶犬后,靳长恭急步奔至倒在地上,生死未卜的人影,携住他双臂将他拉入她的怀中,看着旁边滚落的一截铁棍,再联想到刚才的场景,若是她再来晚一步,他力竭昏倒,那她看到的就是他的尸骨无存了。
  眉毛紧紧地拧着,她深了一口气,拨开他凌乱的发丝,细细地察看着他的情况。
  当看到那一张疤痕可怖的脸落入她眼中时,她竟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自家孩子总是最漂亮的这种不符合科学根据,主观的说话,她竟觉得这一张脸,她已寻寻觅觅了好久,好久。
  她一点都不觉得丑陋,只觉那般可亲,可爱,失而复得。
  “夏——夏,合欢。”她紧了紧手臂,哑着声音,眼眶微红,喉咙似含着一个核地喊了一声。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原来那一件了,只是一件简单的布衣,而且被撕裂得厉害,手臂与大腿都有被咬撕裂的伤口,脖间,胸前还有一个暧昧的伤痕,手脚腕处都有不同程度的瘀痕。
  是不是被侮辱了——她脑中一炸,呼吸每顿一下,都像撕裂着她的心。
  “夏,夏合欢。”她捏紧拳头,双眸忽黑忽红,胸膛激烈地起伏。
  看他情况不妙,她身上原来随身携带的伤药早在冰川时遗落了,不过喀目临走之前,倒是给了她一瓶疗伤药,她便全数倒在他的伤口上。
  再将干净的内衣撕了一截替他简单地包扎一下,再将他摆端正,输送些内力替他引导先前经脉的伤势。
  最后,感觉他手指微动了一下,算是要醒来了。
  此时,靳长恭眼中闪过许多的挣扎,她想到了小时候的夏合欢,又想到了第一次遇到的夏合欢,然后是流失之地的夏合欢,在城赣府后院的夏合欢,达莱湖上的夏合欢……最终她将他放在地上,然后躬着身子,半蹲在他面前,做出一副疏离陌生的姿态。
  夏合欢眼皮如蝶翼破茧,巍巍地睁开眼睛,他干涩的嘴角微微刺痛,令他有种从梦魇,终于回归现实的恍忽,他那一双灰暗的瞳仁第一时间,映入了一个女人。
  “你醒来了?”
  一道并不熟悉,微带粗哑,如风沙中缺水的声音。
  他身体微不可见地紧绷一下,再缓慢地环顾一周,淡淡:“你是谁?”
  即使变得如此不堪,落入最无力的境地,但属于帝王的本能,还是令他第一时间冷静地作出分析,眼前这个女人无害。
  那一地的猎犬尸骸,与女人周身无害的气息,还有有不近不远,彰显着最安全,不压迫的距离,都充分表示,她对他没有恶意。
  “我并不认识你,我只是一个浪人,是有人让我前来拯救整个寨子内的男人,当然包括你。”靳长恭此刻已转换了声音,连表示亦换了一种冷漠,平淡的。
  她想让他充分明白,现在在他面前,她只是一个陌生人,需要提防,但却不需要有感情负担的一个——陌生人罢了。
  “救我?”夏合欢那一双弯月眸,已不再清澈,亦不再明亮,只一种黯黑的,如深渊浓稠般色交泽暗淡。
  他好像并不在意是谁让她来救人的,只是轻描淡写地重复了这么一句,但却有一种暴风雨前平静的不安。
  靳长恭瞥开眼睛,微微颔首:“对,对方付了钱,我会为你所用,你有什么要求吗?”
  “那就杀了她们,杀了那个女人,将整座毒寡妇寨夷为平地,将所有知道我在这里的人,通通杀掉!”
  突然,夏合欢的情绪爆发了,他神色越来越狰狞,突起噔起双臂抓住靳长恭,瞳仁充血。
  “你冷静点!”靳长恭担心他的伤。
  “杀了他们!杀了他,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的,为什么,为什么!”
  不知道他究竟想起了什么令他崩溃的事情,靳长恭尽力保持平静,抚慰道。
  “已经没事了!她们都会死,没有会知道这一切的,没有人!你冷静点,你身上还有伤!”
  “啊!啊,哈哈!”他激烈地颤抖着,将每一寸肌肉地都绷得死紧,血管突起,脸上的疤痕似滴血一般暗红,看起来简直就不像是一个人了。
  靳长恭眼中一痛,现在已经顾不得掩饰那么多了,她一把将他抱住,将他冰冷的身躯纳入她温暖的怀中,让他的脑袋用力埋进她的胸前,不断地,一直地,如替世界崩溃的他构建一种新的城堡的梦幻语气道:“不会有事了,那些敢伤害你的,即使她们死了,我也会替你将他们分尸,鞭尸,剁成肉沫,用尽一切最毒,最狠的方法,让她们死不得安宁魂飞魄散,永堕地狱,我会让她们死了也一样痛苦,我会替抹平一切痛苦记忆……”
  夏合欢一僵,在她的怀抱中,突然停止了那疯狂的挣扎。
  她讲了许久,而他也静静地听了许久。
  “……放开我。”
  突然,他说道。
  夏合欢的声音已经冷静下来了,没有一丝感情的起伏。
  ------题外话------
  夏合欢,没有被ooxx,所以千万别激动啊。
  ☆、第五卷 第二十五章 我想对你好
  而靳长恭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却很自觉地放开了他,并且还适当地退开一步,隔开彼此间的距离,就仿佛刚才那旖旎的亲密一幕,只不过是一场幻觉。
  夏合欢撑着疲软的身子,摇摇晃晃地力撑了起来,他面无表情,朝着铁门边走去,踩溅了一地的血,尤不自知。
  靳长恭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身上披着的熊毛皮裘解下,披在他身上,观察着他的神色。
  而夏合欢意外并没有拒绝,或许是,他根本就对周遭一切没有了感知,仅余本能地移动,离开这肮脏,恶心,令人厌恶的地方。
  他沿着长廊一路行走,而靳长恭则静静地跟着他身后,寸步不离。
  此刻的毒寡妇寨就是一个地狱。
  看着哈妞死得凄惨,面目全非的尸体,夏合欢仅瞥了一眼,便移开,继续朝着前方走。
  那些被拘禁的男人已经没有了踪迹,男汤内静谧得只剩下滴答,滴答的水声。
  他们走出了男汤屋,一路走过,寨内到处都是痉挛抽摔口吐白沫的人,还有僵直,惨白,掐着脖子的尸体。
  浓重的死气如黑色的雾霭笼罩在毒寡妇寨。
  没有人能够逃得出这一场灭顶的灾难。
  因为她们得罪的是——睚眦必报的活阎罗!
  一路走近,看到满是尸骇的毒寡妇寨,夏合欢无动于衷,他走到寨门口,才突然顿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靳长恭看不清晰,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她猜测他或许会让他拿一把火将寨子烧了,亦或者是将其它任何方式来报复。
  但他却一言不发,走了。
  靳长恭默默地垂下睫毛,眼底的复杂快要淹沉了她的冷静。
  什么都放弃了吗?
  尊严,痛苦,过去,自我……通通都舍弃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