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昨晚很多人都冲着花灯去的,附近又有福桥,人潮拥挤,一出事所有人心底一慌就开始到处乱跑。大火没有烧死什么人,倒是因为踩踏事件死伤了不少。
  “哎,听说那一片可惨了。”高氏从外头打听到消息,一脸沉重。
  那片热闹,很多人都带着孩子过去。没有想到发生这样的事,那些跟父母走散的孩子,很多都没命了。因为人小,很容易被挤倒,然后被硬生生踩死。
  “听说隔壁巷子的张婶子孙子就没了,那孙子还是独苗苗,平日最是宠着的。昨天闹着看花灯,就带着去了。哪里晓得突然起了火,他们正好在人最多的地方,硬生生给挤散了,再找回来的时候,都已经被踩得不成样了。”
  虽说大家和那家人并不相熟,可听到这样的消息依然让人非常的难过。
  “哎,那家人岂不是要疯了。”秦氏听这话心底也难受极了,眼眶都红了起来。从前是姑娘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觉得孩子多难得啊,就这么没了,实在是太可怕了。
  若她以后有孩子,绝对不会让他去这么危险的地方。
  “可不是吗,我刚才大老远路过就听到了哭声。听说张婶子和她媳妇全都病倒了,整个家都乱成了一片。”高氏摇头叹息,心底无比庆幸蔡小满是个机灵的,见势不对连忙跑了回来。否则就昨天那情形,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蔡老根抽着旱烟,久久才开口道:“昨天的事咱们就别跟着一起说道了,也别让人知道小满当时也在那里。”
  “为啥啊?”蔡小虎不解道,中秋放假两天,所以今天他不用去学堂。
  “阳城里最怕的事莫过于火灾和瘟疫,每次一发生就会人心惶惶,官府都会出面禁止传播。近几年好些,所以你们都不记得了,我们小时候每天都很害怕发生火灾,一有个风吹草动,大家就会带着家当赶紧跑了。”蔡老根想起当年的事,很是唏嘘。想想不过才没过去多少年,大家就对从前的事淡忘了,没有从前那么警醒。
  之前他还看到有孩子玩火,他上前阻止,竟然还被那家人嫌弃他多管闲事。说什么小孩子家家玩玩怎么了,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高氏也点了点头:“是啊,当时我们家值钱的东西都是打包好的,就想着一旦出事不至于全都烧没了。”
  “啊,那岂不是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啊?”蔡小雪叹道,想到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真是怪难熬的。
  “那有什么法子,我小时候就经历过好几场大火。最严重的一次,我们家全都给烧了,连一块布都没留下。”高氏叹道,原本他们家积累了一些钱,就不打算再跑船了。这门营生虽然挣钱,可实在是太危险了。她父亲不希望自己孩子也继续走这条道,想着要给他们找其他营生。
  结果一把火全给烧没了,她的哥哥们只能跟着父辈重操旧业。
  那一阵子他们只能住进佛寺里,一连好久都没吃过一点带荤腥的。而且人非常的多,他们一大家子挤在一个小小的屋子里,转个身都能撞到人。当时就连官府都被烧了,那些失去家宅的官员都只能在湖上租船暂住。
  从前高氏也说过这些往事,可都没有今天听着那么感触。
  “这大火也太可怕了。”蔡小虎唏嘘道。
  高氏合掌祈祷:“过几日等事过了,咱们得去庙里拜一拜龙王。”
  “娘,这事宜早不宜迟,我们要不明天就去吧?”秦氏一听要去庙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所以说你们这些孩子没经历过事,啥都不知道。”高氏摇头,一副老行家的模样,“这种大灾之后城里肯定会乱,咱们这些天都别出门,省得碰到事。”
  秦氏依然不死心:“咱们家离起火的地方那么远,不会有什么事吧?”
  “你这孩子怎么说都不听的,你到底是有啥事非要出去?我看你最近一门心思的想要出门,是想要干啥啊?”高氏很是不耐烦,眉头紧皱盯着她。
  秦氏心底发慌,脸色有点白,连忙摆手:“娘,我就是问问。”
  她不敢道出自己的担忧,生怕公婆会多想。她上次回娘家,她嫂子带她去看了一个算命先生,说她子嗣艰难。因为这一句话,她心中十分不安。虽说后来又去找了好几个算命的,又去找了大夫,都说她好好的,只是子孙缘得等,一时急不来。可她依然把那个算命先生的话放在了心上,无时无刻不在担忧。
  她现在看到庙就想拜,暗地里也吃了不少药,可依然没见起色。因为怕公婆他们知道,到时候又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所以都得偷偷摸摸的。
  蔡小满见状连忙岔开话题:“娘,那咱们一会一起到菜市场买菜吧,多买一些囤着,也省得老得出门了。”
  “你今天就别去了,小雪也是,就在家里织布别去找你的那些小姐妹。”高氏想到什么,表情变得恶狠狠的,“昨天晚上拐子特别猖獗,几十个孩子被拐走了,连那十几岁的小姑娘也有不见了的。真是杀千刀的,这种人就该凌迟处死,断子绝孙!”
  家里有孩子的,最是痛恨拐子。每次拐子被逮住,他们都会上街砸臭鸡蛋,要是能上手那就最好。若是有那被砍头的,都要去菜市口亲眼去看他们怎么死的。
  这些人实在是太讨人恨了,谁家孩子不是命根子,为了钱真是连人都不做了。
  “这……这也太可怕了吧。”蔡小满被冲击到了,一个节日怎么就闹这么多事,这让人以后可怎么好好的玩耍啊。
  “所以说万事都要小心,人能活着不容易。”蔡老根总结陈词。
  大家都深以为然,有了这次教训,也比从前要警醒不少。以前长辈虽然一直在说,也有在注意,却没有这么深刻的体会到。
  阳城这次大火让几百人无家可归,只能暂时在佛寺、道观等地居住。朝廷对受灾之人也发了补助,成人五百文以及两升米,孩童则是两百文和大米一升。还有不少富商也支起了粥摊做善事,不至于让灾民无家可归,饿死街头。只是许多人大半辈子的积蓄全都被烧没了,那一片还都是些有钱人家,一把火让不少人从天堂掉入了地狱。
  而官府对于趁火打劫之人,惩治力度非常大,有好几个人因此掉了脑袋。且如同蔡老根预料的那样,严禁大家谈论当天火灾细节,只是让所有人更要小心防火,街上巡逻的人更加多了起来,大水缸和望火楼也比从前密集。
  至于这场大火的起因,也是众说纷纭,至今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场大火对百姓的冲击力是很大的,不过也只是一时话题,很快大家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状态。只有受灾之人默默承受后果,慢慢抚平心中的伤痛。
  生活还要继续,谁也没有闲工夫缅怀过去。
  蔡小满的月饼因为突发事件中断了买卖,手里还有七盒没能卖出去。家里头又不让她继续出去兜售,无法,只能她想着干脆都给分了,当做犒劳自己和蛮牛帮的一群小伙伴。
  没想到,她正打算出门的时候,白面领着一个人登门,指名要买她制作的月饼。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里的火灾是借鉴《蒙元入侵前夜的中国日常生活》中描述的当时临安也就是杭州城火灾,具体数字都是出于那里。
  ☆、第 37 章
  “满姐, 这是戏园子的刘管事,他对咱们的月饼非常满意, 想要跟咱们合作。”白面直接将那人的来意道清楚。
  刘管事看到蔡小满,有些不确定道:“那月饼是你做的?”
  他虽然来之前就听白面介绍, 这月饼还有之前的瓜子都是出自一个小姑娘之手,可当看到真人的时候, 还是不免有些惊奇。
  “是的。”蔡小满有些诧异,若是想要再买,只需要像之前一样,让白面送过去就好,这次竟是亲自登门。得亏她没出门, 否则不就扑了空。
  “你来的正是时候,再晚一点我就把剩下的都送出去了。”
  刘管事想了想道:“你爹娘在吗?我觉得这事还是得跟你爹娘商量。”
  这架势不像是单纯的买月饼啊,蔡小满望向白面, 白面道:“刘管事不是只买这一次,是想着以后都给他们戏园子送货,最好能定下契约。”
  “没错,这事可大可小, 还是得跟你爹娘商量, 省得到时候说不清楚。”刘管事对蔡小满还是不太信任, 毕竟再能干也不过是小孩子。这和瓜子这些不值钱东西不一样,月饼这种点心类的,还是需要订立契约更加妥当。
  和一个孩子订立契约,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事, 只怕闹到官府也不好交代。
  蔡小满你听这话,心底那叫个激动。可没一会,又蔫了下来,叹道:“谢谢刘掌柜的厚爱,只是我家人怕是不会同意。卖了这次之后,以后怕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法再卖了。”
  “有钱还有不挣的?还是你们太忙碌,没工夫做这玩意?”刘管事好奇道,来之前白面也跟他说过这情况。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这世上没人觉得钱太多的。他们戏园子也不是那不入流的,声誉也还算不错,不会为了一点小毛小利砸了自己的招牌。
  他猜想这家大人不同意,怕是会吃亏。可若是摆出他们戏园子的招牌,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蔡小满抿着嘴没有说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刘管事也是有儿女的,顿时明白了什么,便是道:“若是方便,让我跟你爹谈谈,有些事还是得大人说话。”
  蔡小满点了点头,让他们在屋里稍等,去蟋蟀房里去找他爹。她娘一大早就出门了,其他人这两天被闷在家里,早就给憋坏了,早早也离开了家。
  “爹,你就见一见吧,人家都亲自登门了。”蔡小满道。
  蔡老根放下手上的事,顿了顿,看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说什么都不肯死心。家里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成天想着挣钱。”
  蔡小满抿了抿唇,道:“我们家里现在确实很好,不需要我去努力,就能过得很不错。可若我不早早学会挣钱的本事,若以后遇上什么事,就完全不知道该咋办了。”
  “你这孩子,一天都想些什么东西。”蔡老根眉头皱起,之前傻的时候担忧,现在不傻了还是一样担忧。人聪明是好事,可女子太过聪明了,有时候反而不是好事了。
  蔡小满看他并没有很反感,继续将自己心底的想法一一道来:“别人有不如我有,多条路也个准备。像前两天的火灾,一把火把很多人的家当给烧没了,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说个不吉利的话,若以后我遇上这种事,家里不管发生啥事,至少我还能把一个家撑起来,不至于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等人救济,把命交到别人手上。”
  这些她上辈子奶奶跟她说的道理,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自己掌握了本事,一辈子才不会受制于他人。不会遇到一点磨难,就觉得活不下去。
  这种意识已经刻入了她的灵魂,除了理想的追求等心理上的满足,这种最现实的事实也是她要考虑的。
  上一世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可以将她丢弃,大冬天裹着薄薄的被子,扔在垃圾桶里,完全不管她的死活。这种经历,她又怎么能真正的相信一个人,然后去依靠他呢?
  也许在平常的时候,大家都是好好的,兴许一辈子就这么和和美美的过了。可世事无常,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也许是前两天的火灾,也许是瘟疫战争,一个原本圆满的家庭瞬间分崩离析。瞧瞧顾怀瑾,不正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他也可谓神童一个,现在还不是得为生计发愁,什么都得重新摸索,有一阵很是狼狈。现在能撑下去,也是因为之前的积累。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只有自己拥有养活自己的能力,知道该如何做能够养活自己,她的心里才能踏实。
  她害怕再次被抛弃,虽然这种想法对于很多人来说很是无法理解。明明她上辈子有疼爱她的奶奶,这辈子有疼爱她的家人,为何还这么胡思乱想。这种不信任,也是对疼爱她的人是一种伤害。
  可她潜意识里就是会被这种想法影响,更别提她也是个有理想的人,不想做一个浑浑沌沌就能过一辈子的咸鱼。
  这一世和上一世的社会环境等,有着很大的不同。若是相同的背景,兴许她会去更多的体会和享受从前不曾拥有的。她上一世已经站在一个顶峰,拥有过实现理想的成就感,这一世可以不用那么着急,目前只需要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就好。因为她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知道该怎么去做,有那个自信不让自己处于被动状态。
  这个世界她毫无经验,只能尽早的去摸索和了解,心理才会踏实。
  蔡老根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充满了无奈:“你咋不是个男孩呢。”
  若是男孩,他就没什么可愁的了,只需要鼓励他放心大胆的去干就成。
  “爹,我现在也没法回炉重造啊。”蔡小满摊手,心底知道他心底越发松动了,心底越发不着急了。毕竟他的想法也有他的道理,他的担忧也确实很有可能会发生。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句话她还是深信不疑的。所以她也要考虑以后做什么,得符合这里的规则。她本就不是叛道离经的人,只是比较有想法而已,并不想当挑战世俗的勇士。她敬佩那些人,自己却没法做到。
  “你先出去吧,我这大将军都被你打扰了,回头都没那么勇猛了。”蔡老根不耐烦的甩甩手,把脸转过一边。原本中秋这几天是斗蛐蛐儿最鼎盛的时候,没想到一场大火,让这盛事消停了不少。
  蔡老根现在摩拳擦掌,大将军现在已经开始有了些名气,很快就会变成金疙瘩的。
  “爹,那你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啊?”
  “现在要紧的是我的大将军!其他事别来烦我。”蔡老根恶狠狠开口,一副就算天塌下来也别找我的态度。
  蔡小满吐了吐舌头,没有继续纠缠就离开了。
  听到关门的声音,蔡老根深深叹了一口气:“这脑袋咋就不长在老大头上呢。”
  回到正堂,刘管事和白面正在说话,两人不知说到什么,很是愉悦的模样。
  蔡小满走向前抱歉道:“刘管事,我爹现在不方便见你。”
  “是我直接登门失了礼数。”刘管事客气道,“不知令尊是何说法?”
  “很抱歉,这事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法应你。我们家最近比较忙碌,暂时还没法腾出手来。”蔡小满没有把话说死,她的父亲心底已经开始松动,心底有些舍不得放弃这条线。
  刘管事心底有些恼怒,原本以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有想到竟然还出了这么个幺蛾子。他被白面叫做管事,不过说道好听罢了,其实只是戏园子里一个跑腿的。他们戏园子在阳城也算有些名气,来听戏的都是有些家底的。
  若他们里头的东西让这些人喜欢,那以后这些东西就不愁去处了。所以很多卖小食的,都想要把东西卖进来。他们只需要透个气,对方就会屁颠屁颠的过来了,压根没想到会有人拒绝挣钱的。
  那天掌柜的带回这月饼,大家并没有太当一回事。虽说之前白面带来的瓜子味道很是不错,可那种小食大家并未放在心里。那日中秋多的是人送来月饼,尤其他们戏园子的柳采风如今备受大家追捧,每次登台都是满堂喝彩,不早点定位置,都没法进院子。他经常被那富贵人家请到家里唱戏,拥有很多戏迷。
  中秋的时候,多的是富贵人家送来月饼讨好。那些富贵人家舍得下本,有盒子竟是镀了金的,这月饼虽然制作得颇为用心,可对比之下就没那般亮眼了。
  可万万没有想到,柳采风倒是从一堆月饼里相中了它。说道是那月饼盒子是竹制的,颇为清雅。柳采风虽是个戏子,却也是个好雅之人。当时也是凑巧,他唱完戏之后,与一位文人雅客共饮。
  为了应景要摆上些月饼,其他太过浮夸,略显俗气,又是别人送的,不宜用来会客,便是挑上了这一盒。
  那雅客乃饕餮之流,觉得这月饼做得甚为讨喜,便是浅尝一口,结果便是被吸引了。后来临走的时候也没有客气,之前把剩下的拿走。
  柳采风也品出味来,若是还有剩下的,兴许也没那么馋,可被人拿走了,自己还没尝够,反倒是想念了。
  掌柜的知道那雅客对食物甚为挑剔,他都这般喜欢,必然这小点心味道不错。又见这模样确实雅致,很符合文人喜好。月饼上面印的是梅兰竹菊,虽被烤制得有些模糊,却依然瞧出傲骨之风。这世人皆好雅风,不管心中如何想法,平日表现都会往那靠。
  那雅客在美食界颇具盛名,他的喜好为很多人追捧,只要有人得知他好这口,必是很多人跟风。所以掌柜的决定,以后戏园子里也上些这样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