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陆之昂看见顾甜勉强勾了勾唇角,可顾甜却更觉得心酸,仿佛这个一直没心没肺笑着的大男孩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开始懂得隐忍和折中的伪装。
  “我来看阿姨的啊!”顾甜整理好情绪,故作欢快地冲他摇了摇手里的袋子,拉着行李箱走向陆之昂家的大门,走到半路却发现陆之昂还傻站着不动,“喂,陆之昂!你还不过来开门,我先要把行李箱放你家才能去看阿姨啊!”
  “啊?哦。”陆之昂停好车,赶紧跑过来替顾甜开了门。
  顾甜看见他恍惚的神情和迟钝的动作,突然鼻子一酸,她赶紧别过脸,掩饰性地说道,“我还是住上次那间房吗?”
  “嗯,还是那间。”
  *
  放好行李后,陆之昂载着顾甜骑到了医院,陆妈妈微闭着眼斜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眼眶凹陷,一下子好像老了几十岁。
  “妈,妈,”陆之昂轻轻推了推母亲瘦弱的肩膀,等在陆妈妈睁开眼睛复才开口,“顾甜来看你了。”
  陆妈妈在陆之昂的搀扶下艰难地坐了起来,她笑着看向顾甜,伸出右手,目光还是如上次见面时一样,那么温暖慈祥,“小甜啊,你来了?”
  “是啊,阿姨,”顾甜走进病床,伸出手任由陆妈妈握在手心里,“我来看您了。我还给您带了好多好玩的东西,你看了一定会高兴的!”
  “好好好!”陆妈妈轻轻拍了拍顾甜的手背,“你来了阿姨就已经很高兴了。”
  “那我想让您再高兴一点,这样您很快就可以好起来了。” 顾甜朝陆妈妈微微撒娇,随后又从包里拿出一顶漂亮的帽子,“阿姨,这是我特意为您挑的帽子,您喜欢吗?”
  “喜欢,喜欢!”陆妈妈接过帽子,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嗔怪地看了陆之昂一眼,“还是小甜贴心,之昂和他爸爸可永远也想不到这些。”
  陆之昂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拿起旁边的苹果,“这个时候我还是不要说话了,给你们削个苹果吧!”
  陆妈妈把帽子戴上,左扭扭右摆摆,期待地看着顾甜,“小甜,阿姨戴着漂亮吗?”
  “特别漂亮,阿姨把这个帽子都衬得格外好看。”顾甜笑得一脸娇憨。
  “嘴真甜!”陆妈妈轻轻拍了拍顾甜的头,又转头看着儿子,“之昂,妈妈戴着好看吗?”
  “特别特别好看,跟个仙女似的。”陆之昂将手中的削好的苹果递给了陆妈妈。
  “小甜吃吧。”陆妈妈把陆之昂拿着苹果的手推了回去,温柔地看着顾甜,“女孩子多吃水果对皮肤好。”
  “陆妈妈你吃吧,”顾甜摆摆手,“我要吃的话自己会削的,不会跟您客气的。”
  “妈妈你先吃吧,”陆之昂见她们俩推脱个没完,直接把苹果塞在妈妈手里,转头又从果盘里拿了一个橙子,“顾小怂最喜欢吃橙子了,我再给她剥一个。”
  “谢谢啦!”顾甜习以为常地笑了笑,又转身在书包里找着什么。
  陆妈妈看了眼正低头认真地剥着橙子的之昂,又看了看他身边在书包里低头翻找的顾甜,垂下眼眸,满怀安慰地笑了笑。
  *
  “阿姨,”顾甜拿出一本相册,调皮地向陆妈妈眨了眨眼,“您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陆妈妈接过相册,翻开第一页,“之昂的照片?他在学校里的照片?”
  “对啊,”顾甜可爱地点点头,“不止呢,还有我们一起出去玩的照片。”
  “您看看,”顾甜坐到陆妈妈身边,为她解说一张张照片的来历,“这是我们去游乐场玩激流勇进时候拍的,您看陆之昂这表情,闭着眼噘着嘴,头发还被吹歪了,多好笑啊!”
  “顾小怂!”陆之昂听到这句话坐不住了,赶紧凑了过来,“你别把我老底全给掀了!”
  “这怕什么?”顾甜调笑地挑眉,“阿姨还不知道你什么德行啊?”
  “就是!”陆妈妈也跟着调侃自己儿子,“你再丑的样子我都见过,这算什么?”
  “阿姨,陆之昂还有更丑的样子?”顾甜顿时激动起来,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眉飞色舞地说道,“有照片吗?我也想看!”
  “吃你的吧!”陆之昂剥开一瓣橙子,直接塞到顾甜嘴里,“话怎么这么多?”
  “哼!”顾甜嘴被塞满,无法说出话来,只好默默翻了个白眼以示不满。
  陆妈妈被他们的互动逗笑,开始主动爆自己儿子的料,“之昂小的时候啊,特别爱哭,生病了哭,吃药也哭,上幼儿园还要哭,动不动就哭,就像个小龙王!”
  “没看出来啊!”顾甜撞了撞陆之昂的肩膀,揶揄道,“你小时候居然是个小哭包?”
  “这有什么?”陆之昂耳朵都红了,却还是强忍着羞涩,故意恶声恶气地说道,“你小时候不爱哭啊?”
  “你一个男生跟我比什么?好意思吗你?”顾甜见陆之昂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得意挑眉,复又指着另一边的照片,上面的陆之昂顶着满脸奶油大叫着,自己和傅小司还在两边继续伸手往他身上抹奶油,“这是高一元旦时的厨艺大赛,陆之昂做的辣子鸡得了第一名,奖品是闻人老师亲手做的蛋糕,味道可好了!”
  “还有这张,”顾甜顺着陆妈妈的视线转向另一边的照片,那是在室县集市的许愿树旁,自己正瞄准投币,底下的陆之昂抱着自己一脸吃力、龇牙咧嘴的,“这是我们去年在室县逛集市时拍的,我在扔币许愿,陆之昂在给我做人肉梯子。”
  “我说顾小怂,”陆之昂看了好几张自己各种角度的丑照,忿忿不平,“你是故意在整我吧?怎么没有一张我帅气的照片?你这是在蓄意抹黑我的光辉形象啊!”
  “哪有?”顾甜心思被拆穿,但还是坚决不承认,又翻了翻相册,“这不是有你的靓照吗?阿姨,您看这张,这是上次艺术节我们俩表演四手联弹的照片,旁边是小司和立夏在画画。”
  “真好!”陆妈妈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照片,碰了碰西装革履的陆之昂弹钢琴时微笑专注的侧脸,仿佛可以透过时光的细微缝隙,看到心爱的儿子在婚礼上牵着心爱女孩的手一步步向她走来,真好啊!这一幕,真美好啊!
  ☆、陆之昂的小怂包15
  “顾小怂,你在干嘛?”昨晚轮到陆之昂在医院守夜,直到早上六点陆爸爸到来,他才放下心回到家睡个囫囵觉,没想到刚睡醒走出房间,就看到顾甜身穿围裙,在厨房里忙活着。他心下有些诧异,顾小怂不是不会下厨吗?她在捣鼓些什么?
  “哦,我在炖汤呢。”顾甜抬头看了他一眼,遂又低下头舀出一碗汤放在桌上,“我昨天特意问过医生了,医生说这个营养汤对阿姨身体有好处,所以我早上去餐馆找厨师问了问做法。这是我第一次熬汤,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你先喝一碗帮阿姨试试味。”
  “好,”陆之昂拿起碗,吹了吹,仰头喝了一口。
  “怎么样?”顾甜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期待。
  “挺好喝的,”陆之昂点点头,“我妈一定会喜欢的。”
  “那就好,”顾甜松了一口气,开始把剩下的汤装到旁边的保温桶里,“那你快喝,喝完我们一起去医院。”
  “嗯。”
  *
  顾甜提着保温桶站在陆之昂家门口,看着陆之昂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
  “傅小司,你怎么在这?”顾甜顺着陆之昂的视线看向左后方,傅小司骑着自行车在他们面前停下。
  “陆之昂,你家有饭吃吗?我快饿死了。”傅小司声音中透着几分委屈,说完他又转向一旁的顾甜,“小甜,你怎么在这?”
  “你出去吃吧,我们还有事。”顾甜刚要开口,陆之昂就直接面无表情地拒绝了前来蹭饭的傅小司,跨坐在单车上,“顾小怂,坐上来,我们要走了。”
  “哦,好。”顾甜坐上陆之昂的单车后座,看着愣在一旁的傅小司,“小司,我们先走了。”
  傅小司从没被陆之昂这么冰冷直接地拒绝过,他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只得愣愣地看着他们越来越远。傅小司心里渐渐地开始有些生气,因为陆之昂明显心里有事情却不告诉自己,而是选择要顾甜来陪伴他。这还是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陆之昂吗?还是那个每天在他身边叽里咕噜讲一大堆有的没的废话的陆之昂吗?还是那个有一点委屈就会抱怨个不停的陆之昂吗?
  傅小司心里越想越来气,猛地跳上自行车跟在他们身后,就这样一路跟到了医院。
  *
  这是傅小司第一次有种当头一棒的感觉,看着病房里陆妈妈苍白孱弱的病容,傅小司才知道陆之昂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消沉颓废;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冰冷陌生;为什么顾甜看到他的一瞬间表情那么奇怪,仿佛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傅小司靠着医院的墙上,微微仰头,眼神放空。他闻着空气中飘散着消毒水特有的刺鼻气味,听着人来人往的嘈杂喧闹声,心里陡然生出几分害怕。阿姨,会好起来的吧?之昂,会回到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大男孩吧?一切,都会好的吧?
  *
  之后的时间里,傅小司每天早上都会去陆之昂家,给陆之昂和顾甜带早饭,遛遛关了一天的宙斯,等到他们俩做好带给陆妈妈的药膳后,和他们一起去医院。
  陆妈妈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陆之昂就一直守在病床边看着妈妈,时不时替妈妈掖下被角,甚至还会不放心地盯着心跳仪。顾甜则趁着这段时间趴在病床边小憩一下,但还是会经常惊醒,一脸惊慌地看向陆妈妈,然后就开始默默地削水果。傅小司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大部分时间会在病房里为陆妈妈作画,有时候也会拿本书看一下。
  陆妈妈偶尔清醒过来,陆之昂就会立马凑上去,有时候会扶妈妈坐起来,和他们聊一下天,聊聊浅川一中的新闻,或是陆之昂的糗事。有时候会推着轮椅带妈妈出去晒下太阳,吹吹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然后陆妈妈又会一脸疲倦地躺在病床上,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
  这天下午,天气不错,阳光明媚,鸟语花香。陆妈妈精神也好了很多,甚至突然想听陆之昂弹琴。陆之昂便和傅小司去借乐器店的电子琴,留顾甜来陪着陆妈妈。
  “小甜,”等到他们走后,陆妈妈伸手握住顾甜的手,顾甜甚至感受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可她的声音低弱但依旧温柔,“我一直都想感谢你,但之前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说。”
  “阿姨,您说什么呢?”顾甜一脸乖巧可人,“每天能陪陪您我也很开心。”
  “阿姨说的不是这个,”陆妈妈轻轻拍了拍顾甜的手背,看着她微微摇头,“我说的是之昂文理分科的事。”
  “其实,之昂理科一向很好,他对理科的兴趣也比文科大,学理科对他的未来很有好处。可他刚开始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读文科,还和他爸爸大吵了几架,两人好几天连话都不说一句。我虽然劝他爸爸要尊重儿子的选择,可我心底也是非常不解的。”陆妈妈想起那段父子僵持的时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可下一秒又舒展开来,感激地看着顾甜,“还好有你,他知道你选了理科后,又闹着要转到理科班,这才了结了我和他爸的一桩心事。”
  “他可能觉得自己一个人到理科班,孤零零的,没有人陪吧!?”顾甜试着揣测陆之昂心里的想法,陆之昂一向特别在乎朋友,一直以自己特有的方式照顾、温暖着每一个人,自己不就是一直被他保护在身后的吗?
  “是啊,他最重情了。”
  陆妈妈还记得小时候陆之昂说过要和傅小司当一辈子的好兄弟,永远都不分开。大家刚开始还不以为意,因为小孩子总是忘性大,到了新的学校,有了新的好朋友,就渐渐会和以前的旧朋友失去联系。可没想到,陆之昂为了和傅小司呆在一起,开始认真拼命学习,还跟着他报了美术班,尽力追赶着他的脚步,一追就是十几年。这些年,他第一次打架是为了傅小司,第一次逃课带着傅小司.....他是个多么重情的孩子啊,如果以后自己不在了,他又会是怎样?
  陆妈妈鼻子一酸,忽然不敢再想下去。她眼圈通红,望着身侧的顾甜,手掌微微用力,语气是难得的恳求,“小甜,阿姨求你一件事好不好?就算是满足阿姨作为一个母亲自私的心愿,好不好?”
  顾甜被陆妈妈的低姿态给吓住了,她从来没想过一位长辈的请求会是那么的令人心酸与悲痛,她感到不知所措,“阿姨,您说就好了,我一定会尽力完成的。”
  “好,好,小甜,”陆妈妈泪盈眼眶,嘴唇因为激动而颤抖,“我能不能请你多陪一下之昂,就算你们以后不在一所学校,不在一座城市,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就给他打打电话,多看看他,好吗?”
  “当然好啦,阿姨,”顾甜眼眶一红,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难过,她开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就像是爸妈离开的那天,她被季叔叔拽着跑在医院的走廊上,心里止不住地往下坠,她硬逼自己挤出看似灿烂的笑容,语气故作俏皮,“我和您一起看着他,您可是他心里的支柱!”
  “可是小甜,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会陪他一辈子。”陆妈妈的笑容变得有些虚无缥缈,令人抓不住、摸不透,可下一刻她又好像变得鲜活起来,“小甜,之昂是个很好的男孩子,他很聪明又孝顺、重情、讲义气,他还很会照顾人,你看他第一次做饭就像模像样的了,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男孩子。”
  “我知道,”顾甜含泪点点头,“阿姨,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不,”陆妈妈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条破碎的星河,“应该是他来照顾你,你只需要有空的时候多陪陪他就好了。”
  “好,我一定会的。”顾甜看着陆妈妈温柔的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重到一个女孩子愿意用一辈子陪那个男孩走完整个承诺。
  “那就好,”陆妈妈欣慰地点点头,好像终于放下了心里的重担,虽然仍有挂念与不舍,但却也只能放手。她抹了抹眼角的泪痕,重新挂上温柔至极的笑容,“我再给你讲讲之昂小时候的事吧。他读幼儿园的时候啊,.......”
  *
  “妈!”陆之昂和傅小司抬了一架电子琴走进病房,迫不及待地展示给陆妈妈看,带着好久不见的活泼与生气,“我马上就给您弹琴,您想听什么?”
  “就听你和小甜在艺术节上表演的曲子吧!”陆妈妈轻轻推了推椅子上的顾甜。顾甜朝陆妈妈点点头,走过去和陆之昂弹起那首一起练习过无数次的《卡农》。陆妈妈微闭着眼躺在病床上,嘴角勾起细微的弧度,手指还一直打着拍子和着。
  他们弹了一遍又一遍,好像连空气里都跳跃着浪漫的音符,夕阳洒下不舍的余晖。直到时间仿佛按下了暂停符,他们同时停下跃动的手指、抬起头,听见心电仪那一声刺耳的长音凭空乍起、穿透耳膜。
  之后的事情顾甜有些记不清了,或许是还没反应过来,或许是突然而来的悲伤重演切断了她与外界的感知联系,或许是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
  她不记得事情是怎样发生、发展的,只记得陆之昂跪在急救室门口的悲怆绝望,声声泣血的凄凉无助;只记得医生推走陆妈妈遗体时陆之昂紧拉住手推车的沉默和坚持;只记得他松手时的隐忍与压抑;只记得葬礼上他鞠躬时随风落下的大颗大颗的泪滴;只记得陆之昂抱着陆妈妈遗像时那被悲伤压得直不起来的腰......
  顾甜第一次知道原来旁观别人的痛苦是一件那么令人心碎的事情,就好像灵魂摆脱了身体的羁绊,飘到云层之上远远地看着这场黑白的悲剧;就好像她和陆之昂之间有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墙阻挡着,她能看到他的悲伤,能感觉到他的无助,却触碰不到他的身体,到达不了他绝望孤寂的内心。
  她第一次感受到语言是那么的苍白空虚,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陆之昂,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还回得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朱亚文那part已经结束了,之前说过就是个小短篇,下一个是余淮
  ☆、陆之昂的小怂包16