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沈昕颜无奈地笑笑。
  两人低声说了会儿话,不到片刻,灵云寺便已到了。
  沈昕颜此行除了陪着大长公主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也为女儿求一道平安符。自从发现自已重新活了一回后,不记得有多少个夜晚,她都一次次地梦到上一世女儿的死状,屡屡教她夜不能寐。
  她不怕今生自已同样会落得如上一世的下场,但她绝对不能再让女儿走上一世的老路。
  大长公主此次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前来,故而寺里除了英国公府的女眷外,还有不少其他的香客。
  沈昕颜求了平安符,又以女儿的名义捐了香油钱,因大长公主并不喜她们随侍身旁,沈昕颜和杨氏妯娌二人便先行从大殿出来。
  清晨的灵云山云雾弥漫,一层一层萦绕着山峰,远远望去,便像是神话里腾云驾雾的仙人。走到山间小路上,迎面而来的是带着青草味道的清新气息。
  “这灵云山的风景倒别有一番滋味。”杨氏眺望着远处被层层云雾缠绕着的一座山峰,感叹道。
  沈昕颜深深地嗅了嗅这漫山清新的气息,颔首道:“确是如此,比之名川大山也毫不逊色。”
  两人并肩徐行,偶尔低低地闲话几句,倒是难得的平和。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出了好长一段距离,待她们反应过来时,却发现居然不知何时出了寺门,正位于寺后的竹林里。
  “竟然走了这般远的路,二嫂,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母亲要寻。”
  沈昕颜点点头,两人便决定原路返回。
  哪知走得片刻,在经过一间别致的小树屋时,突然听到里头传出异响,像是女子压抑的呜咽和男子忍耐的喘息。
  “……别、别碰那儿,啊……”
  “乖,我的心尖尖……”
  ……
  待两人细一听,顿时尴尬地别过了脸。
  “呸,真是一对好不要脸的狗男女!”杨氏红着脸啐道。
  沈昕颜只恨不得立马便离开,拉着她的手快步前行,就怕惊动了那对野鸳鸯以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走到拐角处,她不经意回头一望,见一双镶着东珠的缠金精致绣鞋洒落在树屋旁,在晨曦的映照下发出一道盈润的光。
  穿得起这般贵重的鞋子,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妇人。
  第31章
  意外撞到这般尴尬之事,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彼此的脸也是红通通的。
  “在佛门清净之地行那等苟且之事, 也不怕佛祖降罪!”片刻, 杨氏还是没忍住,朝着那小树屋的方向啐了一口,满脸的厌恶。
  沈昕颜讪讪地摸摸鼻子, 倒不如该如何接她的话。
  “那女的想必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儿, 说不定是从那种污淖地方出来的。也只有那等不要脸的贱人, 才会见天里勾着男人。”杨氏冷笑着又道。
  沈昕颜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她不过是借机发泄着对三房那几位姨娘的鄙弃。
  明白这一点, 她自然更不好接话了, 唯有安安静静地听着她一声声咒骂那些‘不要脸的贱人’。
  虽然其实她很想说, 此等男女之事, 再怎么也不能只怪女方,若是男方无意,女方还能强迫他?只可惜这世道对女子总是苛刻些, 不堪的骂名总是由女子来承担。
  更让人讽刺的是, 大多数情况下,对女子苛刻的恰恰又是同样为女儿身之人!
  “三弟妹, 别说了, 小心隔墙有耳。”终于,她听不下去了,扯扯杨氏的袖口,小声提醒道。
  杨氏这才不甘不愿地止了话, 只是脸色仍是不大好看。
  经了这一事,两人便再无心情观赏风景,只静静地在小院里的长凳上坐着,等候着大长公主听主持讲完佛经以便回府。
  “好你个小毛贼,原来是你偷吃了我的包子,看我不打死你这小兔崽子!”突然,一阵喧哗声从门外传来,沈昕颜正感干坐着不自在,闻言借机起身道,“我去瞧瞧怎么回事。”
  跨出院门,她暗地松了口气,循声望向东侧,见不远处一名衣衫褴褛的孩子缩在石桌下拼命往嘴里塞着包子,一名身形圆润的妇人正叉着腰冲着他破口大骂。
  “你给老娘出来!小兔崽子,连老娘的东西都敢偷,想必是活得不耐烦了,出来!”
  那孩子却不理她,拼命塞包子,许是塞得急了被呛住,还抡着小拳头捶了捶胸口,那副模样,活像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一般。
  “夫人,那孩子真可怜,咱们帮帮他吧!”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的春柳见状,同情心顿生。
  沈昕颜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视线一直紧紧锁着那孩子的脸,虽然那张小脸脏兮兮的,可她仍然从中看到了几分熟悉。
  上一世她被困在家庙的第二年,整个人的神志已经有些不清楚了,疯疯癫癫的除了春柳外谁也不大认得,有时候情况更坏些,还会冲着春柳喊‘盈儿’。
  不过,偶尔她也会有清醒的时候,虽然这种时候并不多。
  可就是在她不多的清醒时刻,那甚少有人往来的魏氏家庙中却突然来了一名不速之客——一位受了伤的陌生年轻男子。
  那男子藏身之处恰好便是她的房间。
  到她发现他的时候,她也不清楚对方到底藏了多久,但很明显的,那人却对她的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在没有旁人的时候还会主动和她说说话,甚至还会喂她吃饭,偶尔还试图引着她和他说几句话。
  可惜的是,她从来没有给过他半点反应,只是神情呆呆地坐着,像是安静地听他倾诉,又像是沉浸在自已的世界里,对外界之事一概充耳不闻。
  她记得对方是在一个大雨倾盆的漆黑夜晚离开的,离开前曾在她耳边低声允诺——“太夫人,待我报了家仇后便来接您,魏承霖不要您,我要!日后我给您当儿子,侍奉您终老。”
  可是,一直到她死,他都没有再次出现。
  这个人,其实不过她上辈子人生当中的一个过客,突然而来,匆匆而去。
  他来时,她是遭人厌弃被困家庙以致神志不清的英国公太夫人;他走后,她仍然是那个浑浑噩噩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英国公太夫人。
  甚至,直到如今,她也不知道那人到底叫什么名字?是何方人氏?后来是否报了家中仇恨?
  沈昕颜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那妇人身边,正紧紧将那孩子护在怀中,以背脊抵挡着妇人扇下来的巴掌。
  只听“啪”的一声清脆响声,那妇人见自已打了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人,先自吓了一跳,待见眼前的女子一身贵气,整张脸‘唰’的一下便白了。
  “夫人请恕罪,我、我……”她结结巴巴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沈昕颜却打断她的话,“他拿了你什么东西,我双倍赔偿,只你却不能再追究,可行?”
  “不不不,不用了,不过、不过几个包子,不值什么。”妇人哪敢要她赔,又是摆手又是摇头。
  “这些银两给你,以后不能再追究这孩子了!”春柳取出一锭银子塞进她手里,警告般道。
  那妇人眼睛顿时一亮。
  几只包子换一锭银子,傻瓜才不要!
  “好好好,不追究不追究,夫人您真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这小兔崽……这孩子遇到您这么善心的夫人,当真是前世烧了高香了!”
  “好了,你走吧,莫要扰了我家夫人。”春柳有些不耐地道。
  “好的好的,我这就走这就走……”妇人生怕她一恼之下会反悔,揣着那锭银子飞也似的跑掉了,动作之利索,简直与她庞大的身形不成比例。
  沈昕颜却没有理会她们,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孩子,试图将他与上一世那个曾在家庙中给过她片刻温暖的人联系起来。
  那孩子却一脸的防备,若非手臂被她抓住,只怕当场便要溜走了。
  “春柳。”沈昕颜本想替他擦擦脸,见状也只能叹息一声,唤。
  春柳心神领会,将准备带回去给小盈芷的三鲜包子塞进孩子手里:“吃吧!”
  孩子眼睛明显一亮,一把抢过去死命就往嘴里塞,直看得沈昕颜心惊胆战,连连道:“慢些吃慢些吃,不急,吃完了还有呢!”
  看着那孩子吃得急,沈昕颜又吩咐春柳去倒杯温水,亲自捧着打算喂那孩子。
  孩子许是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又或者被她的食物收了心,居然相当乖巧地站着,小口小口啜着她喂来的水。
  “这是哪家的孩子?你爹娘呢?”春柳看得一阵心酸。
  这孩子的父母是怎么回事?怎的将好好的孩子养得这般瘦弱,瞧这小身板,怕是也称不出几两肉来。
  她问的也正是沈昕颜想知道的,见状也尽量放柔嗓音问:“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娘呢?”
  孩子眼睛眨巴眨巴几下,只是呆呆地望着她,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这孩子难不成不会说话?”见他这副模样,春柳有些担忧地道。
  不会,他怎么会不会说话,若是他不会说话,上一世在家庙里无比耐心地哄着她说话的又会是哪个人?
  “二嫂,二嫂,你怎的跑这里来了?母亲那边喊人了,咱们该回府了!”杨氏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有些意外地望望这陌生的孩子。
  “这是哪家的孩子?怎的这般脏兮兮的?好了,二嫂,咱们走吧,莫让母亲久等了!”她也不过随口一问,倒也没想得到答案,说完便拉着沈昕颜的手就要离开。
  沈昕颜被她拉得下意识迈步,正想让杨氏稍等片刻,忽见那孩子也跟着迈开了双腿,仰着小脸巴巴地望着她,完全是一副生怕被她抛弃的可怜模样。
  她心思一动,任由杨氏拉着自已前行,视线却一直落在紧跟着她的孩子身上。
  “夫人,他怎的跟着咱们?”春柳察觉一直跟在身后的小身影,小声问。
  沈昕颜还未来得及回答,杨氏却听到了她这话,止步回头一看,秀眉皱了起来:“我说你是哪家的孩子?赶紧回家去,莫要再跟着我们了啊!”
  见她们停了下来,孩子也止了步。眼睛溜溜地盯着沈昕颜,却仍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就这样,她们走,他也走;她们停,他也停。
  终于,在杨氏着实忍不住要发火前,沈昕颜弯下身子,望入那孩子清澈的眼眸里,柔声问:“你是想跟着我么?”
  孩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叫……”
  “二嫂,你不会想把这来历不明的孩子带回府吧?”杨氏打断她的问话,满眼的不赞同。
  沈昕颜没有理会她,望着孩子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家里人呢?”
  “……蕴福,没有。”
  沈昕颜怔了怔,似是没有想到这回他会回答自已。
  “你叫蕴福,你家里都没有人了?”她小心翼翼地又问。
  孩子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沈昕颜暗暗叹了口气,除了父母双亡外,她着实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出来找吃食了。
  “蕴福,这名字起得真好!”一旁的春柳忽地插嘴。
  沈昕颜微微一笑。
  蕴福的确是个好名字,可见这孩子的父母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蕴福,蕴福……她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字,念着念着脑子里便有些茫然,总觉得这个名字仿佛在哪里听过。
  在哪听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