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凝香一路颠簸,委实倦的厉害,与秦氏略略说了几句,便是与母亲嫂子一道回了主院,在仆妇的伺候下洗了个热水澡,董母早已张罗了饭菜,凝香担心着婆婆的身子,只扒了几口,便换了衣衫,去梁母所住的院落请安。
  即便婆婆再不喜欢自己,可她毕竟是梁泊昭的母亲,只要想起丈夫,凝香的心就会有说不出的柔软,连带着对梁母也是打心眼里的感激,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感激她,若没有她,这世上又如何会有梁泊昭。
  凝香只领了一个丫头,一路步履匆匆,刚到厨房,就见府里的嬷嬷正在给梁母煎药,见到凝香过来,赶忙行下礼去。
  凝香挽起衣袖,从嬷嬷手中接过扇子,轻轻扇着炉火,亲手为婆婆熬起了药汁。
  “夫人,这种粗活您哪能做,还是交给老奴,当心那药气熏眼。”
  “没事,婆婆生病,做媳妇的本就该亲手侍奉的。”凝香心细,不时用抹布揭开盖碗,留意着出了多少汤汁。
  那嬷嬷看她坚持,便也不再多说,只伴在一旁,待药汁煎好后,凝香亦是亲手端了,给梁母送去。
  走到房前,凝香刚欲敲门,就听里面絮絮叨叨的传来梁母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秦氏的劝慰,凝香并没想过偷听,可听着婆婆不是在说别的,正是在讲自己,脚下的步子便是无论如何都移不开了。
  “你说说她会什么,好好地一个孩子在她肚子里待到九个多月,她都保不住,泊昭那样结实的身子,换了谁不给他生个大胖小子,她倒好,生下个死胎,还有脸在北疆待这样久,她就不怕泊昭被人笑话。”
  梁母倚在床头,提起凝香,便是满心的火气。
  秦氏立在一旁,轻声开口;“弟妹当日被人劫走,一路颠簸,想来孩子便是吃了这个亏,倒也怨不得弟妹。弟妹年纪还小,总能给叔叔绵延子嗣的。”
  梁母揉了揉太阳穴,想起凝香,便觉得头疼;“就凭她那身子,上个孩子还不知是费了多大的劲儿才保到足月,往后能不能生都两说,泊昭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指着她,只怕旁的和他一般年岁的人都能抱上孙子了,他还不定能抱上儿子。”
  梁母越说越气,一只手不住的拍着床板,只怕的砰砰作响,不住的叹气;“家门不幸,娶了个这种媳妇,孝顺不会,服侍男人不会,生儿子也不会,连个字也不识得,除了狐媚,有事没事的掉几滴泪,你说说她还会什么?整日里就爱缠着泊昭,哪有媳妇像她这样的?”
  秦氏见婆婆动了真怒,也不好再说什么,做儿媳的,自是不好出言顶撞,只得道;“婆婆快别气了,咱们如今住在叔叔府上,弟妹是叔叔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正正经经的侯爷夫人,日后定是要被朝廷封为诰命夫人的,至于弟妹与叔叔如何,那也是他们夫妻的事,婆婆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梁母倚在软枕上,冷哼道;“那是她命好,遇到了泊昭,泊昭有能耐,又重情义,把她疼的跟眼珠子似得,可她倒是争点气,给泊昭生个儿子才是。你看她那长相,哪有点侯府主母的样子,别说什么诰命夫人,我看她分明就是个做妾的面盘,这样的儿媳妇,别说泊昭如今贵为王侯,就算还在秦州,咱们梁家穷的说不起媳妇,我也不会让这种女子进门,平白让人添堵。”
  凝香站在屋外,将梁母的话一字不差的听在了耳里,她有片刻的怔忪,继而才觉得难过,余下的话,她再也听不下去了,只默默转过身子,走了几步,刚好见到服侍的丫头,便将那碗药汁递到了丫头手中,自己则是离开了婆婆的院子。
  凝香一路都是恍惚的,梁母的话不断的回荡在耳旁——
  “除了狐媚,有事没事的掉几滴泪,你说她还会什么?”
  “泊昭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指着她,只怕旁的和他一般年岁的人都能抱上孙子了,他还不定能抱上儿子!”
  “你看她那长相,哪有点侯府主母的样子,别说什么诰命夫人,我看她分明就是个做妾的面盘!”
  做妾的面盘
  凝香打了个激灵,上辈子在张府做了十年的小妾,难道这辈子,即便堂堂正正的做了梁泊昭的妻子,她却仍然像一个小妾吗?
  127章 我只是...很想他
  凝香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屋子,只觉得周身都是凉丝丝的,一颗心更是如同被人攥在手里,狠狠的揉搓。
  细细想来,婆婆的话虽然难听,但又何尝不是实话?她死而重生,天可怜见,能伴在梁泊昭身边,又何其有幸得到夫君满满的爱怜,可自己又为他做过什么?除了让他担心,惹他焦急,她什么也不曾为他做过。她所能做的,或许只有为他生一个孩子,可就连那个孩子,她也没法子为他保住
  每逢想起孩子,凝香都是万箭穿心,她用力吸了口气,才能将那股剧痛缓缓压下,而后,则是绵绵不断的,细碎的痛楚,流淌在四肢百骸。
  她孤身一人坐在床前,只伸出胳膊揽紧了自己的身子,不免又是想起远在北疆的夫君,每次想起梁泊昭,凝香心里既是酸楚,又夹杂着甜意,战场上刀剑无眼,梁泊昭又是身先士卒,每念及此,凝香的心都是紧紧揪着,比起方才听得婆婆数落自己时,还要难受百倍。
  “香丫头,你睡了没?”蓦然,屋外传来母亲的声音。
  凝香一怔,赶忙上前将门打开,就见董母送来了一碗乳鸽汤,与几样小点心,让女儿吃了在歇息。
  凝香毫无胃口,可见母亲殷切的目光,也是不忍拒绝,只端起碗来,小口小口的抿着。
  “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了,年纪轻轻的,不养好身子怎么行?”董母每逢瞧着女儿孱弱的样子,都是打心眼里的担心,只一心想让凝香养好身子,尽快给梁泊昭再生个孩子,好稳固侯爷夫人的地位。
  凝香没有吭声,只按耐着喉间的苦意,一滴不剩的将那碗鲜汤喝完,而后又是拿了块点心,一口口的吃进了肚子。
  凝香自己也知道经过一路的颠簸,她定是瘦的不成样子,而梁泊昭那日已是明明白白的说过,他什么也不用她做,唯一的要求便是让她养好身子。
  他所求的,唯有这些,她又怎能不为他做到?
  凝香吃完了一块点心,又是拿起了一块阿胶糕,也是咽进了肚子。一旁的董母倒是瞧着担心起来,劝道;“慢慢儿吃,当心噎着。”
  说完,董母打量着女儿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开口;“是不是方才,你婆婆说你什么了?”
  凝香摇了摇头,小声道;“娘,您别担心,婆婆没怨我。”
  董母拍了拍女儿的手,“甭管那老婆子说什么,你只消知道你才是这侯府的主人,有女婿给你撑腰,理她作甚?”
  想起梁泊昭,所有的委屈都好似烟消云散了般,即便婆婆不喜自己又能如何,只要有他喜欢就够了。想起往日梁泊昭待自己的宠溺与怜惜,凝香垂下眼睛,轻声道;“娘,您放心,无论婆婆说什么,我都不在乎的,我只想把身子养好,在府里好好的等相公回来。”
  董母见女儿能想开,微微松了口气,点头道;“就要这样想才成,你可是女婿的原配长妻,甭说女婿如今没有纳妾,就算他今后再娶,你这地位也是摆在这里,谁都代替不了。”
  “他说过,这辈子只会娶我一个,不会纳妾的。”凝香抬起眼睛,细声细气的开口。
  董母有点好笑,只嗔了句;“傻闺女,男人家的话也信,眼下你赶紧将身子调理好,抓紧给他生个儿子,才是正事。”
  凝香见母亲不信,自己也是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说了,只将一盘点心吃了个干净,她肯定是要好好保养身子的,不过却并不是为了生孩子,而是完完全全的只为了梁泊昭。
  她再也不愿自己的男人既要承受着皇上的猜疑,又要统领着将士与敌人浴血奋战,此外,还要分心来牵挂自己,她所能做的,也无非的是照顾好身子,好让丈夫回京时得以安心。
  梁泊昭虽位居王侯,却一生孤苦,自幼不得父母宠爱,十四岁离乡,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他的军功都是血和汗,一点一滴的积攒下来的。偶有回乡,家中的父母兄长也无不是想着如何能借着他的荣耀,好去谋得财富地位,又有谁真心对过他,担心他过得好不好,过得累不累?
  手刃亲兄,气的父亲身亡。生母怨恨,母子隔阂极深。恋人早逝,他独自守着婚约。国家危亡,担子尽数压在他身上。定北之乱,亲眼看着手下兄弟惨死。期盼着麟儿,又遇到亲儿夭折,他初为人父,又何尝不痛?
  凝香扪心自问,在孩儿夭折时,她只顾着自己的伤痛,却从没有想过,那也是梁泊昭的儿子,他的痛楚,定不会比自己来的少,只不过她尚且可以沉浸于悲痛之中,不问世事,他却不行,即便心痛的麻木,也还要死死压下去,面对那一个个将全副身家交给他、信任他的将士,他不得不狠下心,舍下私情,即便亲儿刚死,也只得咬牙披上战甲,再次冲上疆场。
  他心里的血有谁知,那些苦又有谁懂?
  凝香心酸的难受,眼眶则是发烫,她咬了咬粉唇,对夫君的心疼几乎将她整个漫延,她恨自己,为什么直到回到京师,才慢慢明白了这些道理。为何直到与他分开后,才能咀嚼出他的不易与苦心。
  上辈子,是她负了他,这辈子,她却仍然对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