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一)
  21.
  (一)
  权瑢生跟崔自安大清早搭上电车前往重庆市区。
  他们搭了一刻鐘的车,而后走上一段路依着纸上的地址寻着那栋气派的洋房。
  权瑢生在按下电铃前回头替崔自安整理衣领,伸手抚平那衬衫上头的皱褶。
  「崔自安,」
  崔自安垂眼盯着权瑢生挪动的手指头。
  「待会儿听到什么都别放心上。」
  崔自安紧抓着手中大饼点头知晓。
  元然见着大门外的二人有些诧异、惊慌、不知所措。
  「这…瑢生,你怎么不说一声便跑来了?」
  他瞥了崔自安又回望权瑢生尷尬的笑出了声。
  「大过年的不来表哥这儿拜年说不过去。」
  元然赶紧领着他二人进门,脚步穿过偌大的庭院。
  权瑢生接口道:「除夕夜我打过电话。」
  「凑巧呢,那天我们到外头围炉去了。」
  他们踏进大屋,坐在正中央白色沙发椅六十多岁的老大爷便是权瑢生的舅舅。
  「舅舅。」权瑢生躬身问候,站在身侧的崔自安也跟着动作。
  「瑢生。」元老爷轻唤,「快过来给舅舅瞧瞧。」
  权瑢生快步走到元老爷跟前。
  「这都多少年没见,你小子成了老大人了。」
  他笑上几声,抬手摸了摸权瑢生的耳廓,又拍拍额头。
  「舅舅还是一样身强体健。」
  权瑢生扬起唇角,他二人聊起了家常间话。
  崔自安愣在门边呆站着,处于这样的大环境他茫然若失,认为自己的身份跟这些人天差地远。
  一名身穿翠绿色洋装的女人从内头捧着茶盘走出来,她见着门边那失措之人便唤声,「快过来坐。」
  崔自安稍点头,他轻步走至沙发往权瑢生身旁坐下,垂首不敢望任何事物。
  「喝茶。」
  女人替男人们添上几杯热茶。
  「谢谢表嫂。」权瑢生抿唇笑。
  「别这么客气。」
  女人坐上对面的沙发,元然的身边,双眼瞅着不甚自在的崔自安。
  崔自安将大饼放上桌后便不敢乱动上半分的听这几人的一言一语,听着他们说起权夫人,扯着打仗,接着提到物价,最终说到今日权瑢生来此的目的。
  「舅舅,是这样的,崔自安他做事认真,我爸爸以前时常带着他跑生意,并让他独自办事。」崔自安一听到少爷提着自己便微微抬起头去瞅元老爷的脸色。
  元老爷摸摸自己的鬍子笑望崔自安,「元然跟我提起过,看来真是个不错的人。」
  「是的,他肯吃苦耐劳,是个会做事的人。」
  「是么。」
  「不知舅舅能否让崔自安到你们工厂做事?」
  「瑢生呀!」
  元老爷靠上椅背,搓摸着手上的玉鐲子,「在工厂工作得识字,替工厂送货得开口说话,你说他能办到么?」
  这席话真巧戳中崔自安的弱点,他自卑的垂下头,双手紧抓着大腿膝盖。
  权瑢生望着桌上冷却的茶盏问:「难道这样就代表他没法做事?」
  元然见状赶紧缓颊,「瑢生,这你也知道工厂的工作不昰这么容易的。」
  「是呀瑢生,爸爸他有他拒绝的道理。」
  一侧的表嫂也开口试图缓和气氛。
  元老爷泰然自若的拿起茶盏喫了几口。
  「瑢生,你看舅舅家可还有任何僕人?」
  权瑢生的眼瞳左右打转,确实没见着任何下人。
  「就连我身边的阿康过年前都告老返乡了,你说身为一个男人,谁想当一辈子的奴才?」
  元老爷放下茶盏,「又有哪一个男人不想成家的?」
  他瞥着崔自安发颤惨白的脸孔接问:「崔自安,咱就问你一句,你可有想过成家娶媳妇儿?」
  崔自安抬起头望向这名老先生,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问题。
  到底是该摇头还是该点头?
  这几年他一心就只想着伺候少爷一家人,因而忽略了自己的处境。
  「瑢生你何必拴着他一辈子呢,趁现在让他出去成家立业岂不更好?」
  权瑢生紧捏着茶杯,冷吐鼻息,不发一语。
  「的确,崔自安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讨个媳妇儿。」
  元然点头附和,又回头问元老爷,「爸,你上次不是说坊儿她在找亲事么?」
  「是呀,怎么没想到坊儿呢?」
  元老爷欢喜的讚道:「以前伺候我的坊儿手脚麻利又能干,人长得也还行就是年纪大了些,听说家里现在开了小餐馆,这崔自安你要是娶了她,日后也不愁没活儿干。」
  「要不咱们就安排让他二俩见个面喝杯茶?」元然的妻子笑问。
  「事情要是成了,聘金这部分别担心,舅舅我会解决的。」元老爷对着权瑢生拍胸脯掛保证。
  崔自安面色铁青,咬紧牙不出哼声。
  是不是就如他们所说的自己该成家立业了?
  他转动眼眸偷偷望着身旁的少爷,原来自己早已成为家里头最多馀的人。
  权瑢生蹙眉默然,脑中思考着舅舅所说的一言一语。
  自己竟自私得从未想过崔自安的未来,只想着让他待在权宅里。
  这一年又一年的过去,无形中在贬低崔自安的身份。
  「待会还有事,瑢生先告辞了。」
  权瑢生冷哼,起身向他三人鞠躬。
  崔自安愣的立即跟着起身道别。
  「不留下来用饭?」元老爷急问。
  「是呀,就快中午了,留下来吃完饭再走吧。」女人起身绕过桌子说。
  权瑢生摇头,转身直走到门口,头也不回的踏出大屋。
  崔自安朝三人又鞠躬几次,快步离开大屋跟上前头人的脚步。
  回程的距离因为之间的静默变得特别遥远。
  他们各自想着心里事,拖着疲惫,都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