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第93章 你骗我
  李益抱着李羡的尸首一夜。
  他一动不动, 眼睛也不闭,只是仰着头,背靠着冰冷的牢室, 目光死死盯着那对面墙上的一个斑点。尸体在冷却, 越来越僵硬, 死人的身体紧贴着他胸膛。他在生死之交的空隙里挣扎徘徊,等待沉沦, 他必须转移自己的注意,唯其如此,才可以不发疯。
  这一整夜, 没有人发现牢中的异样。
  狱卒只在几丈远处, 也未曾察觉到里面的动静。直到天快亮时, 拓跋泓亲来狱室中,派人打开牢门, 才发现李羡已经死了。
  死了已经好几个时辰了。
  李益身上红一块黑一块的,全是干了的血, 他仿佛没察觉似的,只是抱着李羡的尸呆。狱卒吓的连忙要上前去将尸首移出来, 他面无表情, 心如死灰地开了口:“左右这里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烦请不要打扰,让我们兄弟多呆一会吧。”
  拓跋泓站在牢室外,没有进去。
  这个人,没有忠心的。
  拓跋泓知道, 李家兄弟,都没有忠心。士人自以为是的清高,绝不真心俯就任何人,哪怕死到临头,也要保留颜面,不肯说一句求饶的话。人是有弱点,需要害怕的,没有弱点,什么都不怕的人,无法为君王所用。无用则弃。
  人各有命。
  他转过身去,缓步离开了。
  这是近年来最大的一场雪,短短一夜,整个平城宫顶上便已覆盖了厚厚一层白色。房顶上,街市上,全是厚厚的雪,天气太冷了,老百姓们都蜷缩在家中不肯出门,以至于这一年闹的轰轰烈烈的永安王、长孙侯谋反一案到了刑决时,竟然没有多少百姓去观刑。只是草草了事罢了。
  雪骤紧。杨信站在宫门外眺望,远处,一年轻宦官提着袍子,冒着雪疾步走来:“杨常侍。”
  杨信等他走近:“事情办妥了吗?”
  来者利落道:“都按大人您交代的,都办妥了。”
  杨信点点头:“必要的东西,都保管好,万一太后哪天问起了。”
  “大人你放心吧,小人心里有数。”
  杨信叹说:“咱们做到这一步,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太后真要怪罪,我也没有办法。”
  年轻宦官道:“大人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太后,太后必定会体谅的。”他从袖中取出一物,从容呈给杨信:“这里有件东西。”
  杨信定睛一看,是一把黄玉小梳子,半圆弧形,只巴掌大小,梳背雕作凤栖梧桐纹样,精巧别致。上面还打了小孔,穿了一串五彩的流苏穗子,虽是沾了灰尘,看着还很鲜艳。
  “这是李大人的?”
  “随身的遗物。有点像宫里的物件,遂带回来了。”
  “给我吧。”杨信估摸着,这八成是太后赠出去的,既然斯人已近,东西自然物归原主。他伸手接了过来,打发那宦官去了。
  手握着那小玉梳,他思索着,要怎么告诉太后此事。拓跋泓那边忽然遣了人来:“皇上请杨常侍去一趟。”
  杨信疑道:“是什么事?”
  宦官道:“不知道,皇上没说。”
  杨信道:“我这就去。”
  他整理了衣裳,很快去了太华殿,拓跋泓正在御案前批阅奏章。天冷下大雪了,他换上了一身新的裘衣,杨信伏地行了礼,拓跋泓也没让他平身,只是头也不抬地问道:“太后醒了吗?”
  杨信恭恭敬敬低道:“还没醒,可能是最近这段日子太累了。”
  拓跋泓说:“替朕照顾好她。那件事情,要是可以,最好暂时不要让她知道,朕怕她一时不能接受。”
  杨信道:“这么大的事,恐怕是瞒不住的。臣不说,太后醒了必定也要问,现在瞒着不告诉她,将来知道了,怕是更要发火。”
  拓跋泓道:“朕不管,这些在随你,总之你控制住她,别出什么差子。”
  杨信应道:“臣明白。”
  拓拔泓摆了摆手,打发他去了。
  回去的一路,杨信听见宫中到处都在议论那件事。他将永寿宫服侍的宦官宫女都叫过来,传话下去:“这几日的事情,宫里不许议论,不该提的人,也别在娘娘面前提起,否则逐出宫去。”
  众人纷纷应是。
  内殿服侍的小宦官过来,道:“娘娘醒了。”
  杨信定了数瞬,散了众人,便入内殿见太后去了。
  太后坐在床上,手扶着额,皱着眉头,神色是明显的不高兴。宫人劝她用膳,她大发脾气,一掌打开了食盘上的碗,生气道:“滚开,我说了不吃,叫人来梳头更衣。你们听不懂话吗,还是耳朵进水了?”
  一群奴婢把她团团围住,劝她进膳劝她躺下休息,她要洗脸梳妆,却没一个人理会的。她像是被一群烦人的苍蝇缠住了:“走开!”
  杨信连忙上前去:“娘娘。”
  冯凭道:“你在做什么,把这些人给我赶出去,我要洗漱更衣。”
  杨信道:“娘娘这么急着洗漱更衣做什么?外面天下大雪,冻得慌,出去也不方便,不如先用点膳,晌午把太子抱过来,娘娘先头不是说想太子,正好抱过来说说话。”
  冯凭道:“我得立刻去见皇上。”
  杨信道:“娘娘见皇上是要做什么?”
  冯凭吃惊地看着他,半晌,她摸不着头脑,生气道:“你在说什么?你听懂我的话了吗?我现在要去见皇上,你扯东扯西的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发了火了,直接自己掀开被子站起来:“你给我让开,我看你是越来越糊涂了。”
  宫女拿来衣服,她自顾自穿衣,走到妆镜前去梳头,口中道:“为什么我睡到现在?我不是让你叫醒我的吗?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她呼喝宫女:“水!没看见我要等着洗漱吗?”
  杨信看她这样子火急火燎的,知道自己必定是拦不住她的了。他来到她身旁,双手伏地,低头跪倒:“娘娘。”
  她有些惊讶,手提着裙子,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你在做什么?有话站起来说。”
  杨信道:“臣不敢起来,这话得跪着说。”
  冯凭两只眼睛不耐烦地看他:“你有话就直接说。”
  杨信道:“太后不要急着去找皇上了。”
  冯凭诧异说:“为何?”
  杨信道:“李因等人,皇上已经将他们放了。”
  她急切的心情顿时平静下来,梳头的手也停下了,好像骤然一盆冰水破灭了她体内的火苗。
  她愣住了。
  她没反应过来,差点以为他在骗自己。
  好半天,她问道:“那李益现在在哪?”
  杨信叩首再拜:“回娘娘,他已经死了。”
  这回她愣的更久了。
  她盯着他的脸,脑子里嗡嗡的,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我没有听见,你再说一遍……”
  杨信硬着头皮道:“臣说,李益已经死了。”
  她神态还是迷迷的,无知道:“怎么会死的?”
  杨信道:“皇上放了李因等,李氏一众,还是依罪处置。”
  依罪处置。
  她听到这四个字,心里慢慢回味了许久。
  她是听懂了。
  杨信看她两眼直愣着出神,迟迟没反应,也不知道她是没感觉,还是伤心地过了度了。他安慰道:“事已至此,娘娘还是节哀吧。”
  冯凭本来还混混沌沌的,听到这句话,像被毒蜂瞬间咬了一口,她凝神反问道:“节哀,我节什么哀?”
  杨信见她一瞬间,脸色煞白,语气都变了,整个人像拉紧了弦的弓。杨信感觉她随时要跳起来,他不敢起,只是叩首安慰道:“娘娘当心身子……”
  她神情顿住,心上那一点点刺痛忽地蔓延开来,那不单纯是痛,那是带了毒的,是要人命的剧毒。顺着心脏流遍了血液,贯透了四肢百骸。
  “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她脸色惨白,一双眼睛质问的人心里发寒。
  杨信道:“因为臣不想娘娘参与此事,将自己也搭进去。”他无比坦诚,实话实说道:“臣在娘娘的参汤里放了一些药物,让娘娘昏睡了,所以娘娘不知道。”
  她脸色骤变,瞪着他的双眼几乎泛了红。
  然而她没有理会杨信,而是立刻站了起来,焦急地奔走要出宫。杨信知道她是要去见拓拔泓,急忙也站起来阻拦她:“娘娘不要去了!这个时候,皇上不会见的!您去了不是要惹他动怒吗?”
  她一脸要狗急跳墙的样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杨信道:“现在快正午了。”
  她声音坚定道:“还没到正午,还未到行刑,我现在去见皇上,请他刀下留人。”
  杨信阻止道:“娘娘!没用了!”
  她生气道:“怎么会没用!我现在去见皇上,你放开!”
  杨信道:“娘娘你糊涂了,今天已经是十六号了!”
  她再度大吃一惊:“什么?”
  杨信道:“今天已经是十六号,您睡了一天,昨日已经过去了。那人已经死了,您再去求皇上也救不回了。”
  “你骗我!”
  她大怒道:“你别拦着我!”
  她挣脱开杨信的束缚,大步要迈出宫去,
  她不相信。
  她不相信拓拔泓会这样绝情。哪怕他再厌恶李益……可是……他答应了她的!他答应了她李益不会死。做人怎能如此言而无信!他是堂堂皇帝!竟然如此出尔反尔!
  第94章 人世
  杨信早防备着她闹, 五名身强体壮的年轻宦官早已待命在宫门外,此时便奔进来,一起将她制住。
  她急的两眼通红, 黑色的瞳仁被怒火焚烧, 仿佛要融化成岩浆。她脸色雪白, 额头已经青筋迸起,冲着杨信大骂道:“你也要学人背叛我吗!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提拔的你!别以为你投靠了皇上你就高枕无忧了, 我捧得起你,也能让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